劉書會
摘 要:用批評眼光分析漢字中或顯或隱的神話思維表象,可以對流傳千古的神話文本做出新的理性認識,也可以通過漢字中保留的豐富形象的發掘,感受漢字原型之“神美”。
關鍵詞:漢字原型;探究
中圖分類號:G622 文獻標識碼:B 文章編號:1002-7661(2016)16-071-01
漢字作為傳承中國文化的符號,她是藝術的、美的、無可比擬的。探尋漢字原型,我們不難發現其神美!
作為象形文字的古漢字是以“象”的保留為其符號特性的。成中英先生指出漢字的構成規則“六書”均與“象”有關,“六書”以象形或取象為主,大多是對客觀自然現象的模仿。會意則是對事態的復雜關系的顯示。漢字本身保留了造字之初的許多集體表象、象征意象和模擬性形象,漢語中意指“象”這個概念的字,其本身至今仍保留著概念化抽象意義所產生的具體的表象。
“象”在象征類比式的推理方面,適用于想象活動,在漢民族的精神活動中占有極重要的地位。構成漢字的基本原則“六書”,如果從“象”的標準來看,皆可視為“象形字”、“象意字”和“象聲字”三類,漢字中的美字從羊從大,最早的權威性解釋出自《說文解字》:美,甘也,從羊從大。羊在六畜主給膳也,美與善同意。甲骨文中已發現美、善等字,其字形上部均為羊的頭角形象,作為給膳對象的羊因體大肉豐而為初民稱道,“美”字本義顯然專指食快感。中華始祖之一的炎帝為姜姓,甲骨文中“姜、羌”二字通用,意指從河西走廊過來的牧羊人種,由此可推知,游牧民族在融入中華大家庭的過程中把基于肉食飲食習慣的味覺美觀念輸入到意識形態中,形成漢語里美、甘互訓的情形。
中國哲學的最高范疇“道”和“一”,均可根據由文字本身提示的原型表象得到溯源性的認識。“道”其中蘊含著生命之道循環往復、運行不息的意思。就字形構造而言,造字者創制這個會意字時保留了相當古老的獵頭巫術信仰的祭祀表象——人頭。“道”從首從走,前者即人頭,后者表示行進、運行。農耕文化中的獵頭者堅信人首中蘊藏著生命力和生殖力,并可同谷物之頭(穗、種子)中的生命力相互感應,循環不已,故于祭谷時供獻人頭,以祈豐收。“道”這個形而上概念正是此種信仰古俗在文明社會中哲理化的產物。“一”與“道”相通,在道家文本中常用。如《老子》所言“抱一”,“混而為一”,以及“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莊子·天地》也將“一”作為宇宙創生的本源來陳述:泰初有無,無有無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謂之德;未形者有分,謂之命。老莊的話相互參照,可知這神秘的“一”既可隱喻作為萬物本源的“道”(“萬物得一以生”),又可隱喻作為生命原動力的“德”(“物得以生,謂之德。”)。所謂“抱一”為天下式的圣人理想,老子五千言《道德經》的核心主題,皆可用這個數字“一”來概括。
與“一”相互置換的“壹”字保存了完整的神話表象。許慎《說文解字》釋“一”的一段話很像是表述創世神話的主題:“惟初太始,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萬物。”從“一”到“萬物”的過程,也就是哲學上說的“一”與“多”的轉化。許慎的這十六字真言中包含了中國哲學宇宙發生論的觀念系統,它與神話傳統密不可分。“一”在神話思維并不只是單純的數目字,作為創世后萬物有秩序存在的“多”之對立面,喻指創世之前的神秘狀態。神話描述這種狀態時常常使用各種異形而同質的象征意象,如混沌、雞卵、元氣、人體、葫蘆等等。從象征性著眼,這類意象都與“一”相通,意指那種無差別的、未分化的、原始混一的渾融狀態。創世過程的展開則表現為此種渾融體的分化,分化的第一步通常是所謂“元氣剖判,乾坤始奠”;或天父地母從擁抱合一狀態的分離;或宇宙之卵的一分為二:上殼為天,下殼為地;或葫蘆瓜的中分兩半;或混沌海怪肢體的分解離異,等等。萬變不離其宗,都是在演出老子所說的:“道生一,一生二”的創世活劇。
漢語中“神”這一概念的發生是得益于死而復生的原型。“神”字從示從申,申在《說文》里釋為神,字形象征七月陰氣自屈而申。從現已發現的甲骨文、金文材料判斷,“申”字表象的原始蘊含是生命的運動不息,即生而死、死而復生的永恒循環。《周易》把大地母親特有的生生不息的生育力命名為“坤”,這應該是“神”概念產生的信仰根源。訓詁學中,“申”字本來就有循環往復之義。《詩經·小雅·采菽》“福祿申之”句毛傳:“申,重也。”《爾雅·釋詁》和《廣韻》等均以重釋申。生命的綿續秘訣就在于重復,其最常見的經驗現象乃是大地一歲一枯榮的循環變易,初民理解為地母的周期性孕育。漢字中“地”從土從也,而“也”字是公認的女陰符號,可見“地”的概念和“坤”的概念都源于原始的地母崇拜。中國漢族關于“神”的觀念顯然植根于此。《論衡·論死篇》便這樣解釋說:“神者,伸也。申復無已,終而復始。”這與弗萊作為一切宗教和藝術觀念核心的死而復生原型正相吻合。
值得關注的是,漢字中還有一系列與原型相關的表象,對它們的分析識別有助于神話文本的解讀。日與月,在神話思維中都是典型的死而復生之神,其周期性升落變化被理解為生命、死亡與再生的永續過程。屈原《天問》曾對月神的這種再生能力提出理性置疑:“月光何德,死則又育?”與月神相認同的嫦娥則被神話表現為竊食不死藥的妻子。嫦娥又叫嬋娟,這兩個女性化的名字若去掉其女字旁,換上蟲字旁,便可露出其各自的原型意象——蛾與蟬。這兩種動物都是以周期性改變形態為特征的。初民觀察到從產卵、成蛹、化蛾(蟬)飛行,再到產卵的循環過程,視之為永生不死的象征。月中有蟾蜍的中國神話也能從此原型獲得解讀。蟾蜍作為水陸西棲動物,它同陸空兩棲的蟬、蛾一樣,也有明顯的周期變化:蝌蚪到蛙再到蝌蚪。難怪它也成了不死的象征呢?中國神話中最著名的女神叫女媧,又叫女娃或女蛙,相傳她具有“一日七十化”的生命力,從原型的角度看,不正是生育力旺盛的蛙類圖騰的人格化嗎?
綜上所述,用批評眼光分析漢字中或顯或隱的神話思維表象,可以對流傳千古的神話文本做出新的理性認識,也可以通過漢字中保留的豐富形象的發掘,感受漢字原型之“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