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昌英
在教《邊城》一課時,筆者與學生進行交流,發現他們在品讀沈從文的先生的《邊城》時,將更多的目光集中在自然美、人情美和人性美上面。的確,沈從文的創作動機就是虛構一個“桃花源式”的世界,表現了一種“人生的形式”,一種優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可是在如詩如畫的風景后面,筆者讀到的卻是一種潛藏的憂傷情懷,這種情懷,源于作家對理想人性失落的擔憂,更源于對人類精神家園的終極關懷。
一、田園牧歌的環境,理想純粹的人性
《邊城》里的生存環境是一個獨立自主的文化圈,一個原始無為的理想圈。“一切皆由一個習慣支配”,但卻生活得和諧自足,沒有貧富的差距,沒有太多的階級對立,有的只是邊城子民那憨厚純樸的個性:船總順順慷慨而又能救人之急,處理公事公正無私;老船夫撐船從來不收路人的錢,即使他人善意給予,他也會買茶葉和煙草贈與路人;天寶和儺送兩兄弟都是聰明正直的人。
而《邊城》中的主人公,那個“從不想到殘忍的事情,從不發怒,從不動氣”守著渡船、守著祖父、對一切美好的事都做著夢的女孩“翠翠”更是完美人性的代表。可以說,翠翠一出場便是“自然的精靈”,大自然賦予了她靈動的外表與純潔的心靈,同時,也賦予了她清澈純凈的性格。
二、現代文明對民間道德的沖擊
詩意化的自然環境,牧歌式的社會環境,茶峒人原始但又健康的生命形式只是小說外表所呈現的形式,實質為何?《邊城》寫于1934年,當時沈從文曾經回到他的家鄉鳳凰,他為當地的變化深感焦慮,當時的湘西被各種外來力量腐蝕著,中國的鄉村社會在家庭經濟瀕臨崩潰之際正滑向一個不可知的命運。于是,為了呼吁那種古老漸逝的生命形式,沈從文通過《邊城》來描寫“民族的過去偉大處”,進而發表他對中國民族精神重建問題的思考。
和諧的“邊城世界”面臨著現代文明的沖擊,自然人性在“現代文明”逼仄下陷入到困窘與無奈的邊境。《邊城》小說中有兩組對比:“碾坊與渡船”的對比,走“車路”與走“馬路”的對比。翠翠的嫁妝只是渡船,娶她的人便要取代祖父成為新的船夫。而王團總女兒的嫁妝是碾坊。渡船所代表的是茶峒人一種忠厚、熱情、老實的品德,而碾坊在更多意義上是代表物質的需求,茶峒人在物質與精神的天平上開始搖擺不定了。同樣,走“車路”是指“請媒人提親”,它是現代文明的一種代表,而走“馬路”暗喻“唱歌求愛”,屬原始的自由婚姻,婚姻的不同生命形式說明茶峒人的內心沖突。還有中寨人用心不良對爺爺的傷害,龍舟賽上勢利人的對話,無不表現出“現代文明”對“邊城世界”的侵蝕。
三、莫測的命運對良善之人的戕害
如果將現代文明視為給邊城帶來傷害的外來世界,那么還有一個不可知的世界在牽引著邊城人的命運,那就是天意。人的生命在意志面前卻無法完全用理性意志去把握構成了“邊城”的哀傷意蘊。對于翠翠母親愛情的悲劇,作者顯然是淡化了其色彩的,但字里行間凝結著同情與憂思,這種憂思結聚起來便是宿命——他們能夠選擇愛情,卻無法選擇命運。這種家族似的讖語后來在翠翠的身上也應驗了。在邊城的國度里,子民們對命運是異常臣服的,甚至是頂禮膜拜的。大老與二老兩人憑命運來決定自己的幸福,他們認為這是極公平的;中寨人認為大老的死亡是“一切皆是命,半點不由人”。諸如“命運”的字眼在小說中比比皆是,然而遭遇命運之劫的卻盡是一些“良善”之人。
《邊城》中的主要人物都是善良的,都是為他人著想的,然而偏偏是陰差陽錯,每個人的心愿都無法實現。天寶和儺送兩兄弟均愛上了翠翠,天寶因為求愛無望,坐上水船出了事,死不見尸,從此,天寶的死給儺送與翠翠的愛蒙上了一層陰影。船總順順雖異常豪爽,可他不愿意接受這個間接把大兒子弄死的女孩為媳婦。儺送雖然在面對愛情與金錢的抉擇時選擇了愛情,但卻沒有勇氣與這種可怕的“命運”抗爭而選擇出走。最最孤獨的是祖父這個人物,中寨人的一番話在老船夫心上戳了一下,至此,“命運”仿佛給老船夫重重的一擊,他再也無力承受,最后在雷電交加的夜晚寂寞地死去。
小說惟其良善,我們更能感受到一種悲哀的力量與感傷的情懷。命運就像一張碩大的網,邊城中的人只是這張網上的一只小蟲,他們無法掙脫,也不想掙脫。沈從文對命運充滿了崇高感與憂傷感,“美麗總是愁人的”,沈從文將生命——這種世界上最美麗的存在處理成死亡,可以說,他一直自詡是“鄉下人”的骨子里流淌著一股悲觀的血液。
小說的結尾處如裂帛之音。一個暴風驟雨之夜,大自然以猙獰的面目毀掉了桃源世界的恬靜安寧,也毀掉了這個世界原有的正直、善良、熱情的古樸民風。但是儺送,這個英俊、聰明而又多情的小伙子則是湘西人新的價值取向的一種隱喻——“也許永遠也回不來了,也許‘明天回來!”作者希望通過《邊城》能夠在“過去”和“未來”的對照中實現民族品格的重塑。沈從文不愿意破壞原始世界中的那份和諧,所以在表現感傷情緒時試圖用美麗的故事去掩蓋,然而《邊城》的文字中一直浸潤著憂傷的情愫。
作者單位:江西省貴溪第一中學(3354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