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房間》的封閉結構與開放空間

[摘要]導演倫尼·阿伯拉罕森的《房間》改編自愛爾蘭作家艾瑪·唐納修的同名小說，講述了被囚禁七年之久的母親如何與他的兒子堅強求生、脫逃牢籠并面對新生活的故事。影片沒有將關注點放在對悲劇的渲染上，而是力圖展現母子二人如何在開放的新世界中面對自己曾遭囚禁的心靈，頗具震撼力。影片的前半部分在房間的封閉空間內部展開，后半部分在開放的世界中深入，封閉空間雖然在中途就被打破，但封閉的狀態一直到結尾才被完全克服，愛的力量正是沖破禁錮為人帶來真正自由的全部可能。

[關鍵詞]《房間》；封閉；開放；自由；人性

《房間》是2016年一部引人注目的奧斯卡獎提名作品，其主題有關誘拐、監禁，本身就是值得關注的社會話題，但影片的創作團隊并沒有從主題著眼大肆渲染悲劇氣氛，而是用寫實的鏡頭有條不紊地講述主角從囚禁到自由的生活狀態，以及在這個轉變過程中面臨的掙扎與挑戰。從根本上說，《房間》并不是一部有關社會道德題材的電影，而是探討自由與人性的佳作。本片的導演倫尼·阿伯拉罕森是一個特立獨行的人，他的電影往往能夠獨辟蹊徑為觀眾帶來驚喜，他的上一部影片《弗蘭克》在圣丹斯獨立電影節上大放異彩，影片雖由真人出演，但飾演主角的法斯賓德卻幾乎全程都帶著一個夸張的頭套，導演希望用這種方式來展現人物內心的孤寂和與外界的隔閡之感。而在《房間》中，導演同樣選擇了獨特的表達方式，即從孩童視角出發看待整個事件，這讓影片得以擺脫題材的束縛，跳出社會批判與道德批判的視野，展現孩童的純真心靈對現實世界的寫照。

《房間》所講述的故事并不復雜，杰克的母親喬伊七年前被騙子老尼克騙到一個房間中，從此一直被囚禁其中，被關兩年之后生下了兒子杰克。杰克從出生開始就沒有離開過這個房間，但在他五歲之后母親決定告訴他世界的真相，在這個小小的房間外面還有更廣闊的天地，二人策劃逃離房間并終獲自由，但面臨這個新的世界卻各自面臨著許多未曾有的挑戰。因此，影片在結構上分成了前后兩個部分，前半部分的故事展開于封閉的房間內部，后半部分則打破封閉進入開放的世界。實際上，封閉與開放對母子的意義并不同，在這種張力之中母子之間形成了前后倒置的拯救關系，影片不僅要探討禁錮對人性的壓抑，同時展示出愛對掙脫苦難的強大作用。

一、封閉空間的禁錮

影片首先在封閉的房間內部展開，最初的幾個鏡頭是對房間內物品的特寫，配合舒緩的配樂和童聲獨白，使得整體基調顯得十分溫馨。隨著敘事的推進，觀眾才逐漸發現這種溫馨是假象，實際上母子二人是被囚禁在一個狹小的房間中，依靠老尼克的供給維持基本的生活，他們已經被剝奪了為人的自由而被貶低為動物性的存在。但是影片將這個悲劇發生的過程都省略了，直接將悲劇的后果呈現在觀眾的面前。因此，無論是母親還是兒子都已經對這個封閉的房間本身相當熟悉，對房間的認知和態度也已經固定下來。封閉空間本身的固定性與隔絕感，再加上母子二人對封閉空間所形成的穩定的認知共同產生了一個效果，即環境和人物的態度僅僅成為故事展開的背景，人物的情感變化和人物內部之間的交流互動成為重點所在。

當影片隨著敘事的推進透露出越來越多的信息之后，觀眾開始明白這樣壓抑、禁錮、扭曲的生活樣態已經持續了五年之久，非自然的成長經歷讓杰克對于世界的認知非常有限，而母親則早已經歷過反抗、痛哭和絕望的階段，開始對這一切變得麻木。母子二人生活在這個狹小的房間之內，終于迎來了杰克五歲的生日。在杰克五歲的生命時光中，房間是他唯一的成長環境，特殊的成長經歷使得他對于房間的認知相當獨特，整個世界都是杰克以房間為基點的想象：先是房間，然后是外太空，所有的電視星球都在那里，接著是天堂。只有存在于這個房間中的事物才是真的，房間里沒出現過的事物一律被視為虛假，因此盆栽是真的，但樹不是；蜘蛛、蚊子是真的，但是松鼠和狗只是電視里的；山和海都太大了，不可能是真的。杰克會跟臺燈、盆栽、衣柜、電視等房間中的所有事物打招呼，因為正是它們構成了杰克的生活世界，而不是同齡的小孩子們。可是對于母親來說，這一切則截然不同，母親知道真實的世界是什么樣子的，知道樹、松鼠、狗和山海都是真實的，對于她來說這個房間恰恰是不真實的，是因老尼克的欺騙而落入的羅網。

母親與兒子處于信息不對稱的位置上，在兒子五歲之前，母親都在努力維護兒子心中世界的樣子而不去拆穿，甚至會和兒子一起大聲呼喊外星人，就如同《美麗人生》中的父親給兒子營造的沒有戰爭而只有游戲的世界一樣，孩子對于世界被善意所保護，得以繼續用天真無邪的心靈發現生活中的詩意。但是在杰克五歲生日之后，母親做出決定要告訴他世界的真相，因為她要對兩個人的人生負責：一方面，她渴望回歸自由真實的世界；另一方面，她也不能夠讓兒子一直生活在被構筑的狹小世界之中。

母親嘗試讓兒子接受世界不僅是這個狹小的房間，她告訴杰克任何事物都有兩面，而他們所處的正是墻里的一面，墻外并不是外太空，而是更大的世界。但是杰克從來都沒有看到過外面的世界，更無從想象，他以為老尼克帶來的事物是從電視中用魔法得到的，可是母親告訴他根本就沒有魔法，電視中的事物也是真實的，而不是圖形和色塊。杰克無法接受超出眼睛所能看到的世界，他憤怒地稱母親為騙子，因為對于孩子來說這一切已經對他的世界觀產生了嚴重的沖擊，他更無法接受此前的一切都是謊言。從某種程度上說，封閉的房間構成了杰克的安全感，已知的一切被順理成章地接受了。因此，房間對于他來說并不是禁錮，而只是真實。可是母親告訴他，就像愛麗絲并不是一直生活在仙境中，他們也不是一直生活在這個房間中。

母親將她為什么會到房間中的經過講給了杰克，這觸及了母親痛苦的過往，對于杰克來說也仍難以接受，但他開始嘗試去理解母親口中那個真實的世界，并最終接受了母親的逃跑計劃。整個逃離房間的過程可謂驚心動魄，但杰克不負使命地完成了任務，影片的場景也第一次從室內轉到了室外，封閉空間的限制被打破，開放的空間即將展開。

二、開放空間的展開

經過了一場牽動人心的營救之后，母子二人終于得以重新回歸自由的世界。但是離開房間這件事情對于母子二人的意義并不同，對于兒子來說，他是從一個狹小的房間步入了廣闊的新世界，對于他來說新生活意味著逐漸接受未知的世界，于是當他在老尼克的紅色卡車上看到廣闊的天空時充滿了驚喜，當他在醫院中醒來的時候對周圍的一切都懷有強烈的新鮮感，這種新鮮感掩蓋了原本的不安與恐懼。可是對母親而言，她要接受的不是未知，而是已知世界的變化，她被關進房間的時候只有17歲，現在已經過去了7年，不僅與原本一同成長的朋友們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就連自己的家庭也發生了改變：她的父母已經離婚了。于是，這個開放的空間對于母親來說比兒子看到的更為陌生，兒子只要接受它，母親卻要接受它的改變。

對于母親來說，被開放出來的新的空間已經與過去截然不同，產生了嚴重的錯位，因為其他人都一直處于其中，只有她被隔離了相當長的時間，因此她也和兒子一樣重新經歷這個世界，重新獲得“成長”，重新學會做一個母親。對于母親而言，封閉與開放的關系不是二元對立的，當她在封閉的房間之中時，實際上不僅帶著對過去的開放世界的想象而生活，也帶著對逃離之后的暢想而生活，可是當她真的擺脫封閉的房間之后，新的生活又難以消除房間所帶來的影響，封閉的房間與開放的世界之間形成了非常復雜的交織扭結的樣態，讓母親對禁錮的解脫有了雙重的意義，肉體的解脫是表層，心靈的解脫才是根本的，影片的后半程就是母親從精神的桎梏中重新獲取自由的過程。

因此，開放空間的展開并不是在物理意義上的打破壁壘，而是心靈的開放與自由的獲取。杰克與母親的心靈開放歷程在兩個層次上開展，杰克需要接受這個陌生而新鮮的世界，他要接受除了母親以外的其他人也是真實存在的這個事實，同時他也需要被這個世界接納。杰克的外公一開始不能接受杰克，甚至不愿意看他，而杰克的交流對象也只有母親，他與其他人的對話都需要母親轉達，但是外婆和外婆的新伴侶卻共同給了杰克足夠的愛，讓他在家庭的溫暖之中開始與人交際。可是母親卻走向了反面，生活中翻天覆地的變化讓她難以承受，甚至對杰克也逐漸失去了耐心，她陷入了嚴重的自我懷疑之中，甚至認為自己的回歸只是累贅，因為她再也回不到過去了。而現在的情形卻是其他人沒有她依舊能夠好好地生活，心理上的崩潰讓她開始懷疑生命的意義，甚至決定結束自己的生命。幸虧她被杰克發現，生命得以被搶救，影片中的拯救關系從這時開始被扭轉，此時杰克救了母親的生命，隨后還會救回她迷失的靈魂。

三、封閉結構與開放空間

母親進入醫院療養之后，杰克第一次在一個沒有母親的世界獨自生活，慢慢地獲得了屬于自己的成長。當他在比母親先走出精神禁錮之后。也嘗試著用自己的方式來幫助母親走出來。原本母親用全部的愛撐起杰克的世界，這一次反過來，杰克用相同的愛來幫助母親走出心理困境。杰克決定把自己的頭發剪下來給媽媽，因為他覺得頭發是自己的力量，母親比自己更需要力量。正如杰克在獨白中所言：“媽急著要沖上天堂去，但她把我忘了，所以外星人們又把她扔下來。”母子之間的相互依靠才是他們能夠在困境中生存的力量，也是他們得以逃離的關鍵，母親曾經構成了杰克生活的全部，在開放的世界之中她卻因龐雜的現實的侵擾而疏遠了兒子。只有杰克才能發現母親的前后變化是多么強烈，因此他強烈地希望能夠把母親從悲傷之中解救出來。

兒子單純如一的愛讓母親體會到無論這個世界怎么改變，還有一種東西是不會改變的，那就是愛本身。無論是兒子的愛還是母親的愛都不會因任何外物而被撼動，即使她并不完美，即使她遭受過許多創痛，但是憑借愛的力量，生活的意義就永遠不會喪失。母親十分愧疚地含淚對兒子說：“我不是一個好媽媽。”可是兒子卻毋庸置疑地回答：“但你是媽啊。”愛的力量能夠包容所有不完美，愛本身就是最強大的理由。由此，母親也真的懂得了生命的意義，她回答道：“我是的。”

那個禁閉的房間對于母親來說不只是一個封閉的空間，而是一個封閉的結構，這種封閉結構的限制是對心靈的束縛，于是在開放的空間之中她也沒有走出那個房間，她始終被那個房間的陰影所囚禁，喪失了追尋意義的自信，但兒子的愛讓她真正知曉了自己生命的價值。“這世界上有那么多東西，有時候還很恐怖，但沒關系，因為還是你和我在一起。”兒子的這句話道出了核心的意涵，真正可以走出封閉的力量來自于無條件的愛與信任。

在影片的最后，母子二人回到那個房間之中，這里對于他們而言終于不再是一個封閉的場所，而只是開放世界中的一個普通的房間，它再也無法限制他們的自由。杰克對房間的“變化”感到驚訝，他發現這個房間竟是如此狹小，那個他認為可以無限擴展的空間竟縮小到了這個地步，他發現只要門開著，這個房間就不是過去那個房間了，但是他希望門永遠不要關上。臨走時，杰克認真地與房間中的所有事物告別，就像他曾經與它們打招呼一樣，她讓母親也和房間好好告別一次，母親聽從了兒子的建議，對房間說“再見”，打開了自己的心門，真正開始擁抱自由和開放的生活。

《房間》用孩童的視角講述了這個略顯殘酷的現實故事，杰克的獨白穿插在整部影片之中，用自己的方式理解世界在他心目中發生的變化，從某種程度上看也是一個成長的寓言。我們每個人都要經歷離開庇護、長大成人的過程，也都要面對他人的封閉與保留。因此，當我們面對世界的時候，不僅要認識自己，也要學會與他人溝通，而愛則是超越時空的法寶，每時每刻都能夠賦予我們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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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劉曉旭（1975—），女，河北保定人，碩士，河北對外經貿職業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英語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