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英國作家塞繆爾·巴特勒在其代表作《眾生之路》中描繪了主人公歐內斯特一生坎坷的成長經歷。本文聚焦小說主題,首先結合維多利亞時代背景,分析作者矛頭指向的科學和宗教兩大因素;緊接著從書名切入,探討“眾生之路”和個人成長之路的聯系,引出對成長主題的反思;最后,從敘事角度出發,分析作者如何通過敘述者和主角的互動來呈現主題。筆者將寫作背景和文本本身緊密結合,力求對《眾生之路》主題有較為全面的研究。
關鍵詞:宗教;科學;成長;敘述者
作者簡介:李林苡,四川大學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7)-02--02
塞繆爾·巴特勒是英國維多利亞時代的一位作家。巴特勒并非一位舉世聞名的作家,巴特勒從1873年到1885年一直在進行《眾生之路》的創作,是他最重要的一部作品。英國偉大的戲劇家蕭伯納給予巴特勒很高評價,稱他為“在他本行內是十九世紀后半期英國最偉大的作家”[1]。
《眾生之路》主要講述了主人公歐內斯特掙脫環境和他自身的各種束縛,逐漸長大成人的故事。在這樣一幅成長圖景中,呈現出的早已不是小人物的成長這般簡單的問題,更重要的是透過主角的生活窺探維多利亞時代面貌,思索每個人在成長道路上的關鍵抉擇。述個人歷程,覽眾生之路,這應是小說至今仍值得研究的意義所在,也難怪它被評論家拉里夫·福克斯譽為“英國最重要的小說之一[2]”。
對《眾生之路》的主題研究是較為常見的研究方向,而筆者意在把知人論世和文本修辭相結合,著眼于成長主題,卻不拘泥于此,這是與一般研究不同所在。本文首先聯系維多利亞時代背景,分析科學和宗教這兩大旗鼓相當的勢力對環境的影響;緊接著從書名切入,探討巴特勒取此名之因以及和歐內斯特個人成長之路的聯系,引出對成長主題的再反思;最后從小說敘事角度出發,分析作者如何通過敘述者和主角的互動來呈現主角的成長,并與狄更斯《遠大前程》進行比較。
一、兩尊靶子:科學和宗教
在英國工業革命和帝國主義擴張達到巔峰的維多利亞時代,《眾生之路》一書將矛頭直指當時勢力能攬半邊天的科學和宗教。雖然經歷了文藝復興、啟蒙運動等的啟迪,讓人開始重視自身的價值,然而教會仍籠罩著民眾生活,教士仍舊引領著整個社會的思想。巴特勒對當時的社會環境深有體會。他出身于牧師家庭,其拒絕接受圣職的行為為家庭和社會所不容,逼不得已,他1859年前往新西蘭定居。擺脫人事紛擾的巴特勒因回歸大自然的生活而變得頭腦清醒,大自然的本真清洗了他在倫敦生活的困頓。在牧場上過著純粹生活的他也重新審視著過去的生活,山野的廣闊天地無疑更適合他的成長,促成他形成一套與過去生活迥異的價值觀。
至于科學方面,巴特勒的中心議題針對達爾文的進化論。《物種起源》出版時,巴特勒一度擁護,因進化論動搖了《圣經》所述。因此,他覺得“使世界皈依達爾文主義,這實際就是一次思想革命,而且人們能越快接受它,并使自己與之適應,越好。[3]”但他和達爾文又存在分歧,尤其是遺傳和記憶的關系問題。巴特勒自己認為物種起源牽涉到“需要、信仰、智能和記憶”的問題,這承襲了法國生物學家拉馬克的觀點。他認為“生命不過是物質賴以進行記憶的一種屬性。具有記憶能力的物質是活的物質,沒有記憶能力的便是死的物質”[4],巴特勒這些觀點是達爾文派不能接受的。而在當時,達爾文學說撼動了整個英國社會,全國上下席卷著一股達爾文之風,形成一種不可反駁的權威。正是這種情況,巴特勒感嘆達爾文學說又變成一種新的迷信了。這也無怪巴特勒會說他自己同時攻擊了兩個強大的既得利益集團。
《眾生之路》不僅通過神職人員的道德墮落顯示宗教的虛偽,也通過教育的僵化顯示權威籠罩下科學的可笑,只重視少數人的精英教育把人培育成喪失溫度的冷漠者。巴特勒有的放矢,試圖將宗教和科學掀起的茫茫迷霧盡數吹散,正如蕭伯納的評價,“整個英國現在仍然被蘭家教區長住宅、施魯斯伯里學校、劍橋大學,以及附屬于它們的交易所和律師事務所等等一整套機構統治著……除非我們把這些地方的精神基礎徹底用犁翻開,并在上面播撒下大量的鹽粒,我們就對它毫無辦法。這便是巴特勒的傳記所留給我們的教訓”[5]。
二、眾生之路,或個人成長之路
《眾生之路》的情節并不復雜,可以概括為主人公歐內斯特掙脫層層肉體上和精神上的束縛,逐漸長大成人的故事。而在正式講歐內斯特的故事之前,巴特勒先對他之前三代人的生長和習性做了交代。雖然主要人物是歐內斯特,而巴特勒花了近五分之一的筆墨描繪其祖輩,這也足可見他希望通過小說反映他“生命即記憶”、“無意識的記憶為鎖鏈,使一代代互相聯結并不斷進化”的進化論觀點,比如歐內斯特熱愛木工,在音樂上也有天賦等這些特征都在遺傳上有跡可循。
歐內斯特的成長經歷了家庭生活、大學生活、職業生涯和婚姻生活四個大的階段,每個階段像染色機噴出不同色彩,過去的每一分一秒造就此時此刻的你我。比如在家庭生活中,尤其是童年時代,父母對孩子的影響至關重要。而歐內斯特從小在家里生活是教條化的、無比壓抑的。他父母的教育理念是“教育孩子在一切問題上服從自己的父母,顯然是一項比任何東西都更為重要的職責”[6]、“一家之長對全家所有的成員都具有正當的權威”[7],歐內斯特還在學說話時,他父母就讓他念誦主禱文和懺悔詞,一旦記不準,就要嚴加懲罰。他三歲識字,四歲開始學拉丁文和算術。當他因為把“去”讀成“器”音時,他爸爸以為他在搗亂不由分說地把他打了一頓。痛苦的童年經歷讓他對父親產生厭惡和畏懼的情緒,同時不知不覺地在天生的溫和乖順里糅雜進怯懦。道路上總會有很多岔路口,尤其是每個大的人生階段的過渡之間,走何道路,選擇刻不容緩。大學畢業后,歐內斯特服從了家人的意愿,做一個體面的牧師,在倫敦接受了圣職。他的職業是被選擇的,盡管他自己對宗教半信半疑,這種態度不適合做一名牧師,而種種情況終于使他接受了教職。
小說的題目《眾生之路》英文是The Way of All Flesh,All flesh在《圣經》中多次出現,以前翻譯為“凡有血氣的”。蘇聯阿尼克斯特認為原書名是仿寫《圣經》中“the way of all the earth”一語,這在英語中與the way of all flesh等同,譯為世人必走的路。結合全書內容,探究究竟何為世人之路呢?對于西奧博爾德夫婦而言,他們覺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個標桿模范,幾乎無可指摘,他們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像他們一樣,“現在他們的職責就是甚至要在他們的孩子還極幼小的時候,開始訓練他們,讓他們走上他們應該走的道路。要隨時搜索任何一點表現自我意志的初步跡象,若有發現,必須連根拔除。[8]”他們認為除開他們走過的道路之外,不論目前或未來都不存在另外一條通向幸福的道路,也許通過這樣的路,父輩與后輩通過無限重復得以讓這條路延伸下去,變得牢固。
同樣,作者巴特勒自己走上進行戰斗的道路,他勇敢無畏地通過父母孩子之間的沖突揭露了舊傳統教育的愚昧無知、偽善和思想僵化,而且想要在千萬后代如法炮制這一現象,借此對下一代說話,讓眾人從把懵懂當真知的狀態里醒過來,像真正的活人一樣,樹立自我意志,走一條在比較寬松環境下自己選擇的路。
三、敘述者,說的不僅是故事
小說《眾生之路》在英國文學史上有劃時代的意義。這部對英國生活作出了非同一般的深刻探索的作品受到冷遇,如同晴天中一聲霹靂卻只是在聾啞人的天空回蕩。有人稱這部著作為巴特勒的精神自傳。書中歐內斯特的經歷似為他本人幼年和早年生活的真實記錄,而愛德華·奧佛頓的思想實際上代表了長大成熟的巴特勒思想。
小說的敘述者愛德華·奧佛頓以他的視角敘述故事,雖然他是戲劇化的敘述者,卻不是主角,而是以旁觀者的視角去看故事不斷發展,并且他能夠進入不同人物的內心世界,像全知全能的上帝能聽到所有角色的心聲。但又因為歐內斯特和敘述者分別象征著作者小時候和成熟時,所以當敘述者在講述故事時,就像是他回到過去,看著自己如何成長。敘述者在文本中不停地暴露自己,包括他進行創作的過程,如“不久以前,我要求歐內斯特再多給我講些他小時候的回憶,以便充實我的這個故事”,再比如和歐內斯特討論是否把含有他的思想動向的信件放進書中,是否要做出刪節等。這種方式比回憶錄的撰寫更為巧妙,像狄更斯的《遠大前程》就是寫一個中年人回憶自己一生的歷程,敘述者因為是記敘往事,他的聲音難免不會和兒時的聲音混淆。而《眾生之路》能夠時時刻刻看到時間縫隙被突破,敘述者和歐內斯特毫無阻礙地進行對話,不僅能清晰地再現歐內斯特的想法,也能同時表達他自己對這些事的想法,卻不作出任何擾亂性的干預。比如在歐內斯特傾心于已經變為酒鬼的艾倫,并決定要和她結婚時,敘述者表現出對自己未仔細了解的艾倫的反感,并為歐內斯特感到擔憂。然而敘述者卻沒有做出任何阻撓,眼看著他陷入婚姻的泥潭。敘述者在此像個能預知來事的先知,卻不做任何行為去扭改現實。
敘述者既像有種種人生體驗后的主角,而作為一個小說角色,他像是巴特勒用慈悲之手安插在歐內斯特身邊的一個成熟的朋友,在歐內斯特處于最低谷的時候,不動聲色地伸出援助之手。這兒顯出戲劇化的成分,歐內斯特的姑姑選定他為遺產繼承人,這筆巨額遺產先尤敘述者保管,直到歐內斯特28歲時才交給他,因此也賦予了敘述者名正言順的身份關照著主人公的成長。經濟獨立是社會人生活的基石,在歐內斯特經歷了不幸的一切之后,在家庭、宗教、婚姻的漩渦里起伏掙扎,被磨得堅強和心態平靜后,這筆遺產的及時出現讓他苦盡甘來,后生不用再奔波。讓他可以心安理得地做一個社會鏈條外的人,堅持寫著自己想寫的東西,不管是否能發表,反正生存已不讓他憂慮。在這本書里,遺產有種平復一切波瀾的功效,而在《遠大前程》里,孤兒皮普突然被告知可以獲得一大筆財產,卻是象征著一個不平靜的初始,他跳進沼澤的開端。
《眾生之路》其實是一部讓人反思良多的小說,雖然至今在中國學界研究它的人不多,但是它自有獨特的光華。由巴特勒描繪出的一個具有反抗精神的青年和自己的家庭及社會背景之間的沖突的故事,對如今的教育、父母子女的關系以及如何實現自我成長等問題亦不乏啟示意義。
注釋:
[1]蕭伯納,《巴巴拉少校前言》中《圣安德魯·安德謝夫的福音》一節.
[2]Fox Ralph. The Novel and the People. Londo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32..
[3]吉爾伯特·坎南,英國,《塞繆爾·巴特勒,評判與研究》,P191.
[4]塞繆爾·巴特勒,英國,《生命與習慣》,P399.
[5]蕭伯納,牛津大學一九三六年“世界古典文庫”版《眾生之路》代序.
[6]塞繆爾·巴特勒,英國,《眾生之路》,人民文學出版社,1985年,P110.
[7]塞繆爾·巴特勒,英國,《眾生之路》,人民文學出版社,1985年,P111.
[8]塞繆爾·巴特勒,英國,《眾生之路》,人民文學出版社,1985年,P111.
參考文獻:
[1]阿瑟·丹圖,《敘述與認識》,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7年版.
[2]查爾斯·狄更斯,《遠大前程》,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年版.
[3]胡亞敏,《敘事學》,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
[4]塞繆爾·巴特勒,《眾生之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