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拉斐爾前派繪畫中的自然主義因素

一、自然主義的理論基礎

維多利亞時期的英國畫壇以學院派古典主義為主流，19世紀二三十年代興起了強調色彩和色調表現力的浪漫主義，他們突破古典主義的束縛，反對古典主義一味的夸大造型，而是強調藝術的表現力和想象力。在浪漫主義與古典主義的爭論與對抗中，拉斐爾前派誕生了。拉斐爾前派，全稱拉斐爾前派兄弟會，1848年成立于英國倫敦，成立之初只有亨特、米萊斯和羅塞蒂三位畫家。亨特和米萊斯都是英國皇家美術學院的學生，羅塞蒂曾拜亨特為師。后來畫家詹姆士·柯林、雕塑家托馬斯·伍爾納和評論家弗雷德里克·喬治·史蒂芬也正式加入了拉斐爾前派。拉斐爾前派中還有不少女性藝術家，如克里斯提娜·羅塞蒂、伊麗莎白·西達爾和珍·莫里斯等。拉斐爾前派的藝術理念是反對當時古典主義學院派因襲陳腐、形式僵化和內容空洞的畫風，主張以文藝復興早期拉斐爾以前樸實生動的藝術為榜樣，將大膽豐富的想象力融入現實生活，真實地表現自己的思想感情。他們忠實于自然，發揮藝術的社會道德作用，注重繪畫的單純和寫實性，畫中每一物體均依靠寫生完成，并刻意追求畫面光亮、色彩發光燦爛的效果，具有強烈的戲劇性。拉斐爾前派的畫家們常取材于文學著作、歷史事件和經過篩選的圣經主題，后來也逐漸包括當代生活和社會問題的主題。

19世紀，拉斐爾前派的產生是維多利亞時代發生的三次重大文化變革之一，與英國文化和藝術的發展密切相關的羅斯金，對拉斐爾前派產生了重要影響。約翰·羅斯金（1819-1900），19世紀英國著名的作家、學者、藝術評論家和社會活動家，對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文化和藝術產生了深遠影響。19世紀英國工業革命發展了近百年，對自然和社會產生的影響使得人與自然的關系發生了變化。面對工業化和城市化進程帶來的環境污染等問題，羅斯金認為，“大規模的開發現代化城市導致的環境污染和眾多社會問題是人類為社會經濟發展所付出的慘痛代價”。拉斐爾前派的畫家深受羅斯金“忠實于自然”理念的影響，在學院派占主導地位的當時，在面對輿論對拉斐爾前派的指責時，羅斯金為拉斐爾前派作了理論辯護：“拉斐爾前派的意義，在于不模仿大師的作品，不為藝術法則所束縛，而以‘純真之眼’直接按本來的樣子描繪創作”。對拉斐爾前派產生深遠影響的是羅斯金《現代畫家》的問世。《現代畫家》其實是羅斯金為浪漫主義風景畫家透納辯護所作。當時人們并不欣賞透納的作品，認為他沒有忠實于自然主義。但羅斯金卻指出，“……透納的色彩體系簡化了，他可以將全部的精力專注于真實形象的積累；色彩簡潔的同時，他選取的主題和處理方法都因此變得多樣起來。”他認為，透納通過簡化色彩，而使想象力與自然界中真實形象相結合，是藝術創作中至關重要的一點。《現代畫家》的出版不僅成功地為透納做了辯護，更深深影響了拉斐爾前派的年輕畫家們。羅斯金在其《現代畫家》第一卷結尾處向英國的年輕藝術家們提出建議：“你們應當以專一的心進入自然，勤勞和信任與自然同行，……不舍棄、不挑剔、不輕視一切。”在面對各種公眾出版物的辱罵和攻擊的，拉斐爾前派的畫家們始終不遺余力地身體力行著羅斯金的自然主義繪畫思想，“忠實于自然”為拉斐爾前派的畫家提供了重要的理論基礎。

對于“忠實于自然”，拉斐爾前派的年輕畫家們有著自己的認識。他們所理解的自然主義與透納和康斯坦布爾以及受他們影響強調表現大氣和外光微妙變化的印象主義不同，他們認為“忠實于自然”是要在自然中尋找靈感，真實地反映現實，通過寫生來細致入微地表現物象的細節，使觀者在欣賞畫作時能發揮自身想象，來體會作品真正的價值和寓意。拉斐爾前派發展到后期，由于各自藝術理念和追求的不同，分化為以亨特、米萊斯領導的現實主義傾向派和以羅塞蒂、莫里斯領導的中世紀回歸派。

二、現實主義傾向派的自然主義

拉斐爾前派的畫家不受傳統束縛，創作題材也各不相同。作為拉斐爾前派領軍人物的亨特，他最早讀到了《現代畫家》第一卷，充分吸收了羅斯金的自然主義理念，并在藝術創作中始終堅持“忠實于自然”。威廉·霍爾曼·亨特（1827-1910），1845年進入皇家美術學院，與米萊斯、羅塞蒂共同組織成立了拉斐爾前派兄弟會，并著有《拉斐爾前派》一書。亨特是拉斐爾前派中始終堅持組織原則的一位，他雖然偏愛宗教和道德寓意的繪畫，但在其作品中都能看到始終堅持自然規律的藝術理念。如其代表作《世界之光》，雖然被不少反對者認為是宗教畫，但從畫中依然可以看到畫家觀察自然、進入自然、與自然同行的創作理念，及其高超的表現力和對色彩極強的控制力。羅斯金非常贊賞這幅畫，他將畫面中耶穌頭上發出的光稱為平和之光，耶穌左手所持燈籠稱為良心之光。他認為，平和之光發源于荊棘王冠，是拯救靈魂的希望，它所到之處萬物都會被覆蓋。耶穌頭光照亮下的樹枝和葉子間隱約透露著即將落下的月色，星光掩映下樹枝依稀可見。良心之光熱烈的火焰照亮了緊閉的黑暗大門和沒結果實的玉米，環境的描寫在亨特筆下得以嚴謹真實地再現。據說為了畫這幅畫，亨特在農莊專門搭建了一個茅草屋，數天待在里面觀察深夜和凌晨的月光變化。盡管作為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徒，亨特的繪畫雖然具有古典主義色彩，但他始終堅定自己從大自然中探索規律的藝術創作道路，他嚴謹的造型和高超的色彩表現力是拉斐爾前派的其他任何畫家所不能比擬的。

現實主義傾向派的另一位代表畫家米萊斯深受亨特的影響，是一位寫實能力很強的畫家。約翰·埃弗里特·米萊斯（1829-1896）是拉斐爾前派創始人中年齡最小的一位，他不像亨特那樣對道德說教追求狂熱，也不具備羅塞蒂那樣豐富的想象力，但他將寫實主義發展到了極致。他學習了亨特的寫生法，如他在1852年根據莎士比亞的悲劇《哈姆雷特》創作的《奧菲莉亞》，描繪了全劇唯一平靜的情節——奧菲莉亞經受各種巨大的打擊后失足落水淹死的場面，畫中雖然只有一個人物，卻將整個拉斐爾前派的繪畫特點展現得淋漓盡致。米萊斯采用了模特泡在浴缸中進行寫生的方法，將現實與想象相結合，對女主人公奧菲莉亞的神情和動作描繪得讓人產生無盡的聯想，甚至能聽到她悲哀的歌聲。這幅畫里風景的比重大大超過了人物，作為背景的花花草草都被畫得一絲不茍，猶如直接把照片剪下貼上去一樣，畫中植物的描寫都是畫家觀察自然、進入自然的結果。米萊斯在創作時忠實于莎士比亞原著，通過細膩寫實的筆法和驚人的想象力將他的感傷和浪漫情懷通過畫面的悲痛氛圍表現得淋漓盡致。雖然米萊斯晚年被推選為皇家美術學院的院長，而且最早背離拉斐爾前派的藝術原則，但他早期的藝術經歷對拉斐爾前派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三、自然主義的風景畫

19世紀英國最偉大的風景畫家透納和康斯坦布爾使得英國有著堅實的自然主義傳統，他們重視觀察自然、寫生風景以及對大自然光線和空氣微妙變化的探索。為拉斐爾前派據理力爭的羅斯金同樣肯定自然，主張畫家必須忠實于自然。對拉斐爾前派畫家影響巨大的馬多克斯·布朗雖然并沒有加入拉斐爾前派，但他與拉斐爾前派的畫家交往密切，其藝術與自然關系的理念及自然主題的風景畫對拉斐爾前派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他早期熱衷于象征畫和歷史畫，這與堅持自然主義的羅斯金背道而馳。羅斯金認為風景畫的典范應該是透納和康斯坦布爾那樣，但布朗卻不以為然。英國工業革命給社會帶來進步的同時，也造成了巨大的環境污染。布朗后期將著眼點集中在對鄉村和郊區的描繪，并不局限于羅斯金對植物學、氣象學的關注，而是將視點聚焦于未被工業革命喧囂和污染的大自然風光，進而反映英國的社會現實。《甘草地》就是對倫敦郊區景象的描繪，夜晚的樹影在草地上顯得真切而又生動。布朗熱衷于對不同時間和環境下的光影變化進行研究，他開創了拉斐爾前派“忠實于自然”理論的先河，他對英國社會現實的關注，使得拉斐爾前派的許多畫家將他視為真正的先導。

亨特的《我們英國的海岸線》是其藝術生涯中為數不多的純粹以風景為主題的作品。亨特對色彩的控制力極強，以細膩的筆觸追求逼真的效果，畫面的表現力極強。這幅畫的色調非常明亮，表現出了陽光照射下羊毛的顏色特點。關于這幅畫的內涵有很多種解釋，其中一種認為是結合當時的英國現實，對當時英國的海岸線軍事不設防的一種諷刺。

拉斐爾前派的自然主義風景畫不同于透納和康斯坦布爾注重對光線和空氣變化的描繪，也不同于描繪大氣層中的事物在視網膜上留下意象的印象派，“他們堅持回歸自然、走進自然，表現真實陽光照耀下的美麗的大自然”。他們在以真誠而富有熱情的心努力追求這個目標的過程中，給畫壇帶來了一股清新的畫風。

拉斐爾前派雖然不像后來的印象主義打開了通向現代藝術的大門，但他們進步的藝術觀念、積極的創作主張以及科學的繪畫技法，對英國的文學與藝術具有極大的推動作用。拉斐爾前派的畫家掙脫古典主義學院派的枷鎖，將現實與想象相結合，畫面色彩明亮、寧靜而富有詩意，依靠傾注其情感的寫生來表現他們所追求的真實。由于他們的積極活躍，動搖了古典主義學院派的權威地位，使得英國藝術也進入了一次革命。拉斐爾前派還對維多利亞時期的詩歌創作產生了深遠影響，他們藝術理念極大地影響了王爾德的美學觀。拉斐爾前派在羅斯金的維護下，將自然主義的真實在繪畫領域發揮到了極致，他們始終堅持觀察自然、進入自然、與自然同行的創作理念，在大自然中獲得靈感和啟發，在師法自然的基礎上，以宗教、神話、歷史等為題材進行創作，推動了印象派的出現，在英國藝術史上具有深遠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