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甜
摘 要:《湄公河行動》的成功預示著林超賢在主旋律電影和香港電影的異質性之間找到了一條融合之路,然而兩地交融的文化陣痛依然存在,林超賢在貼近內地政治話語的同時又無法放棄對香港本土性的堅持,在尋找兩地話語平衡的同時也使得影片失去了中國文化特性而成了一個放之四海皆準的主流電影。
關鍵詞:《湄公河行動》 身份認同 主旋律電影 香港警匪片 扁平化
2016年國慶檔,一部由香港導演拍攝的主旋律影片《湄公河行動》獲得成功,贏得了票房和口碑的雙豐收。影片根據“10·5中國船員金三角遇害事件”改編,講述了一個行動小組為解開中國商船船員在金三角遇難的真相,企圖找到幕后黑手的故事。故事中暗含的“揚我國威”、宣誓中國主權、響應中國夢的主旨先天地使之成為建構主旋律價值觀不可多得的題材,而香港導演林超賢對這種題材的主動選擇證明香港導演對從“香港人”到“中國人”文化身份轉變的認同,然而兩地交融的文化陣痛依然存在,林超賢在貼近內地政治話語的同時又無法放棄對香港本土性的堅持,在尋求兩地話語平衡的同時也使得影片失去了中國文化特性而成了一個放之四海皆準的主流電影,而這就是本文所說的主旋律電影的另一種扁平化。
一、中國性和香港性的融合——港式警匪片的主旋律改造
在這支到金三角的特別行動隊里,有兩個主要人物,一個是行動隊隊長高隊(張涵予飾),另一個是深入金三角的線報人員方心武(彭于晏飾)。在抓捕敵人的主線之外,還暗含著一條這兩個主要人物從摩擦到融合的關系副線,一個有著單一身份,是內地社會秩序的形象代言人,一個是熟悉多地語言,有著身份認同模糊性的線報人員,兩人的人物關系其實就是內地與香港關系的隱喻。導演以這種戲里戲外的方式暗示著他對兩地文化融合的嘗試,而電影最大的成功也就在于林超賢在主旋律題材和香港警匪片的類型化方面做了有效互補。
“主旋律電影的類型化策略是其占領電影市場的可靠方式。”林超賢擅長拍攝警匪片決定了其在將主旋律電影進行類型化改造上有了先天的優勢。事實上,他確實最大限度地發揮了港式警匪片的緊張感和節奏感,別開生面地展開了幾場酣暢淋漓的警匪追逐戰,從而在很大程度上提高了影片的觀賞性和娛樂性,“觀眾普遍的認同趨向源于類型影片的歷史觀賞經驗中”,影片滿足了觀眾對香港警匪片擅長的動作戲、槍戰戲的心理期待。
然而在表層形式的類型化之外,其內里依然是深度心理上的“主旋律建構”。影片找到了內地和香港的一個共同訴求,就是建構一個兩地都擁有的大國想象。“犯我中華,其遠必誅”,這是自古以來中國便有的大國情結,然而經歷過半殖民地的屈辱歷史后,這種大國情結便成為中國人的心結。《湄公河行動》正是一次宣揚民族主義的好機會,影片中因為中國人在國外遭到殺害,中國政府便派人前往查找真相,還這幾個中國人以清白,這種宣揚國威的題材滿足了國人大國子民的想象,帶著一點強硬味道的政治作風也與以前形成鮮明對比,而這種情結恰巧是香港人與內地人都有的共同認同感,于是林超賢在原本真實的故事中已經隱含的沖突之上,加深和凸顯了這條主線。
而在形式上,林超賢對于兩地融合也做出適當的主旋律改造,如影片對高隊這個人物的塑造。相較于方心武這個人物身上的復雜性,高隊可以說是一個完全沒有性格污點的正面形象,為了保有這個象征著內地秩序和國家形象的人物的正面性,林超賢還是走了一條穩妥路線,維持其本身的性格優點,通過在行動中的表現,塑造出了一個鐵膽英雄、錚錚漢子的人物形象,這也與演員張涵予身上的“硬漢”氣質相契合。而在高隊和方心武的人物處理上,盡管方心武更符合香港人的文化心理,但并沒有喧賓奪主地搶占高隊的第一主角地位,多次行動都是由他主導,這是香港導演對內地政治話語妥協的結果。而在詞匯用語上,導演顯然也花了一點工夫,特地使用內地政治體系的用語。在一次采訪中,方心武的飾演者彭于晏解說自己扮演的人物,當主持人說他演的是臥底時,他立馬改正說自己演的人物是情報員。盡管工作內容相似,但不同的名字卻代表著不同的政治文化,一個臺灣演員對稱呼如此敏感,證明當初拍攝時在這方面顯然有著刻意的更改。
林超賢對香港性和中國性的這種融合一方面有出于迎合內地市場的策略化妥協,另一方面也有兩地深入融合后,港人身份認同的轉變成功,本無國無家的香港人開始認同中國人這個身份。而電影最大的成功也就在于導演發揮了他擅長的商業警匪片拍攝模式,有效地找到了內地和香港的平衡點,既迎合了內地的政治訴求,也滿足了自己香港人的文化身份,成功地在主旋律電影和香港電影的異質性方面做了有效縫合。
二、全球化語境下的趨同——《湄公河行動》的扁平化傾向
“湄公河行動”的真實事件,就折射出全球化的現實語境。正是全球化造成人員的流動,才會出現湄公河行動的主題,影片訴諸的一個主旨就是中國保護所有境外中國人的安全。然而盡管影片以民族主義敘事建構了民族共同體的想象,但看似主旋律的文本外殼實際上未能與“中國崛起”的軟實力層面建立相應的邏輯聯系。在全球化的視角下,影片趨向了普遍主義,體現為中國本土化敘事的缺失。這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敘事空間的選擇
在敘事空間的選擇上,電影文本從影像和敘事上都直指跨地區和跨國界意義上的多重國家空間,也就使影片指涉全球化語境。不管是有意還是巧合,《湄公河行動》的故事發生在境外為其敘述帶來很多方便,如避免了對內地環境不熟悉的劣勢和對內地公安系統的細節展示,取而代之的是對金三角地區的多次奇觀化展示,影片中多次有航拍的“金三角”風景,使得影片充滿了異域風情。
而在對內地場景進行選擇時,導演通過對內地政治標志建筑物的蒙太奇剪輯,構筑了一組民族國家政治象征的群像,如影片中陳寶國的出場、四國協約的簽訂等。然而抽象化的空間、儀式化的場景、標準的好萊塢式的鏡頭剪輯和應用,使得這不過是一些缺乏現實性的儀式化想象。在展現幾次不得不進行的日常對話時,導演多用近景、特寫和對接鏡頭,這樣就直接省去了對人與環境關系的建立,將焦點聚集在人物對話上,如此一來,空間就僅僅成為人物行為的背板,而失去了現實意義。這些缺乏現實參照的展現,使得影片中的人物成為一種空洞的政治符號,甚至是西方政治文化下的政治符號,從而失去了中國特性。
而這實則是內地和香港的政治體制不同的結果,香港人不可能完全認同內地的社會主義意識形態,因此在影片敘述時,導演也規避了這一矛盾,影片所建構的民族國家是一個已經“去意識形態化”,秉承著西方世界觀和價值觀的國家觀念,因此在敘事空間上,導演通過簡單的蒙太奇剪輯,消解了國家的政治屬性,使之成為一般國家職能的國家機器。影片多次彰顯的是國家為公民服務的服務型政府形象。然而民族國家認同有一個復雜的心理機制,“從民族國家形成的歷史經驗可以看出,民族國家內含著國家與民族、公民身份與族群身份、國家認同與民族認同三對關系,同時又存在政治性和文化性認同的區分”。導演在文化性的國族觀念和政治上的國家觀念中,選擇了具有超國家性質的“公民身份”,從某種意義上說正好消解了其民族國家認同建構的原意。所以影片看似建構了主旋律的民族國家認同,實際上并未與中國軟實力有真正的接軌。
2.文化沖突的懸置:單薄的價值觀
正如上面分析,在政治、空間上的扁平化和全球化視角,其實根源都來自于文化上的沖突。塞繆爾·亨廷頓說過:“在這個新的世界里,最普遍的、重要的和危險的沖突不是社會階級之間、富人和窮人之間,或其他以經濟來劃分的集團之間的沖突,而是屬于不同文化實體的人民之間的沖突。”香港內地的文化融合并沒有跟隨香港政治身份回歸的腳步,文化沖突依然是最大的問題,而面對這一現實問題,導演采取的是懸置態度,這主要體現在人物塑造上,除了方心武本人身上特殊的個人經歷,影片中的人物都缺乏明顯的文化特征。如影片的主人公高剛,導演極力塑造的是一個好父親的形象,然而影片中對普世主義價值觀的宣揚,其實就是對全球化話語下西方文化霸權的一種應和。全球化文本中的這種普遍主義敘述為西方文明的霸權提供了合法性依據。亨廷頓的論斷可謂一語中的:“帝國主義是普世主義的必然邏輯結果。”實際上這種對個體家庭的重視本身就是很西方的敘事傳統。“西方的類型電影通常是通過敘事情節把注重問題演化成某種個人情感問題,并在此基礎上,建立與觀眾心理的認同模式。不論是對兩代人感情的彌合,還是對夫妻間情感的重構,建立的都是一種以個人情感為基礎的心理認同模式。”而高隊的女兒傳過來的那則視頻中,萬圣節的服裝明顯是西方文化的符號。
趨向西化的價值觀,實際上是在對接全球化語境下,對香港文化的某種潛在彰顯,因為香港有著“西化的中國”之稱。曾經的殖民經歷,令其一直徘徊在東西方之間,然而在意識形態上,香港人更傾向于西方,他們心中的中國也是一個與西方國家有著共同理念、共同價值觀的“去中國化特性”的民族共同體,這是一個來自香港導演對中國的想象,是一個香港人描繪的中國藍圖。
《湄公河行動》在中國境外演繹了一個有著全球化想象的故事,并以此表達了香港人對于現代中國的想象。在懸置兩地沖突的策略之外,究其根本,影片宣揚的價值觀還是香港人的價值觀,言說的還是香港的政治想象。事實上,相較于內地導演的意識形態包袱,香港導演更認可“世界主義”,就像吳宇森拍攝《赤壁》時曾說,“我希望這是一個比較世界性的”三國,不是我們獨有的“三國”,然而這就不免落入“普遍主義”的話語中。
三、結語
扁平化是一個敘事學詞匯,講的是人物塑造的單一化和臉譜化,在中國傳統的主旋律電影中就經常出現這種“扁平化趨向”,人物成為政治話語的附庸而失去人物個性。然而從以上分析也可以看出,《湄公河行動》盡管在國家意志和觀眾趣味方面做了有效縫合,但又走入另一種扁平化傾向,就是導演在平衡“中國性”和“香港性”時也陷入文化趨同的全球化話語,導致中國文化特性的喪失,從而使影片的人物塑造和思想深度都流于扁平和平庸。然而這其實是香港導演與內地主旋律題材碰撞的自然結果,兩地融合雖然逐步深入,但依然尚未形成共有的文化歸屬。《湄公河行動》的成功讓我們可喜地看到主旋律電影在敘事策略上的突破,然而也反映了一個問題,就是在形式上已經取得成功時,要進一步擴大中國主旋律電影的文化傳播效果和藝術感染力,還是需要從內容上找到真正的中國式的“主旋律價值觀”。“中國電影若想成功,需要保持自己的特色,講述中國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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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甘 甜,首都師范大學文學院2014級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影視文學。
編 輯:趙 斌 E-mail:94874655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