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鄒碩
鄒碩,女,中小學高級教師,湖南省網絡名師工作室首席名師,華南師范大學碩士生導師,長沙市“十大魅力教師”,雨花區政協委員,雨花區楓樹山大橋小學黨委書記、校長。曾被評為湖南省青年崗位能手,湖南省未成年人思想道德建設先進工作者,長沙市“國開”促進教育公平獎,長沙市雷鋒式的好公仆,孩子們稱其為“校長媽媽”。
她提出“童心育人”辦學理念,創辦有魔力的學校。她遵循學生身心健康發展的規律,尊重學生個性化、多樣化的需求,促進學生全面而多樣的自然發展,追尋教育對“人”本身的價值。孩子們“和校長媽媽一起過生日”、“和媽媽一起去探秘”,她在有限的自主辦學范圍內大膽進行課改和考試改革,構建“童心課堂”,探索“闖關考試”、“好玩的作業”等。
8年教師,2年中層,8年校長。
眼前的鄒碩,讓人很難想象她已年近四十。在她爽朗的笑聲中,我們的采訪如閑話家常。
“多年的從教經歷,讓我反復回味的,依然是陪著孩子們慢慢長大,在‘兒童世界發現和探索時的種種樂趣。”……
對于“兒童世界”,盧梭曾提出了自己的擔憂:在現實世界中成人世界駕馭著兒童世界,兒童被稱為“孩子”,因其小而被忽視、被湮沒、被控制。這對于兒童來說是不公正的。兒童同樣具有獨立的人格與價值,不只是成人的附屬。
人們越來越意識到,不能讓此種擔憂一直存在。
于是,18年來鄒碩就是在發現與探索兒童的獨立人格與價值里,一步步觸摸教育的真諦。
“教育,向可能性的敞開與開發”
鄒碩不止一次地說起自己的初心———做一名純粹的老師,教好自己的學生。
但事情不總按期待的方向發展。從楓樹山小學,到楓樹山鴻鳴小學,再到楓樹山大橋小學,每一次,鄒碩都是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并非歸零,而是從普通教師開始,對學校、對教育進行透徹了解。在楓樹山大橋小學,31歲的鄒碩就成為校長,為當時罕見。在幾千人的學校,她身兼數職,從信息化教師,到心理輔導培訓導師,鄒碩忙得不可開交,也逐漸深耕兒童的成長之道。
深耕,能讓人發現很多細致卻重要的問題。在教學時,鄒碩深切體會了對“兒童的不公正”。
例如,不少老師可能更喜歡那些機靈的孩子,一點就通,不用費力,而對那些接受能力較慢的孩子,我們總有“恨鐵不成鋼”的惆悵。
鄒碩教到這樣的孩子也曾很無奈,就拿簡單的詞語默寫來說,今天幫助他們記住了,但是明天又全忘了,讓人懊惱又失望。怎么辦呢?怎么教呢?我們關注更多的是孩子的現實性,滿足自己心里的平衡感,“今天,我把你教會了”。
鄒碩不止一次地說起自己的初心———做一名純粹的老師,教好自己的學生
但,教育亦滿足于此嗎?靜心地想一想,每個孩子都在實現著自己的超越與創造。接受能力慢的孩子,明天忘記了,就再練習,或許他后天就能記住呢!這一刻,他與昨天的自己比就是一種超越,雖然他與其他的孩子還有差距,但這就是一種可能。一如康德所說:“人是一個有限的理性存在,但有無限的可能性。”
“那么,在當下的教育環境中,又該如何面對可能性?”我們不禁要問。
“對于教育者來說,面對兒童就是面對可能性。”在鄒碩看來,可能兒童還沒有成熟,他們是稚嫩的;可能兒童還沒有確定,需要幫助和引領;可能兒童還沒有完成,他們的發展始終是進行時;可能兒童還具有無窮的創造性,創造著美好的未來。”
鄒碩的目光因此而悠遠,視野因此而開闊。
“從發現到開發,是順其自然的事。”她說:“發現可能性,是為了開發。開發正是兒童發展的過程,開發可能性應成為教育的任務和目的。”
正是在楓樹山大橋小學做校長期間,鄒碩深切體會了“從發現到開發”的升級過程。
剛當校長時,她面對這樣的一種現實:考試排名是流行的做法。而當她嚴禁老師布置大量無效的作業時,卻遭到了教師們的反對。“您不讓我布置更多的作業,不讓學生進行訓練,考試成績差了怎么辦?不影響我的獎金嗎?不影響我的職稱嗎?”一位骨干教師向她提出抗議。
面對質疑,她卻選擇了最接近兒童存在的一種思考和表達方式:“可能性存在于兒童,但不僅僅是學習成績提高的能力。”
“這里所說的‘能力究竟指什么?”
“如果人類有一千種能力,在一個孩子的身上就具有一千種能力的可能性。”她有著自己的思考,“有發展音樂、美術、詩歌、繪畫等藝術才能的可能,也有發展物理、化學、數學等自然科學能力的可能;有發展投、跑、跳、游泳等體育運動能力的可能,也有發展愛心、同情心、責任心、自制力、合作等各種社會能力的可能”。
席勒在《審美教育書簡》中說,“最后,我要鄭重宣布,當人充分游戲的時候,才是真正的人”。是啊,兒童喜愛玩,在玩中融進了對種種可能性的追尋和開發。他們把對生活中規則的創造、對美好事物的向往、對嚴肅性的理解,都融化在玩中。
在長久的思考與實踐中,鄒碩形成了“童心育人”的理念。她認為,小學教育的要旨在于對兒童生命的尊重與促進。一個兒童,如果從小就以玩的方式獲得了對美好事物的豐富體驗,那么,這種體驗就將成為他行走一生的基石與底色。
于是,校園里開展了各種童趣活動,如學生運動會開成“奧運會”、每天帶著孩子們做各種自編操;推出“我替校長來當家”系列活動,包括每周四“和‘校長媽媽共進午餐”、每月輪換“校長小助理”;每年帶著過10歲生日的學生在校園里住帳篷……
在“融進”的過程中,一幕幕精彩的畫面也在不斷上演。
去年四月份,一場“穿越中國”主題的校園運動會開幕式在學校上演。學校操場上,每個班級代表一個朝代,身著該朝代的特色服裝,扮演著該朝代的代表人物,向禮閱臺走來。“歷史不一定非得是宏大的敘事。”當日,同樣一身養眼古典裝扮的鄒碩站在禮閱臺上,手持鮮花,喜悅而淡定地向孩子們扮的各種造型揮手致敬。
正如柏拉圖在《理想國》中的描述———他教育孩子的方式是他們融入節日、舞蹈、歌唱以及其他各種各樣的娛樂活動中,讓他們在玩耍中獲得知識。
“兒童的不同可能性期盼著教育的多樣性、針對性和個性化”
教育,始終會面臨重“共性”還是重“個性”的問題。
在此問題上,孔子一改以往生硬死板的教學方式,實行因材施教,使“愚者”成為有德之士,“魯者”成為大儒,“野人”成為君子,“辟人”成為“顯士”。而這個教育原則,在現在來看,也絲毫未顯過時。
8年前,鄒碩來到楓樹山大橋小學,沿襲了“因材施教”的教育原則,只是對此有了新的解讀。
解讀當然要回歸到兒童的本意上來。在6年前的教師大會上,因材施教的教育原則被她解讀為“好的教育在面向‘每一個的同時,要關注‘這一個。尋找不同兒童的可能性,就有可能使每一個兒童得到最好發展,兒童的不同可能性期盼著教育的多樣性、針對性和個性化。”
在此基礎上,鄒碩則在思考:如何為學生提供實實在在的個性化發展的平臺,成就他們更好的未來?
她似乎“野心”很大。對此,不少教師也存有疑惑,“我們能達到嗎?”
“為什么不可以?”鄒碩提出自己的疑問,我們的孩子未來會成為什么樣的人呢?律師、科學家、流浪歌手還是木匠?這些是我們能決定的嗎?不是。但是現在依然有太多包括父母在內的“外人”想要教孩子“你未來的人生路應該怎么走”。
既然未來不是別人所能決定,那么學校的“使命”是什么?鄒碩有著自己的思路:“我們的使命,可以用三個字概括———成全人:成全每一個生命,讓每一個學生成為全人。只有讓孩子感受真真切切的幸福,他們才會憧憬未來。”
當然,“使命”不僅于此。“兒童的教育本質上是一種生活的教育,不應該定格在書本教育上。”正如陶行知所說———“生活即教育、社會即學校。”
認知總能在行動中生發,理想也能于實踐中豐滿。
在大橋小學,我們看到了人的成全,看到了個性化的特色,亦看到了生活的教育。
在這里,有著“成全人”的“好玩的考試”,期中考試拋棄筆試,以闖關游戲的方式進行。老師們把語文、數學等要考的知識點整理好,再根據這些知識點編排考試的游戲。學生們通過丟骰子、轉轉盤選擇題目,答對了蓋“楓葉蝶”的印章,闖完了七關孩子們就去玩具屋選禮物。
個性化主要體現在課程的改革上。教導主任李華英拿著學校本學年的課程表,自豪地向我們介紹。學校將部分課程進行了調整,課程表上已經不是原先單純的語文、數學等傳統的學科名稱,取而代之的是學校整合出的“童心課程體系”,包括基礎性學科課程、活動性校本課程、玩味性拓展課程。其中,每一大課程群都整合了國家課程,比如基礎性學科課程主要整合了語文、數學等課程,學生在課堂上學會編劇、動手實踐等能力;活動性課程則整合了體質類活動、情感類活動、生活類活動等;而玩味性課程主要以社團分類課程為主,讓每一個學生都能選擇自己喜歡的課程。
“我們一定要有面向兒童的辦學視野,這反映在課程上,就是個性的以及生活的。”有一天,一個孩子跑過來抱住鄒碩,悄悄地說:“校長媽媽,我的幸運數字是3!”鄒碩問:“為什么是3呢?”他說:“因為每個星期三下午有社團課!”的確,大橋的孩子可喜歡社團活動了。學校有70多個社團,有編發、折紙、體能拓展、紅領巾種植園……
學生可以根據自己的興趣報名選修,參加各種不同的活動,能不開心么?
“學校不是加工廠,不是制造同一型號產品的地方。2000多名學生入校帶來2000多種聲音,等他們走出去之時,發出的不應該只有一種聲音,而是百倍、千倍于2000多種聲音才對。”毫無疑問,楓樹山大橋小學的學生們正穿著不同的鞋子,走著共性而又個性的路。
“教師:兒童可能性的發現者和開發者”
兒童在變,學校在變,教師也在變。
到底,我們的教師,要變成什么樣?
2015年,因為持續在兒童的“田野”中躬耕,有了一定的聲譽,鄒碩擔任了華南師范大學心理學院的兼職實踐型碩士生導師,為培養更多的“準教師”繼續行走著。
“一個長大的兒童。長大的兒童,是教師面對兒童時的品格,是教師的本質特征。”在給這些“準教師”上課時,鄒碩給出了此問題的回答。
其實,“長大的兒童”,鄒碩一開始并不清晰。回想起自己剛開始進行的些許實踐,她毫不避諱地坦承,那只是“無意識的探索”。
鄒碩最喜歡別人叫她“校長媽媽”。的確,她就是一個帶著2000多個孩子一起嬉戲、一起學習、一起生活的“好媽媽”。從2012年開始,楓樹山大橋小學實行“和‘校長媽媽共進午餐活動”,每周挑選8個表現好的學生和校長共進午餐。這已成為孩子們的一種榮譽和追求。
“教師心里裝著兒童,才會關心兒童,才能感受兒童的喜怒哀樂,才能體會兒童的生活方式、學習態度和生活氛圍,才會愿意為了兒童而改變自己。”在探索中,鄒碩領悟到的,是教師的本來面目。
當然,它也不是唯一的,有著多元化的表述。
早在兩千多年前,我國偉大的哲學家老子就曾指出,成熟有智慧的圣人的精神狀態是與兒童一致的:一個人到達人生智慧和真趣的極致,便“復歸于嬰孩”,便會有一顆純真樸素的童心。
馬克思說得更為直白和深刻:“一個成人不能再變成兒童,否則就顯得稚氣了,但兒童的天真不使成人感到愉快嗎?他不應該在一個更高的階段上把兒童的真實再現出來嗎?”
“因此,教師不能再變成兒童,但應該在一個更高的階段上使自己再現兒童的精神狀態。”站在前人的肩膀上,鄒碩形成了自己關于“長大的兒童”的意蘊。
可僅靠她一人“再現兒童的精神狀態”,還不足以構成兒童成長的空氣和土壤,她需要更多老師的“再現”。
學校專職心理健康老師鄧靜蓉給我們看了學校的教師心理咨詢師課程安排表。從前兩年開始,學校每學期都會有全員的大規模的心理健康咨詢師培訓活動。他們把專家請進學校,老師們不僅免費學習,還有一定的經濟補貼。“我們的目標并不是純粹地考證,而是要全員普及心理知識。”
“正是有了這種‘喚醒,我們還有什么理由不去走進兒童、了解兒童?”教研主任李鳳挺深有體會。
教師們被“喚醒”后,則形成了我們所能感受到的、真真切切的大橋師生的價值認同。現在,“從兒童視角去發現,用兒童思維去交流,以兒童發展為追求”成為了教師們共同的教育秘訣。
如一年一度的新生“校園尋蝶”活動。現在,校園各處藏著楓葉蝶(學校吉祥物),手拿藏寶圖的孩子們結伴尋找,圖上畫著學校各個場館、功能室、辦公室和各科老師的所在地,每個目的地都有手持楓葉蝶印章的老師在等待他們,一旦孩子們找到這個地方將獲得一個章。
“一年級的孩子非常稚嫩,剛剛進小學,一切對他們來說非常新鮮,離不開成人的照顧。但這一切又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他們不成熟,從幼兒園到小學的學習還需要適應和熟悉。我們可以做的,就是幫助他們熟悉學習的新環境,適應學習的新情況,建立起與老師、與同伴新的友好的關系。”作為這個活動“金點子”團隊中的一份子,李鳳挺道出了這個活動的初衷。
2016年3月20日,在新書《一片童心》的發布會上,鄒碩曾說了這樣一段話:“教師是為兒童的,是和兒童心靈一樣的,但他又肩負著提升兒童的使命。”
能做的、想做的、要做的太多,鄒碩盡自己的所能做著。
對兒童、對教育,抱有這樣感情的教師、校長,現在還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