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世紀英國家具設計中的中國元素分析

劉亞國

【摘 要】本文從歐洲家具設計對中國元素的借鑒、吸收和融合的背景入手，通過文獻與實例結合的方式，重點分析18世紀英國家具設計對中國元素的借用，從材料、紋樣、整體設計等不同角度分析中國元素與英國家具的融合與發展，以此探討中國文化在世界家具發展史上的影響。

【關鍵詞】中國元素 英國家具 裝飾 結構

前 言

在互聯網及全球化的背景下，各國文化之間相互影響是極為自然的事，而在信息交流遠沒有今天發達的時代，人們也曾以各種方式吸收他國文化。英國家具史上中國文化的影響就是極為重要的一環，在不同時期，英國人對中國元素有著不一樣的理解和運用方式。隨著時間的累積和交流的深入，中國元素從裝飾趣味、材質、結構設計等不同方面影響著英國的家具設計。嚴建強在《18世紀中國文化在西歐的傳播及其反應》①一書中詳細闡述了西歐主要國家對中國文化以不同方式加以吸收和改造的歷程，并探討了造成這些差異的原因。袁宣萍的《17至18世紀歐洲的中國風設計》②將重點放在中國的藝術品對歐洲設計的影響上，呈現了一個豐富多元的文化背景，其中涉及中國家具傳入英國的過程及其影響。而方海的《現代家具設計中的“中國主義”》③以椅子的設計為例，深入探討了中國家具及中國文化元素如何參與并改變歐洲的家具設計。本文將在此基礎上，以實例和文獻相結合的方式，著重分析英國家具借鑒、融合、改造中國元素的方式，并探討這些方式變化的原因及對當下中國家具設計所帶來的啟發意義。

1.漆家具在英國的流行

在中西文化交流史中，18世紀在歐洲達到高潮的“中國風”（Chinoiserie）④無疑是其中最不可忽視的現象之一。中國的茶葉、瓷器、絲制品、象牙制品、壁紙及家具等作為代表中國文化的器物輸入到歐洲，受到英國、法國、荷蘭、德國等眾多歐洲國家皇室及貴族的熱捧，然而受明清時期閉關鎖國政策的影響，歐洲市場上的中國貨出現供不應求的局面，圖1所示的中國出口商品店鋪成為歐洲上流階層趨之若鶩之處（見圖1）。在此情形下，出現了專門仿制中國貨品的作坊，除了最為廣泛的瓷器仿品，中國的家具也被大量仿制。這種仿制一方面主要是對中國獨特的漆藝和裝飾紋樣的模仿；另一方面也包括歐洲人結合自己對中國元素的理解設計出的不同于中國古典家具的作品。

伴隨著茶葉在英國市場上大受歡迎，與茶有關的漆器，如茶具、茶盒、茶桌等也受到英國人的熱捧。有資料顯示，4年間不低于6500件漆器茶桌通過東印度公司輸入歐洲市場⑤，英國人對中國漆藝的熱愛也延伸至各種箱子、椅子、柜子、屏風等漆家具上。從17世紀中葉開始，歐洲的設計師和工匠們開始模仿、研究從中國、日本、印度等東方國家傳來的漆器，從造型到工藝及風格不一而足。到18世紀中葉，已經出現了許多成熟而獨特的漆器制品，法國的“馬丁漆”（Vernis Martin lacquer）就曾風靡這一時期（見圖2）。威廉·林內爾（William Linnell， 1703年—1763年）和約翰·林內爾（John Linnell，1729年—1796年）父子是英國18世紀成功的家具制造商，他們為英國貴族設計了許多“中國屋”（見圖3、圖4），這些房間內放著大量漆家具和瓷器，甚至有全部以漆繪板或瓷磚、瓷器裝飾的“漆室”和“瓷室”。這些房間的墻上貼滿有中國花鳥畫或風俗畫特點的壁紙，除此之外還有人物雕像、中國龍等元素。雖然英國人有著非常大的模仿熱情，但實際上這些物品與真實的中國風格并無太大關系，這些漆器也僅在色彩、圖案等裝飾元素上與中國漆器相似。

2.中國元素在英國家具裝飾紋樣設計上的運用

這一時期，除了直接模仿漆器，英國家具設計中的許多裝飾元素也參考了中國樣式，且不僅僅局限于借鑒中國家具的造型、材料、裝飾圖案等。事實上，中國傳統建筑元素也被歐洲設計師們加以利用和改造。作為英國“中國風”的主要推動者之一，雖然錢伯斯（Sir William Chambers）的主要關注點在建筑，但他也做過一些家具設計（見圖5），并出版了一本涵蓋中國各類工藝的著作——《中國建筑、家具、服飾、機械和器皿設計》（Designs of Chinese Buildings， Fruniture， Dress， Machines， and Utensils， 1757）。在歐洲大陸的中國風逐漸退潮之際，18世紀中葉的英國卻重新表示了對中國建筑和園林的興趣，中國建筑里的寶塔、橋、亭子等物被廣泛納入園林設計中。同時，這些建筑元素也以不同方式體現在英國的家具設計中。比如上圖 3、圖4中的床，床頂明顯借用了中國寶塔的造型，加上金黃色的床簾整體造型很像代表中國皇室權威的華蓋，四角飛檐的龍造型更是典型的中國元素，而塔蓋上的那些鋸狀物則似中國古建筑中的屋脊神獸，床頭木方格的紋樣又與中國建筑中的窗欞結構極為相似，整個床的造型、裝飾都取材于中式建筑。

在錢伯斯之前，上文提到的家具制造商林內爾父子最早開始了這種嘗試，他們所設計制造的許多家具都運用了中國建筑元素。圖6所示的黑漆鍍金櫸木扶手椅充滿了中國式的細節，后背和兩側扶手均以回紋圖案為框架，這種源于中國建筑的直線條、幾何形的圖案被廣泛用于當時的家具設計中。圖7所示的清初烏木七屏卷書式扶手椅已經將中國傳統的燈籠錦式窗欞巧妙地融合其中，顯示了由明至清家具風格的過渡，英國的家具設計師們或許就是以此為靈感。另外，圖6的這把椅子的后背兩側刻有兩列半真實半臆造的漢字，內柱繪以中國山水景觀，人物、山石、草木、寺廟建筑、花鳥都清晰可見，后背的頂部則是一個抽象概括的中國寶塔塔頂的圖形，中國元素被奇妙地混搭在一起，構成了當時最流行的家具樣式。圖8所示的梳妝臺同樣裝飾以各種中國元素，典型的中國山水畫、建筑回紋、黑漆鍍金的裝飾方式都彰顯著來自中國的影響。總體而言，18世紀英國家具的裝飾設計從色彩搭配、器物表面的圖案、裝飾的構成等各個方面吸收了中國元素，中國元素在這一過程中的參與程度越來越廣，這些裝飾特點與當時流行的洛可可、哥特式風格一起改變了傳統的英國家具設計。在這些潮流風格的影響下，一些優秀的家具設計師開創了獨具英國特色的家具設計新風格，與當時英國不斷上升的民族主義形成了某種程度上的呼應。endprint

3.中國風與英國家具新風格的誕生

除了漆家具的輸入和中國其他文化元素在歐洲家具上的體現，最接近“中國風”含義的應該是歐洲的設計師們結合自己的理解對中國元素加以改造所形成的家具新風格⑦。托馬斯·奇彭代爾（Thomas Chippendale， 1749年—1822年）是活躍于同時期英國的另一位重要家具設計師，他被后人稱為“當代英國家具設計第一人”⑧他設計的家具往往從洛可可、哥特式和中國風中尋找靈感，與英國傳統家具大不相同，深受皇室、貴族的喜愛，人們把他的風格統稱為“奇彭代爾式家具”。在他的三個版本的家具設計目錄——《紳士和家具師指南》（The Gentleman and Cabinet-makers Director， 1754年）中，一共出現了11種奇彭代爾式中國椅，這些中國椅的椅背多采用中國建筑上的窗欞格結構，再雕刻一些典型的中國元素，而其他有大面積平面空間的家具多繪有中國的山水風景作為裝飾（見圖9、圖10）。

奇彭代爾式的椅子最大的特征在于其背部采用的各種網格花紋、回紋、帶飾，這種很明顯來自于中國的椅背樣式在英國家具設計界掀起了一場革命，其優美、高雅、靈活的特征預示著英國家具開始從“重型家具”向“輕式家具”轉變。他的設計不僅影響了英國的家具設計史，在美國也非常流行，甚至出現了專門培訓制作奇彭代爾式家具的學校。但是，需要注意的是，雖然中國元素被廣泛運用在18世紀英國的家具設計中，但這種運用多限于裝飾層面，僅是中國文化對英國傳統的淺層次影響。隨著英國民族意識的崛起和18世紀末期中國風熱度的衰減，再加上英國人一直以來對中國的離奇想象和誤解，中國風被當作浮夸、怪誕的代表，很快被新古典主義取代，中國元素與英國家具的融合止步于裝飾層面。

4.中國元素對英國家具設計的后續影響

19世紀中后葉，英國人以戰爭的方式加大了對中國的了解，大量的中國藝術珍品流入英國，改變了英國人對中國的認知。這一時期英國的家具設計師對中國家具的理解開始朝向更深入的層面，中國明式硬木家具的傳入使他們開始關注中國家具的結構，以及其中所蘊含的審美思想和哲學觀念。圖11所示的薩塞克斯椅很明顯具有中國椅子的蘊味，簡潔典雅的造型、古樸的顏色與圖12所示的明代典型坐椅有著相似的精神內涵。20世紀在世界家具設計領域出現的“現代性”也與中國家具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包豪斯作為第一個現代家具設計學院，從其造型簡潔、注重功能、結構合理的作品中可以看到明式家具的影子，正如方海所說：“中國家具本身就證明了其設計師和家具木匠比許多西方學者所承認的在創造和發展‘現代家具方面有更大的自由和更深的智慧”⑨。馬歇爾·拉尤斯·布羅伊爾（Marcel Lajos Breuer， 1902年-1981年）為了紀念他的老師瓦西里·康定斯基而命名為“瓦西里椅”（Wassily chair，見圖12）的世界上第一把鋼管椅的造型在形式、比例上都與中國明式坐椅極為相似，這些作品以最清晰明了的方式展現了中國家具在現代主義設計上的影響。

結 論

18世紀，英國家具中中國元素的影響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材料上，最典型的是對中國獨特的漆藝的癡迷和模仿。黑漆鍍金家具供不應求，這種技藝也被廣泛用于英國家具設計師的作品中。二是裝飾紋樣上，中國文化的典型元素，如山水畫、龍形象、建筑中的格紋、屋頂樣式、寶塔造型等都被大量用于家具裝飾設計上。三是新式家具的整體造型上，奇彭代爾式家具很明顯模仿中國古典家具的造型，雖然這種模仿尚未得到中國古典家具的神韻，但依然為英國家具的設計打開了新的局面。中國元素在18世紀對英國家具的改變多限于裝飾設計上，尚未深入涉及結構及審美理念的影響，但是到了19世紀末及20世紀初，中國家具風格很明顯體現在現代家具設計中。中國家具的魅力雖無可置疑，但仍有待學者、設計師們持續研究、發揚。

注釋：

①嚴建強：《18世紀中國文化在西歐的傳播及其反應》，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2002。

②袁宣萍：《17至18世紀歐洲的中國風設計》，文物出版社，2006。

③方海：《現代家具設計中的“中國主義”》，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07。

④根據《牛津英語詞典》的解釋，該詞為法語，指中國產品、中國藝術、觀念等。通常中國風指歐洲18世紀流行的一種受中國、日本和其他亞洲國家的藝術和設計影響的裝飾風格，包括以這種風格裝飾的建筑、園林、家具等。這種裝飾風格是在模仿中國設計的基礎上混雜著當時歐洲人對東方異域風情的想象形成的，它的高潮大約是1750年至1765年。

⑤見Bly， John： Discovering English Furniture（Shire Publications Ltd，1976）.

⑥18世紀末期，中國漆藝行業衰退，出口歐洲的漆器品質下降，日本漆器此時走俏歐洲市場，使得歐洲人逐漸認為漆藝原出日本，但后來的考古發現和文獻資料已確定中國才是漆藝的發源地，因此，18世紀的歐洲人所認為的日本漆、日本風景畫其實仍源自中國。見Kurt Herberts， Oriental lacquer： art and technique.Thames and Hudson，1962.

⑦許多歐洲設計師都是根據自己的想象來理解、運用中國元素的，其中有些想象與中國的實際情況相差甚遠，比如皮勒蒙（Jean Pillement，1728年-1808年）是一位定居在英國的法國藝術家，他是中國風裝飾的主要設計師之一，曾出版過兩本影響甚廣的繪畫集：《中國裝飾新書》（A New Book of Chinese Ornaments，1755）和《130種中國風格的人物、裝飾和花》（One Hundred and Thirty Figures， Ornaments and Some Flower sin the Chinese Style，1767），但他從未到過中國，他所有關于中國的風土人情、建筑樓閣的奇特想象都來源于各種各樣的中國商品和其他關于中國的介紹書籍。endprint

⑧見Symonds， Robert Wemyss：Chippendale FurnitureDesigns-Fromthe Gentleman and Cabinet-Makers'Director1762（Klempner Press）2011.

⑨見方海：《現代家具設計中的“中國主義”》，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07，第3頁。

參考文獻：

[1]胡景初：《世界現代家具發展史》，中央編譯出版社，2005。

[2]嚴建強：《18世紀中國文化在西歐的傳播及其反應》，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2002。

[3]袁宣萍：《17至18世紀歐洲的中國風設計》，文物出版社，2006。

[4]方海：《現代家具設計中的“中國主義”》，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07。

[5]王世襄編：《明式家具珍賞》，文物出版社，1985。

[6]王世襄編：《明式家具研究》，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8。

[7]古斯塔夫·艾克著，薛吟譯：《中國花梨家具圖考》，地震出版社，1991。

[8]趙泉泉、袁熙旸：《中國元素在西方現代家具中的發展與地位》，《南京藝術學院學報》（美術與設計）2015年第3期，第82-88頁。

[9]楊婷：《歐洲家具的中國情懷》，《家具與室內裝飾》2012年第12期，第22-25頁。

[10]Jacobson， Dawn： Chinoiserie（Phaidon Press，1993）.

[11]Impey， Oliver. Chinoiserie： the impact of oriental styles on Western art and decoration（Lond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77）.

[12]Jarry， Madeleine. Chinoiserie： Chinese Influence on European Decorative Art， 17th and 18th Centuries （New York： Vendome Press，1981）.

[13]Porter， David：The Chinese Taste in Eighteenth-Century England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0）.

作者單位：西安美術學院 陜西西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