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濟邦:活躍在蘇德戰場上的中國女記者(上)

她是二戰時期蘇德戰場上唯一的中國女記者,也是在蘇德兩軍交戰前線采訪時間最久的中國記者。此外,她還有另一個身份,那就是中共秘密黨員。
胡濟邦年輕時,風姿綽約、儀態萬方,用句今天時髦的話講,那就是美女外交官、美女記者。但她的名氣,并非來源于她的美貌。她的好朋友埃德加·斯諾曾這樣評價她說:“胡濟邦女士是中國唯一的駐蘇戰地記者。蘇德戰爭的結局會是什么?我看中國武官的分析是錯誤的。而胡濟邦女士所說的勝利一定屬于蘇軍,才是正確的。”這位《西行漫記》的作者,曾把她的照片和毛澤東的照片一起印在了書的扉頁上。
斯諾是1941年,作為《紐約先驅論壇報》的記者,前往蘇聯采訪時,在莫斯科的外國記者圈子里與胡濟邦相識的。“胡濟邦女士絕對是一位語言大師。她在跟蘇聯元帥斯大林在一起時,說的是俄語;在跟美國總統羅斯福、杜魯門和英國首相張伯倫、丘吉爾在一起時,說的是英語;在跟法國總統戴高樂在一起時,說的是法語。她還能用流利的匈牙利語采訪南斯拉夫總統鐵托、匈牙利總書記卡達爾。同時她還會日語、拉丁語……據我所知,她是唯一和‘五巨頭’都笑談過國際風云的女記者。”
從1936年起,到1949年離開,胡濟邦在莫斯科待了整整13年,目睹了蘇德戰爭的全過程,寫了無數篇戰地報道,拍攝了大量珍貴的歷史照片,發表在國民政府情報司英文版的《自由論壇》和《中蘇文化》上。憑借其卓越的才能,胡濟邦成為了莫斯科新聞、外交圈里舉足輕重的人物。
1941年6月22日,德軍悍然入侵蘇聯,蘇德戰爭爆發。那是一個寧靜的星期天,清晨,當廣播里傳出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時,正在莫斯科的舊使館寓所洗頭的胡濟邦呆若木雞。廣播里莫洛托夫激昂的聲調不容置疑,當時正在莫斯科計劃經濟學院攻讀研究生學位的胡濟邦終于相信眼前發生的這一切并非是仲夏之夢而是嚴酷的現實!
“戰爭初期,蘇軍退卻得比較厲害,這有很多原因。”胡濟邦的思緒又回到了那個年代,“一是斯大林中了希特勒的奸計,誤殺了許多蘇軍卓越的領導人。二是斯大林輕敵了,他不相信丘吉爾提供的德軍將進攻蘇聯的重要情報,結果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這樣,戰爭初期,在德軍蓄謀已久的大舉進攻面前,蘇軍遭遇了慘敗。”
局勢危急,蘇共中央和國防委員會決定將部分中央機關和外交使團緊急疏散到古比雪夫,莫斯科人心惶惶,有人開始燒毀黨證,武官們紛紛作出判斷,莫斯科守不住了,蘇聯完了。但是,胡濟邦在《莫斯科保衛戰》一文中寫道:“我忘不了莫斯科大戰;我永遠忘不了德軍集中百萬精銳部隊對莫斯科實施的‘臺風’行動,飛機狂轟濫炸,扔下的炸彈像秋天的落葉一樣多!……上千架飛機,每天有200架輪番攻擊和轟炸莫斯科。但莫斯科上空有6道防空網,德軍飛機能鉆進來的極少。扔下的炸彈都是燃燒彈,敵人企圖用燃燒的火焰來嚇唬莫斯科人。開始幾天,飛機一來,我和城中居民都躲進地鐵,不久也習慣了,誰也不躲空襲了,大家都參加了滅火戰斗。莫斯科城僅防御內線就有25萬人參加,蘇軍派了無數新兵和志愿者,甚至一個婦女營投入戰斗。侵略者遭到頑強抵抗。首都保衛者的口號是‘俄羅斯雖大,但已無處可退,后面就是莫斯科!’希特勒準備在11月7日十月革命節那天攻下莫斯科,在紅場檢閱納粹軍隊。大雪紛飛,11月7日,紅場上的閱兵式照常進行,但受閱部隊是一往無前的蘇聯紅軍,而且從列寧墓前直接開向了前線,斯大林發表了振奮人心的演說。很多人聽到斯大林的聲音,頓時熱淚盈眶……1941年12月5日,朱可夫帶領蘇軍發動了大規模反擊,德軍不可戰勝的神話,最終在莫斯科破滅了!”
從1941年到1946年,胡濟邦在《中蘇文化》雜志上陸續發表了許多膾炙人口的戰地報道:《列寧格勒的九百個日日夜夜》、《解圍前的列寧格勒》、《解放后的斯大林格勒》、《莫斯科大會戰》、《慶祝全民勝利中的莫斯科》……她還實地拍攝了大量珍貴的照片并參加了戰斗,甚至對撲上來的德軍開槍。
皮衣皮帽的胡濟邦精神抖擻地駕駛著軍用吉普車,在茫茫雪原上奔馳,這是整個蘇德戰爭期間,胡濟邦生活的縮影。
那些難忘的崢嶸歲月在胡濟邦心中刻下了永不磨滅的跡痕,打開記憶的閘門,她深情地回憶道:1941年冬,德軍入侵了斯摩棱斯克,鄉下一個個村莊被毀滅,老人和兒童都被甩到了曠野上,凍餓而死,斯城周圍30英里內尸橫遍野。幸存的人住在山洞里,用木屑做的面包充饑。潘亞是一個健壯的農村姑娘,她逃進了大森林,遇到了約查和亞琴。三個妙齡女郎竟然組成了一個游擊隊。我和埃德加·斯諾先生在斯摩棱斯克森林中遇到了她們。她們說:“我們無法容忍德國鬼子,現在只有一條路,那就是在森林里當獵人。”我問:“獵物多嗎?”她們笑了:“德國人就是獵物呀!”這個姑娘說得好兇險。我問她殺過人嗎?她說她開槍打倒過德國鬼子。但那不是人,是納粹!看見如此英勇不屈的人民,我對斯諾說:蘇聯必勝,德國必敗。
斯大林格勒保衛戰剛剛結束,嘹亮的軍號還在戰地上回蕩,城下硝煙未散,胡濟邦即和斯諾,還有英國記者夏庇若一同獲準前往斯大林格勒采訪。
那是1943年初一個風雪交加的日子,胡濟邦帶著煙酒和自己包的餃子乘坐軍用飛機來到了斯大林格勒。一路上,她親眼看見城市被德軍炸成了一片廢墟。德國向斯大林格勒傾瀉了100萬枚重型炸彈,城內滿目瘡痍,斷壁殘垣。蘇軍第62集團軍司令崔可夫將軍領著記者穿過遍地瓦礫的戰場,雪野上尸體橫七豎八地躺著;德軍埋下的地雷、沒有爆炸的炸彈正被蘇軍工兵引爆,振耳欲聾的爆破聲此起彼伏。崔可夫將軍舉行了豐盛的晚宴,招待記者,并單獨接見了胡濟邦。他說:“在抗日戰爭初期,我到過中國,擔任蘇聯駐華使館武官,和中國人民有特別的感情,現在身邊還留著一支中國制造的大手電筒。今天我能在斯大林格勒前線見到漂亮的中國女記者,感到特別的高興。”
崔可夫將軍熱情地向胡濟邦舉杯敬酒。胡濟邦深知,將軍的酒是敬給抗戰中的中國人民的。她也向將軍舉杯,說:“中國婦女和中國人民為將軍和他的軍隊的勝利而干杯!”
胡濟邦還在一間小屋里采訪了被俘的德軍元帥鮑盧斯。鮑盧斯沮喪地在她面前低下了頭,“我叫腓特烈·鮑盧斯,52歲。”在斯大林格勒大捷的第四天,胡濟邦就向國內發回了一萬多字的斯大林格勒專電《解放后的斯大林格勒》。現在看來,該文具有極高的史料價值。今天的新聞,明天的歷史。若胡濟邦不親臨斯大林格勒,就無法讓后人感受到戰爭的殘酷。
那天,在北京一個干凈整潔、充滿花香的小院里,胡濟邦老人打開了話匣子:“我認為,記者是一種很崇高的職業。當記者對我的工作來說,就好像插上了飛翔的翅膀。作為一名戰地記者,要有良好的素質和職業道德。觸角要敏銳,要關心政治,要有正義感,要堅持真理。要真實、要準確,不能浮夸。更不能當‘客里空’(‘客里空’是蘇聯作家柯涅楚克在衛國戰爭期間創作的一部話劇《前線》中的一個特派記者的名字。此人善于捕風捉影、弄虛作假,他從不深入基層了解情況,就坐在指揮部里寫稿。‘客里空’是俄語的音譯,其意譯為‘亂嚷亂叫的人’或‘喧囂的人’,后來這個名字就成了新聞中虛構報道的代名詞)。要深入第一線調查研究,要善于發現新情況、新問題。要準要快。準是屬于質量問題,快是屬于數量問題。準比快更重要,既準又快當然是最好了。要當好一個記者,還要了解當地的歷史地理、風土人情。比如,在蘇聯,你不知道普希金,就很難與這個國家的文學藝術家交往。當記者的應該成為百事通,不然,工作就很難開展。”她說。
(未完待續)
據新華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