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有情橫 白水著意繞

鮑尚華

在教學李白的詩《送友人》時，我參考了《唐詩鑒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商務印刷館2003年7月版，以下稱《辭典》）對本詩的注解（作者何國治），仔細解讀之后，發現何先生的注解似乎可以稍加補充。現將自己的一些觀點分析如下。

首聯：“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辭典》的注解是：“青翠的山巒橫亙在外城的北面，波光粼粼的流水繞東城潺潺流過……‘青、‘白相間，色彩明亮。‘橫字勾勒出青山的靜姿，‘繞字描畫白水的動態。描摹出一幅寥廓秀麗的圖景。”

從整體上來看，對于這兩句的注解，作者似乎想說明的是：此兩句描繪的是一幅明麗的風景。可是對這兩句景色描寫的作用卻只字未提。我認為這正是《辭典》注解的缺失所在。既然作者營造了這樣一副明麗清新的圖畫，那么它抒發的又是什么樣的“情”呢？這個問題并不復雜，本詩寫景，無非是正襯和反襯。要么是正面襯托作者快樂的心情，要么就是反襯詩人憂傷的情緒。結合本詩的寫作背景以及詩歌主題思想的分析來看，本詩開頭兩句應該是“樂景反襯哀情”。

從練字的角度來說，《辭典》對首聯的“橫”、“繞”二字的分析，只提及“‘橫勾勒青山的靜姿，‘繞子描畫白水的動態。”其實，這兩字還體現了作者更為深刻的用意，但是《辭典》并沒有對此作出解析，本人認為極為可惜。第一句的“橫”字，乃是橫亙阻攔之意。朋友欲遠離，詩人戀戀不舍，想要攔住友人，不想朋友離去，情之所至，山川動容，此時青山也為其所感，禁不住展開綿長高大的身軀，橫亙在詩人和朋友面前，想要阻攔朋友離去。當然，像這樣的詩句數不勝數，“青山有意把客留”、“青山有幸埋忠骨”、“紅雨隨心翻作浪，青山著意化為橋。”“我見青山多嫵媚”、“青山卻作捧心顰”。在本詩中作者所使用“青山”這一意象，也是同樣的用意，原本無知無覺的青山，到了詩句中化成了詩人貼心的伴侶，為了阻止友人離去，橫亙在前。

那么既然青山有意“橫”，白水亦是有情“繞”，那晶瑩透徹的流水，對即將離去的朋友也是纏綿悱惻，纏纏繞繞，似乎不肯讓朋友離去。詩人著一“繞”字，刻畫出對即將遠離的朋友的不舍之情。

在外人看來，這兩句詩似乎根本沒有注入作者的什么感情，只是純粹客觀的寫景，但是只要深刻理解“一切景語皆情語”的內涵，理解首聯借景抒情的表現技巧，就可以理解詩人巧用“無我之境”表達離情的匠心所在。

頷聯以“孤蓬”二字表達了對即將遠離的朋友像蓬草那樣隨風飄轉，不知飄落何處的關切。頷聯緊承首聯對朋友的不舍之情，又更進一步地表達了對友人的擔憂之意。

頸聯：“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辭典》的注解是：“在這山明水秀、紅日夕照的背景下送別，特別令人留戀而感到難舍難分。這里既有景又有情，情景交融，扣人心弦。”其實，這兩句的正確的句式應該是：游子浮云意，落日故人情。為了對仗的需要，詩人才語序的調整。詩中“浮云”比喻朋友遠離，和上聯的“蓬草”相呼應，暗示朋友前途不知所蹤，令人唏噓。落日樓頭，斷鴻聲里，夕陽殘照，此情此景，離人在即，豈不令人傷感萬分；而何先生的注釋則認為“落日”之景色為明快清麗之景，豈不是和“浮云、落日”等意象勾勒出的畫面不協調嗎？另外，從本詩的情感線索來看，除了首聯的“樂景”反襯作者離別不舍之情之外，本聯的“落日”之景應該是“哀景”來襯托作者內心的傷感之情了。從詩人情感發展的線索來說，首聯以“無我之境”入題，離別之情初現，頷聯“孤蓬”進一步發酵，按照此等情感發展，頸聯更應進一步體現離情別緒之濃重，而此聯中的“落日”殘照的余暉，蕭瑟凄涼，正是恰恰能夠表達此種情感基調，而且意境上也和上句“浮云”句相一致，同時也和以上兩聯情感發展的基調也能保持一致。

尾聯：“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詩人和朋友即將告別，那兩匹馬似乎懂得主人的心情，也不愿脫離同伴，臨別時禁不住蕭蕭長鳴，似有無限深意。

尾聯，詩人的不舍之情承接前三聯進一步發展，離情別緒更進一步加重。值得一提的是，尾聯雖然表達了作者熾烈的情感，但同樣做到了不著痕跡，這就是詩人借助“無我之境”藝術構思帶來的妙處。借助“斑馬”的“蕭蕭”長鳴，含蓄地抒發了對朋友的不舍之意。從最后一句可以看出，那仰天長嘶斑馬的鳴叫，不正是詩人臨別之時滿腔難舍之情的傾訴和告白嗎？

因此我要對《辭典》中對這首詩歌的總結分析做一下更正。《辭典》的原文：“詩中青翠的山嶺，清澈的河流，火紅的落日，潔白的浮云……毫無纏綿悱惻的哀傷情調。”何先生的總結意見是這首詩的感情基調是明快的，通過本人上述的分析，再通過“孤蓬、浮云、落日、蕭蕭斑馬”等意象所創設的凄涼的意境來看，何先生的分析是有欠缺的。盡管首聯“青山、白云”等意象創設的意境是清麗明亮的，但這是詩人用“樂景”反襯離別的不舍。

《送友人》這首詩，首聯作者以青山有情橫，白水著意繞的藝術手法，以樂景反襯哀情，融不舍之情于“無我之境”之中，構思高妙，頷聯離情漸顯，用“孤蓬”一詞喻朋友漂泊無依之悲，頸聯借“浮云、落日”營造凄涼孤苦之境，尾聯離情升華到了極點，巧借“蕭蕭”斑馬的鳴叫，深刻表達對朋友離別不舍的纏綿悱惻之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