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躍華
(江蘇師范大學音樂學院,江蘇 徐州,21000)
普通高校公共音樂教育是比中小學音樂教育還被輕視的領域。但在這被遺忘的角落仍有些矢志不渝的耕耘者。首都師范大學音樂學院馮蘭芳教授的專著《普通高校音樂教育》現已由首都師范大學出版社2016年11月出版。這是一本純粹的“音樂教育”著作,筆者讀后很受教育。
普通高校公共音樂教育是最被忽視的音樂教育領域。盡管它早在19世紀70年代就已出現,20世紀20至30年代有過亮點。但經過20世紀半個世紀左右的動蕩,到了20世紀70年代末期,這一領域幾乎成了“荒地”。馮蘭芳教授盡管不是最早的拓荒者,但她是改革開放后最早的“墾荒”者之一。在那個解放思想大討論的時代,對20世紀60至70年代造成的美丑不分的現象進行批評是理所當然的,審美教育受到關注正是反思的結果。就整個時代來說,研究狀況還主要是在呼吁的層面上展開。即使有少量的理論研究也還必須要建立在實踐的基礎上才可靠。因此,真正深入實踐第一線進行審美教育就顯得尤為重要了。馮老師此時正是站在實踐第一線帶領學生辨別美丑的主將之一。
不管是什么類型的教育,首先面對的重大問題就是要回答“培養什么人”的問題。1985年《中共中央關于深化教育體制改革的決定》頒布,培養高素質人才的口號開始提出。鑒于那個年代過多關注的是教育體制方面的改革,教師待遇問題等,培養高素質人才的口號更多的兌現為在實踐中培養現代工業化所需要的建設人才方面,整個領域理論研究滯后不說,對于離國民經濟較遠的領域重視的程度顯然不夠,普通高校公共音樂教育那就更不用言說了。馮老師在這一階段關注審美以及大學生開設音樂審美課程方面的實踐與探討,應該說還是比較前衛的,至少是貼近時代的。這一階段的探索可以用當下時髦的詞“通才”思想來說明,即實踐是基于人的全面發展觀的思想,認為審美素質是完整的人不可缺少的基本素質之一。因此,開設審美方面的音樂課程是完善大學生基本素養的必要途徑。盡管是“補課”性質的審美教育,但至少在促進人的全面發展方面邁出了重要一步,這對后來的90年代全國重視大學生人文知識教育來說可謂“先生”。
必須承認,這還只是處于素質教育的“初級階段”。真正素質教育的觀念展開是1993年中共中央、國務院頒發《中國教育改革與發展綱要》,從馮老師發表的多篇文章可以看出,她已經從80年代“補課”式的“通才”論的審美教育基礎上躍升為“專才”教育思想。關于“通才”與“專才”教育曾引起長時期的爭論,事實上,自從19世紀牛曼提出“通才教育”概念就存在“通才教育”與“專才教育”相對立的問題。當前對這一對矛盾的思考基本上傾向于兩者的平衡。也就是兩者不是決然對立的。就普通高校公共音樂教育來說,這顯然不是只能搞“大鍋飯”。在培養人才的總體設想中,高校音樂教育者應該有自己的思考。以往提到“專才”教育時,往往只是考慮到各個行業內部的專業人才。馮老師獨具慧眼,敏銳地捕捉到交叉學科人才的專業性問題。公共音樂教育是面向全體的教育,基本上是“補課”,是基本修養的教育。但在大學生這個群體中,有一類群體比較特殊,那就是其它學科的學生有很多是非常熱愛音樂的,作為高校音樂學院又能提供其進一步發展的條件,如果兩者相結合肯定能培養出與單純音樂學院培養所不同的創新性人才。從《文集》中可以看出,馮老師在這方面的思考是很早的、全面的、深刻的,她廣泛探討不同學科與音樂結合的問題。在樂理、和聲等課程實踐中,引導學生探索中古調式和古希臘建筑的聯系、數學與和聲的高度諧和。在多學科的交叉課程實踐中,廣泛探討音樂與文學、音樂與物理、音樂與心理、音樂與教育等相互結合的問題,并引導學生以論文形式或音樂多種形式在舞臺上演出,體現與加強交叉學科的聯系。更重要的是她提出了“藝術與科學”相結合的專業人才素質構想。這至少在普通高校公共音樂教育這一實踐領域的思考又“先生”了一步。有了這樣的構想,再加上首都師范大學音樂學院領導的支持,一個改革開放以來填補空白式的實踐模式誕生了,那就是音樂副修專業制度。這種建立在“專才”基礎上的設計,培養了許多交叉學科人才,書中數位博士的回憶可以印證這種模式是成功的。
如果說馮老師從“通才”教育的前衛實踐到“專才”教育的躍升邁出了實踐創新的重要一步,在她教育生涯的黃金時期邁出人才培養創新的第三步,對普通高校公共音樂教育研究性人才的培養,這是一種“創才”式人才設計。這一培養模式開始于2004年。首批培養資格只有首都師范大學和中央音樂學院(馮老師還在中央音樂學院兼任某些課程教學)。在這個幾乎是全新的領域,從課程設計到實施、評價等一系列流程都需要創新性的思考,由于首都師范大學音樂學院在全國起著領頭羊的作用,馮老師個人的探索毫無疑問起到了“引領”全國的作用。從馮老師發表的標題含有“普通高校音樂教育”字樣的文章的高被引用率也可以證明這一判斷。馮老師及相關團隊為我國普通高校公共音樂教育方面已經培養了一大批研究性人才,這必將為我國這一領域的發展增添新的活力。
如果說“培養什么人”是普通高校公共音樂教育首先需要回答的問題,其次就是“用什么來培養”的問題。這里的“什么”顯然最基礎的是指作為教學內容的“音樂”,更寬泛一點是指向課程。一般認為,教師持什么樣的“音樂”觀就會有什么的音樂審美教育觀,也就直接決定了選用什么音樂來教育的問題。美國雷默就是這種認識的典型。我們也需要遵循這樣的邏輯。作為對“音樂”進行哲學思考的“審美”,由于80年代初國內哲學界還主要在探討康德等一些西方近代哲學家的主體性哲學。因此,“審美”作為抽象的術語基本上是指向人的心理“知情意”三維結構中的“情”,此“情”應該不是彼“情”,這個“情”是指人的心理結構猜想中的抽象領域,不只是具體的情感。指向心理世界的外部就是哲學中探討的主題“真善美”中的“美”。這個“美”也是抽象的概念,跟“漂亮”等生活中的具體的“美”的理解不能等同。作為哲學概念的“審美”或者心理結構猜想的“情”,不管在理解上怎樣分歧,但有一點是確定的,它都是對事物普遍性的一種理性追求,是科學化思維的產物。盡管有些人說這是西方中心論思維并加以徹底的否定,但在筆者看來,科學思維、理性追求都是一種理想化的思考方式,這種方式盡管不是存在于所有的文化中,但不代表這種方式不能被所有文化接受,不能因為科學、理性有弊端就把它跟“洗澡水”一起倒掉。在馮老師多篇談“審美”的文章中也能看到同樣的主張。
就普通高校公共音樂教育視野中的“音樂”來說,對審美教育的思考應該要關照到這樣的理論視野,即審美教育的“普遍之維”的理解。但自從文化哲學引起了人們的關注后,就對審美哲學帶來了很大的沖擊。隨著新課程改革號角的吹響,這種沖擊更加顯著。對此,我們便有一個獨特的任務需要思考,那就是,在面對我國制度化要求的審美教育范疇下如何容納文化哲學的“反審美”的主張問題。從馮老師一直強調的“交叉學科”實踐與思考中,似乎能見出這一思考的痕跡。事實上,不管哪家哪派哲學,凡是在普遍性層面的思考我們都需要關照,人類對理想的追求是人類尋求超越性的表現。教育從本質上來說,也是一種對理想的追尋。因此,對音樂教育哲學任何普遍性的追求實際上就是對理想的音樂教育的追求,不能排斥這理想追求的有價值的層面。但僅停留在這樣的層面上顯然是不夠的。除了普遍性層面外,審美哲學還需要思考特殊性層面即文化的視野。那些主張文化哲學的學者指責審美哲學僅僅停留在“科學”層面的理解并加以批判,與其說在批判審美哲學不如說在批判自己預設的一個概念。因此“審美”也可以有文化之維。中國的傳統審美教育不同于純西方的一些審美哲學觀,是一種文化維度理解的審美哲學。這種文化層面的審美哲學不同于“科學層面”的審美哲學且普遍存在于各文化圈,也就是費孝通所謂的“各美其美”。這里的“文化”含義不僅僅指“音樂是一種文化”的音樂人類學當下表達,還應該包括“音樂中的文化”和“文化中的音樂”的此前理解。馮老師顯然更重視的是“交叉學科”的文化概念。
審美哲學強調文化之維的關照這不難理解,筆者認為,馮老師的可貴之處在于理論上的與時俱進。馮老師的思考還推進到個人體驗的維度,相對于普遍性追求的普適性知識以及文化哲學關愛的“地方性知識”或者“交叉學科”的思維來說,從事音樂教育者生活在自己創造的個人智慧中,即教師個人的知識世界里。一個人盡管相對于其他人不具有樣本的抽象性,但就其個人經驗來說,每個人都有大量的經驗,這些經驗是可以通過抽象而獲得共性的資格,只不過這個共性是個人知識(對音樂的獨特理解)。事實上,一些理論家的理論首先是個人知識,一旦這種理論被許多人認可,就成了公共知識了,且具有普遍性了,更超越了個人知識層面。可見,個人知識既有獨立價值也有發展價值。當然,這三種知識形態是共生的,不是“非此即彼”的。
此外,從教學目標角度來看,普通高校公共音樂教育領域應該與中小學、專業音樂院校有所不同,中小學音樂教育是以“情感為核心”的包含文化、技術維度的一種基本素養的教育,即以通過音樂培養學生的情感發展為重點,輔之以開拓適當的視野,兼顧一些必要的技能練習的一種“成人”的教育,是“人之為人”所必須的教育,是普及的普通教育。音樂學院的音樂教育是以“音樂技術為核心”的包括“情感、文化”維度的一種職業化教育,是一種“成才”的教育,是一種專業教育。音樂學院畢竟主要承擔音樂的傳承任務,是要面向舞臺、面向觀眾的,更是要面向音樂內部并探查其深處的,沒有技術的支撐其它就無從談起,側重專業技術教育無可厚非。同時音樂文化學習、情感培養也是需要兼顧的。普通高校公共音樂教育注重的是以“文化為核心”的包括“情感、技術”層面的一種品位教育,是一種“成士”的教育,是“提高”的“綜合”教育或境界教育。“士”這里即指“知識分子”,文化和思想的傳承與創新自始至終都是士的中心任務。在這里筆者特指“成為高級知識分子”,并不是說,音樂學院培養的不是高級知識分子,音樂學院培養的基本上是特定型的知識分子,普通高校公共音樂教育培養的高級知識分子不“特定”,更不“一定”是音樂職業性,它以提升人的品位和境界為主,但并不排除從事音樂職業與高深音樂文化研究。顯然,普通高校音樂教育不僅僅是和中小學一樣的基本素養的教育,而應該有更高的層次,相較中小學還停留在形象思維階段,高校音樂教育更多的是關注具體的情感發展。普通高校不能說不培養具體的情感,但大學生的思維也不僅僅只有形象思維問題,應該結合多學科的特點,發揮文化上的優勢,在文化層面上做交叉學科的學習與研究。這一點從國外學者對“音樂學”與“音樂理論”這兩個概念的理解以及“音樂學系”不設置在音樂學院這一實踐可以看出,這一總結主要來自馮老師領導的副修專業實踐以及關于馮老師引導大學生研究黃自等的具體案例。雖然不能說這是很完美的構想,但至少比以往一提審美教育就是情感教育那樣大中小學沒有什么區分的情況要進一步。如果說,上面的描述只是筆者基于馮老師教育教學“實踐層面”的個人理解。那么從馮老師“理論研究層面”的《文集》也可以看出,馮老師從早期對大學生開設音樂欣賞課的思考,對審美以及審美教育的思考,顯然是想“補”中小學缺的“情感”教育的這一“課”,基本素養的教育是每個人都需要的。馮老師后來對副修專業的探索,引導大學生對黃自等音樂家的專題個性化調研探究以及后來的教育碩士班專門培養研究普通高校公共音樂教育的研究性人才的探索,都已遠遠超越了傳統的情感教育范疇,尤其涉及技術教育,更是在凸顯交叉學科文化意識層面的思考。總之,普通高校公共音樂教育的設立使大學生引向更廣闊的音樂文化世界,拓展大學生的文化視野,提高他們的精神境界。正如馮老師在與筆者的通訊中所說:“德國的康德把自我的探索歸納為四個問題 ,其中第四個問題就是涉及人,大致的意思是,人是社會的存在物,人總是要解決吃穿住的問題,然后從事精神活動。從這個意義上講不同年齡的人追求不同層次的審美境界,我以為普通高校音樂教育應在審美的最高層次也就是精神層面上要下很大功夫,因為大學年齡正是人的世界觀、人生觀確立的年齡。從這個角度講,普通高校音樂教育要和中小學在課程、藝術實踐等諸方面有所不同,它已經不完全是陶冶情操、培養情感、加強人文素養的層面,而是以音樂為契機,使大學生更加認識人生的精神境界的重要性,因為擁有什么樣的精神境界人生就會有完全的不同,從這個意義上講,普通高校音樂教育的目標、課程、藝術實踐活動的模式等等都要和中小學有著審美教育不同階段的目標”。
理論的概括總還是有些遺憾的地方,那就是它無法展示事實更為豐富的細節。以上論述僅是筆者對馮老師教育教學實踐的探索與思考的理論性概括,也是筆者個人的一種理解。至于馮老師生動有趣地帶領學生進行交叉學科實踐與研究的故事可參見該書中的許多敘事性描述。且該書彰顯了馮老師的音樂教育特色,是她個人教育智慧的表達,也是她向普通高校公共音樂教育領域奉獻的一份厚禮。正是有像馮老師這樣的一批專家的努力,一個從曲折中誕生的“新生兒”——普通高校公共音樂教育學科正開始邁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