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西江
(中國藏學研究中心,北京 100101)
2015年筆者在聯合國總部用英文發布學術專著《尋根——印度佛教源自中國原始薩滿宗教思想考》,并宣傳了六個月,引發國際學術界的反響。近來,印度著名學者扎西和里瓦婭教授根據大量古文獻記載和各國考古發現提出,釋迦牟尼來自華夏昆侖。①http://k.sina.com.cn/article_6401736090_17d92bd9a00100724d.html.百年來持類似觀點者不少,如美國學者卡明斯基、日本學者井松根一、尼泊爾學者阿木漢松等,但由于“違反常識”,也引起學界的激烈碰撞。總的看來,上古印度(尤其釋迦族、佛教)的華夏淵源值得重視,學術爭論深化了這種探索,筆者在此提出一些新的思考。
釋迦族來自印度阿薩姆地區,其真正祖先據釋迦牟尼自己講是“哦迦格”王(見《長尼迦耶?阿摩晝經》)。哦迦格王可能不是太陽王族的祖先甘蔗王。“哦迦格”一詞在梵文里沒有,在巴利文中有。巴利文是東方化了的梵文,里面含許多原始藏漢語的詞匯。“哦迦格”用藏漢語解釋:“哦”是感嘆詞,意為“大”;“迦”指“夏”或“漢”;“格”是某種顏色;合起來是“大夏”之意。釋迦牟尼自稱“太陽王族的親戚”,是因雅利安的太陽族人數眾多、勢力強大,不得不在政治上依附于太陽族,并對外使用太陽王族的名號“喬達摩?悉達多”。但釋迦族血統高貴,很高傲,有不與外族通婚的傳統,因此不愿與太陽王族通婚,用一婢女冒充釋迦王族嫁太陽王族,最終導致被拘薩羅國的琉璃王興兵滅族。印度史詩《羅摩衍那》中指出支那人是釋迦族中的一支,這一記載是值得深究的。因此,釋迦族應是蒙古人種,源自古老羌人。
佛典《大品》記載:釋迦牟尼的幾位弟子請示,想用梵文來解釋釋佛法。釋迦佛說:用梵文來解釋佛法,無助于不信佛法的人信仰佛法,還會讓信仰佛法的人信心減退。因此,他不同意用梵文來解釋佛法,而同意這幾位弟子用自己民族的語言(方言)來解釋傳播佛法。佛還說:誰用梵語解佛法,誰得吐結羅(受到處罰)。可見釋迦族最初使用的語言(母語)與梵文無關。
位于巴基斯坦、阿富汗、西藏阿里、新疆和田之間的上古大夏(巴克特里亞),是夏朝同宗的上古華夏先祖古軒轅國、古支那國,也就是藏文獻中的象雄和西女國(蘇毗女國),都是由夏(嘉、迦)人建立的王朝和國家。釋迦族是其中的支系。今天在藏區嘉(夏)人的象雄余部有青海玉樹北嘉二十五族、外象雄西藏丁青三十九族和川西北嘉(莫)絨等。這些都是崇拜龍蛇、以龍蛇為圖騰的蒙古人種的部落和王朝。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從開天辟地的盤古到創始人類的女媧氏,從伏羲、共工到黃帝、炎帝等,這些具有至高權力并主宰人類命運的統治者都是人面蛇身,即蛇神。如:《楚辭?天問》“女媧有體,孰制匠之”,王逸注為“女媧人頭蛇身,一日七十化”。《拾遺記》卷二載“蛇身之神,即羲皇也”。《史記?天官書》云“軒轅黃龍體”。大禹的父親鯀,《開筮》曰“鯀死三歲不腐,剖之以吳刀,化為黃龍”,顧頡剛考證“禹”的字源與龍有關系。夏人的后裔周人,聞一多先生指出甲骨文中“周”字就是指龍蛇。四川的簡稱“蜀”也是指蛇。西藏蘇毗女國的王族韋氏和象雄王李彌嘉是同族,“李”是古藏語中和田發音的“韋”,“韋”和“李”都是指龍蛇。源自象雄的本教非常崇敬龍。吐蕃與象雄蘇毗韋氏通婚,被認為與龍族通婚,娶到的女人被稱為龍女。
再考察古印度河哈帕拉文明主要創造者之一達羅毗荼人與蒙古人種的關系。土著的達羅毗荼人究竟是什么人種,學界觀點不一致,有認為是黑種人,有認為是棕色人種,也有少數認為是蒙古人種。達羅毗荼人可能是以棕種人為主的雜交人種。在雅利安人來到印度河流域以前,蒙古人種可能已經與他們共同居住了數千至一萬年。大量蒙古人種自古沿喜馬拉雅山脈,從緬甸、印度阿薩姆、不丹、錫金、尼泊爾到克什米爾地區,至少一萬多年前就是這里的土著居民。尼泊爾境內大量資料說明尼泊爾的土著和原住民是蒙古人種,他們從西藏、云南和緬甸一些地區遷徒而來。一部分蒙古人種深入到印度河流域,參與了哈拉帕文明的興起,哈拉帕城址中曾出土過他們的塑像。因此,達羅毗荼人在血緣、宗教、文化方面可能與蒙古人種有大面積的交匯和融合。麥克斯?繆勒把達羅毗荼語劃在南部圖蘭語中,圖蘭語就是指蒙古人種的語言。這樣,達羅毗荼人雖然不是蒙古人種,但由于遠古長期居住在一起,有了語言和文化上的聯系,極有可能原始宗教上的理念十分接近。至于雅利安人與達羅毗荼人的交匯,可能是很晚的歷史事件。這在當代人類學研究中也有證據:尼泊爾境內的尼瓦爾族中的巴雷種姓,被認為是釋迦族的后裔,其民族語言屬漢藏緬語族。尼瓦爾族原先信仰佛,現在有部分人改信印度教。尼瓦爾族原先從體型外貌上看,屬蒙古人種,由于長期混合,現在呈現出明顯的雅利安人種成分。
尼泊爾土著文化應是黃種人文化,它與流行于西北的印度土著文化(達羅毗荼文化),在廣義上都屬于原始薩滿教文化范圍。佛教屬沙門思潮之一,其產生受過土著文化的影響。“這兒的土著文化與流行于西北印度并被吸收到婆羅門教中的土著文化有相同之處,也有不同點。釋迦牟尼并非雅利安人,他長期活動在摩揭陀和拘薩羅等國,也不是雅利安人統治區,而在土著人的王國終其一生,沒有到過婆羅門教的根據地——西北印度去過。”①杜繼文主編:《佛教史》,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7-8頁。
迦摩縷波為古時南亞諸國之一,在阿薩姆西部。“迦摩”即“嘉莫”,藏語中“迦”或“嘉”指“夏人”和“漢人”,“摩”或“莫”指“女人”,“縷波”指“王”,合起來就是“夏(漢)女王”,意即西王母國。藏族還保持著對漢族最古老的稱呼——“夏”或“嘉”,現在都有不少支系屬于“嘉(夏)”人。迦摩縷波的先祖福授(Bhagadatta)與小勃律的始祖Bhagadatta同名,小勃律隸屬古象雄(古支那)國,與迦摩縷波都是嘉(夏)人建立的國家,兩者有密切聯系。
福授王是俱盧族王持國之子難敵的女婿,曾率支那人、吉羅多人參加摩訶婆羅多大戰,幫助雅利安人種的俱盧族一方。印度史詩《摩訶婆羅多》是公元前4世紀至4世紀間形成的,摩訶婆羅多大戰又稱俱盧之戰,據推測發生于公元前8世紀之前。就是說,雅利安人種的俱盧族和蒙古人種的迦摩縷波在摩訶婆羅多大戰前已通婚融合,最早應該發生在古印度西北部,因此福授王所率領的古支那人是從今巴基斯坦的印度河上游來到中印度參戰。唐代釋道宣在《釋迦氏譜》中說:“《山海經》云:身毒之國,軒轅氏居之。(郭璞注云:即天竺也)”郭元興先生指出:該條經文及郭注,今本均佚,但極其重要。通過上面的史料和事實分析,就讀懂了“身毒之國,軒轅氏居之”,此軒轅氏即嘉(夏)人建立的古象雄、古支那國。北俱盧州與軒轅之國完全可以視為同一區域,這也是俱盧族與軒轅族能通婚的條件。①郭元興:《〈山海經〉之西荒地理與印度、釋典及西方古地志》,《印度宗教與中國佛教》(《南亞研究》增刊),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8年,第234頁。
佛教密宗的根源來自中國,但是在迦摩縷波才形成密宗這一大教派。不僅迦摩佳女神的圣地青山寺在迦摩縷波國都附近,而且密宗的許多圣地都在該國。正如李約瑟先生所說:“乍視之下,密宗似乎是從印度輸入中國的,但仔細探究其(形成)時間,倒使我們認為,至少可能是全部東西都是道教的。”
有學者指出:“人間昆侖山當在今川、青黃河第一曲的山原俄洛地區。此區本屬考古學仰韶文化地區(播及川西岷汶)。農業必須訂‘四時八節’,這就是《山海經》中的‘掌握日月’的測天女和月母之國……古神話‘執天之道’(日月黃赤之道)的女巫即正副兩執天象之女。這就是以大樹(巨格之桑)觀日月,用十二頭測日時,憑北斗以定農時的‘西王母’。西王女系本為鳳母,又以西貘稱,或稱西陵、瞿唐,道教神格中惟一大神‘斗姥’(西靈圣母斗姥元君)即此神。昆侖化為須彌,斗姥也化成‘摩得支天’。”②李復華,王家祐:《三星堆宗教文化試探》,《四川文物》2002年第1期。事實上,從“世界樹”之傳說中,亦可窺知上古中國與印度之淵源。
圖蘭民族(蒙古人種)原始薩滿教有“世界樹”(“宇宙樹”)的理念,北方阿爾泰語系各族大多都有宇宙開初地上長著巨大神樹的說法。大體是說:萬物之中心、大地的肚臍上聳立著一棵最高大的樅樹,樹梢頂上住著天神。這些樹長期被九個地下魔王所霸占,做了栓馬樁。后來天神趕走了魔王,人和各種動物才得以在大地上自由生存。人類的無數靈魂,都以小雛鳥的形態聚居在樹上。③烏丙安:《神秘的薩滿世界》,上海:上海三聯書店,1989年,第63頁。世界樹在《山海經》等古籍中有記載,應是“都廣之野”的“建木”或“若木”。《山海經?海內南經》:“有木,其狀如牛,引之有皮,若纓、黃蛇。其葉如羅,其實如欒,其木若蓲,其名曰建木。在窫窳西弱水上。”《淮南子?地形訓》說:“建木在都廣,眾帝所自上下,日中無景,呼而無響,蓋天地之中也。若木在建木西,末有十日,其華照下地。”
《山海經?海外東經》:“下有湯谷。湯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齒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山海經?大荒東經》:“上有扶木,柱三百里,……湯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載于烏。”東方扶桑是上古華夏薩滿教中的靈地之一,太陽女神羲和為她的兒子金烏從此處駕車升起,也說是神界、人間、冥界的連通大門。又《山海經?大荒西經》曰:“西海之外,大荒之中,有方山者,上有青樹,名曰柜格之松,如月所出入也。”“大荒之中,有山名曰日月山,天樞也。吳姖天門,日月所入。有神,人面無臂……帝令重獻上天,令黎邛下地。下地是生噎,處于西極,以行日月星辰之行次。”東方的扶桑樹和西方的柜格之樹,在華夏原始薩滿教世界中就是世界樹。
《山海經?海內經》:“有九丘,以水絡之,名曰陶唐之丘、有叔得之丘、孟盈之丘、昆吾之丘、黑白之丘、赤望之丘、參衛之丘、武夫之丘、神民之丘。有木,青葉紫莖,玄華黃實,名曰建木,百仞無枝有九欘,下有九枸,其實如麻,其葉如芒。大皞爰過,黃帝所為。”中國古神話中天梯有兩種,一是山,二是樹。山為天梯,如《海內經》中提到華山青水之東的肇山,“柏高上下于此,至于天”;《海外西經》記述巫咸國境的登葆山,“群巫所以上下也”;《大荒西經》記“十巫從此升降,百藥爰在”的靈山,西王母之山、軒轅之臺就在此附近。另外,《淮南子?地形訓》記述昆侖山也是天梯,“昆侖之丘,……登之而不死,……登之乃靈……登之乃神,是謂太帝之居”。
在圖蘭人的薩滿世界中,天梯和世界樹應有九處。《海內經》中的肇山是一處,《大荒西經》中的靈山是一處,都廣之野是一處,黃帝的昆侖之丘也是一處。今西藏阿里地區的岡底斯山,是古昆侖之丘、黃帝的下宮。筆者認為,都廣之野至少有三處,一處為《海內經?都廣之野》所載:“西南黑水之間,有都廣之野,后稷葬焉。爰有膏菽、膏稻、膏黍、膏稷,百谷自生,冬夏播琴。鸞鳥自歌,鳳鳥自儛,靈壽實華,草木所聚。爰有百獸,相群爰處。此草也,冬夏不死。”明楊慎《山海經補注》:“黑水廣都,今之成都也。”曹學佺《蜀中名勝記》說在成都附近雙流縣境。還有一處可能在陜西和青海西寧之間。還有一處應在烏仗那國(今阿富汗和巴基斯坦之間),此區域是上古華夏的古軒轅國。
蜀文化與印度的阿薩姆自遠古就有緊密的關系,兩者可能都是“世界樹”宗教中心之一。①龍西江:《尋根——印度佛教源自中國原始薩滿宗教思想考》,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15年,第50頁。三星堆3.95米的青銅神樹上有十只青銅鳥代表十日,與華夏上古的十個太陽的傳說完全一致,更證明三星堆文化的屬性是華夏文明。青銅神樹即掌握靈魂的巫仙出入上下的“世界樹”。三星堆文物填補了中國考古學、歷史學、宗教學等諸領域的重要空白,為薩滿世界樹理念提供了實物證據。只有用黃種人薩滿教的“世界樹”觀念,才能真正解釋青銅神樹的意義和價值,從而使我們理解古蜀文化。近日,哈佛大學教授克里爾斯基發表長篇文章指出,中國三星堆文明羽人創立古印度佛教,釋迦牟尼是三星堆文明的后裔。②https://www.toutiao.com/i6504065136666345997/.
把宇宙比成“樹”的形象化描寫在印度許多古代經典里都能找到,如《薄伽梵歌》《梨俱吠陀》《阿闥婆吠陀》《伽塔奧義書》等。釋迦族來自阿薩姆地區,“阿薩姆”一詞可能與“世界樹”有關聯:《薄伽梵歌》中被婆羅門篡改的倒置的世界樹“阿濕婆陀”(A’svattha),意譯為馬廄,應與阿薩姆有關聯。又據唐代樊綽《蠻書》所載,昆侖國,又稱大小昆侖國,唐代移至今緬甸和柬埔寨之間,東臨云南,西接阿薩姆的迦摩縷波。阿薩姆與“阿含”可能有關聯:阿含(agama)或譯“阿笈摩”,《長阿含經?序》意譯為“法歸”,謂“萬善之淵府,總持之林苑”;還有一個意思是彩虹蜥蜴,而蜥蜴在薩滿教中就是指龍族,可知阿薩姆地區應是一處“都廣之野”。這里有龍穴和靈魂出入上下的“世界樹”,也是大量出薩滿教經典的地方,佛教就是從此沙門原始宗教思想上脫穎升華而出。佛教有傳統說法,佛經是藏于龍宮的。在南方蒙古人種薩滿教的傳統說法中,釋迦坐菩提樹下修煉,面東方睹啟明星而開悟。菩提樹就是天梯、世界樹。佛陀在摩揭陀國王舍城修習的靈鷲山,應即“十巫從此升降”的靈山。
考古表明,上古東方蒙古人種遠早于地中海白種人進入印度地區。蒙古人種和達羅毗荼人同為上古印度土著,兩者有著某種共同的底層原始薩滿教淵源。釋迦牟尼和釋迦族是屬于蒙古人種中的夏(嘉、迦)人之古羌系統人群。佛教是從釋迦族的部族傳統宗教中,在作為東方沙門而與正統的婆羅門教辯論、對抗和刺激中,產生發展而來。佛教源自中國底層原始薩滿教思想,與中國的儒道思想有著深刻淵源,只有在古代印度這種對異端宗教思想極為寬容的社會文化環境中才能產生,其產生是人類宗教思想史上的偉大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