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輝
摘 要:《歐洲史學新方向》首先于1975年在美國出版,中國學者趙世玲、趙世瑜以此書的1984年修訂版為底本的中文譯本于1989年由華夏出版社出版。它對于當時出現在歐洲的史學新動向進行了富有建設性的探討和研究。這本書對上世紀西方史學界觀點、方法的中所蘊含的革新意識有了一個系統完備的了解,同時對國內學者而言,它更大的價值在于為學術界自身如何突破因循守舊從而走上一條新路提供了新思路。
關鍵詞:歐洲史學新方向;美國;西方史學
作者格奧爾格·伊格爾斯,原籍德國,1951年獲美國芝加哥大學博士學位并長期于該校執教。1978年起任紐約大學布法羅分校歐洲思想史榮譽教授至今。他對歐洲思想史、思想史造詣很深,有論文、專著多種問世。1962年,他的《美國與德國歷史學中的蘭克形象》中文譯稿刊載于《歷史譯叢》。其著作《歐洲史學新方向》和《歷史研究國際手冊:當代史學研究和理論》[1]二書中譯本于1989年出版。上世紀九十年代,伊格爾斯的《二十世紀的歷史科學——國際背景評述》中文譯稿在《史學理論研究》刊載[2],1997年,《二十世紀的歷史學——從科學的客觀性到后現代的挑戰》中文版在中國出版[3]。另外,其影響甚大的著作《德國的史學觀——從赫德爾到當今史學思想史中的民族傳統》享譽西方史學界。
本書共分五個章節,第一章首先講述傳統史學的危機。第二至四章是本書的主體部分,論述法國年鑒學派的經濟—人口統計史、聯邦德國政治社會史、東西歐馬克思主義者的社會—文化史等三個新史學的主要流派對舊史學的批判,以及對新史學的探索。最后一章是對20世紀六七十年代史學的回顧,也就是作者對當時史學界最新動態的評述。
19世紀蘭克史學的興起,史學成為一門真正完備的、科學化規范化的學科,它的建立既是受到自然科學的影響,又以一種與之相異的面目出現。“歷史學處理的是在時間中的具體的人和具體的事,”歷史具有歷時性和人文因素,但由于對歷史科學化的需要,“受控的研究在方法論上使得客觀的知識成為了可能”,歷史學家同自然科學家一樣,相信客觀真理的存在,人們可以通過對研究客體(史料)的研究達到對歷史真相的理解,這也意味著具有虛構性的文學成分被排除在外,“歷史學家的工作蘊含著科學話語與文藝話語、專業歷史學家與業余愛好者雙方之間的嚴格區分。”
伊格爾斯此書并非單純追新逐異,而是以20世紀歐洲史學界出現的新動向作為著眼點,把它放在歐洲近代史學的發展流程中宏觀地進行觀察。一方面著重論述產生于歐洲的史學新方向對傳統史學,特別是唯蘭克史學馬首是瞻的19世紀史學的陳陳相因的情況,進行了富有遠見的批判,正如作者所說,這是一本講述“學術研究的傳統形式是怎樣地被更新穎的歷史研究形式所取而代之”[4]的書。同時這種史學新方向的出現并非天外來客,而是與當時二十世紀世界局勢乃至各國實際社會背景的變化息息相關的,“自從十九世紀初期國際上就開始作為一種專業規范在運用著的那種歷史研究方式,已經是既不符合二十世紀下半葉的社會政治狀況,也不符合現代科學的要求了”[5],因而史學隨之發生了變化,“有關歷史的和歷史學的觀念,也經歷了深刻的變化”[6];另一方面,本書沒有孤立地看待這一新動向,沒有將這一階段的史學從整個歷史學術的發展史割裂開來,而是將其放在對傳統批判繼承基礎上的展開論述的。雖然20世紀發生的巨大變革不斷向歷史學提出新的疑問,從而使傳統史學張口結舌,疲于應付,但畢竟新史學是在汲取前者的養料的前提下成長起來的,而前者所創立的歷史的科學觀念以及在方法論上尚有許多至今無法忽視的重要價值,因而作者沒有偏頗地看待這一問題,這是他很可貴的一面。作者從歷史科學化的論述入手,因為這既是蘭克史學之一大歷史貢獻,又是新史學興起起因之一。歷史學的科學性不是與生俱來的,但也不是到近代才出現于史學家的視野中的。“自亞里士多德以來,歷史學家與哲學家就普遍認為,歷史在根本方法上與詩歌或小說全然不同,歷史學家的任務始終是重現并解釋一個真實的過去”,[7]可見,它有一個漫長的發展歷程。19世紀自然科學的發展不但促使自身科學性的建立,也給諸如歷史學等人文學科進行具有科學意義上的學科建設提供了參考。歷史科學真正意義上的建立,是從蘭克史學開始的,關于這一點,我們應把它的誕生與德國19世紀特有的社會背景,以及文化根源相聯系。蘭克史學能夠把歷史推向科學的寶座,從而與自然科學各學科并駕齊驅,起源于當時德國的實際政治經濟環境,同時它也為維持19世紀德國的政治經濟的上層建筑保駕護航。蘭克史學以批判其之前的哥廷根學派入手,從而完成了從傳統博學多識派史學向科學派史學方向的轉變。蘭克學派繼承其前輩的史料批判方法,但向其中注入“科學”的因素。李幼蒸指出他們“克服史學家的主觀性和片面性,這個問題甚至直接關系到歷史認識論問題。” [8]蘭克學派對前輩學者思想的主觀性的批判確實具有一種科學客觀的因素,主張在“在用史料構成一種具有連貫性的敘述”[9],他們還清楚地認識到歷史學與自然科學、哲學的極大差異,后二者注重的是普遍性,而歷史強調的是“了解其獨特性的、意義深遠的人類現象”[10]。
同時,蘭克學派思想也有一種唯心主義的傾向,他們強調“史學家必須在原始資料的基礎上重現過去”[11],他們利用博學家們的文字詮釋學,但另一方面,“他們又把某種整體論設想引進了對原始材料的分析”[12]。蘭克所設想的闡釋學與某些基本哲學密不可分,“歷史是‘精神王國”,“精神以個體化的形式表現自己,歷史由個體組成,每一個體都有其內部結構和獨有的意義及目的。不僅人們具有個性,——歷史進程中發展起來的巨大集合體——國家、民族、文化、人類也具有個性,——‘體現出一種扎根于現實的思想,——僅僅通過闡釋學方法,通過它們在感官世界里的表現加以說明,從而掌握它們。”“但是在感官世界里,事件的意義僅僅部分是可見的,其余部分得由直覺推理和揣測得到補充”[13]。同時,他們為防止歷史的細碎化,認為歷史存在內部聯系。“從單個的個人排列到巨大的集合體、民族、時代、人類本身,在一定程度上,以萊布尼茨的方式,完全和諧的結合起來,在這和諧之中,每一個體都能保持它們各自的完整性。這一和諧并不是靜止的,巨大的‘趨勢在歷史中發揮作用,使歷史具有持續感和方向感。”“埋頭于文獻考訂,以便在這個巨大趨勢顯現出來時重現把握它們,這就是歷史學家的工作。” 歷史本體是由若干具有個性的成分結合而成的一個整體,這一整體隨著“趨勢”的演化而演化[14]。 “‘不能為在歷史上起作用的‘力量下定義并用抽象的詞語表述它們,但人們可以看到并觀察它們,并且對它們產生一種同情”。他認為單純從史料出發進行因果的分析無法達到對各個歷史個體的本質的認識,而這就需要史學家用主觀的同情來達到這種認識。我們似乎可以從其政治哲學中找到影子。蘭克“將國家視為‘精神實體,視為‘上帝的思想,由不能簡化為外部的內部發展原則所控制[15]。”這樣,他把客觀的資料納入到主觀的闡釋當中,注定他的史學是由主觀控制下的客觀的,所以“科學”二字的含義是“蘭克”式的,也決定了蘭克史學的敘事性特點。蘭克要求對史料進行批判的考察是保證史學科學化的必備條件,但同時這種“科學”的批判也把原本包羅萬象的歷史過濾成官方檔案所關注的政治史,更偏重于外交與軍事的內容。
總而言之,蘭克史學在史學史上的歷史地位是不應被忽視的。它使科學化歷史真正建立,在批判地使用史料、對史學家主觀性的認識、政治史的撰寫方面仍具有重大的意義,不僅反對他的新史學學者從這一學派的思想組織諸方面獲益匪淺,就是對今日的學者也有重要的啟迪,但其缺陷也是顯而易見的:它拋棄了前輩學者一直以來密切關注的歷史研究的多層次性,無視社會、經濟、文化等因素也是歷史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這一事實,史學成為了帝王將相的家譜,歷史學家成為保守勢力的左膀右臂,這無疑是違背歷史潮流的。也正基于對這一點的批判,“史學新方向”涌現出來,他們對蘭克史學進行批判,銳意革新史學的面貌。
當然這也應放在19世紀向20世紀演變的國際大背景下的進行觀察 ,如果說20世紀上半葉,歷史學家提出的疑問大致上仍不脫傳統史學的觀念,那么下半葉尤其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史學界出現的這種重新定向更為明顯。“這是理論日益發揮重要作用的經驗論社會科學與一種相對傳統的歷史學”之間逐漸接近。不過,新史學還沒有成熟到能夠完全取代蘭克史學的模式,也許它們只能被描述為一組趨勢,其所面臨的問題、提出的主張是有一定相似性的,但由于各國不同的學術淵源,不同的政治經濟背景,不同的民族文化傳統,它們無法用一個較為完備的模式來總結,正如伊格爾斯提出的“沒有任何新的‘范例能夠像19世紀下半葉及20世紀初的蘭克模式那樣得到眾多歷史學家的認可,盡管后者的影響也是十分有限的[16]。”新史學的各派團體的構成比其他學術或科學團體松散得多,即使用其中影響最大的法國年鑒學派來看,不但三代學者的史學觀念,史學方法有諸多不同,就是同一代學者之間的差異也是多種多樣的。這樣,新史學的學者們呈現給20世紀史學的則是一個絢麗多彩的新氣象。從這一角度上來講,20世紀的史學的確稱得上史學發展又一新階段。
參考文獻:
[1]陳海宏等譯.北京,華夏出版社,1989.
[2]何兆武等譯. 史學理論研究[M].北京,1995(1-4),1996(1-2).
[3]何兆武等譯,遼寧教育出版社,2003.
[4]伊格爾斯.二十世紀的歷史學[M].遼寧教育出版社,2003(P1).
[5][6]伊格爾斯.二十世紀的歷史學[M].遼寧教育出版社,2003(P1).
[7]伊格爾斯.歐洲史學新方向[M].華夏出版社,1989(P4).
[8]李幼蒸.伊格爾斯〈歐洲史學新方向〉述評[M].《史學理論,1987(3).
[9][10][11][12][13][14][15][16]伊格爾斯.歐洲史學新方向[M].華夏出版社,1989(P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