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慧心
費立強詩歌創作的審美領域較為寬廣,有吟詠大自然事物的詠物哲理詩,往往在對一些物象的獨特描繪中,自然而然闡發出詩人的哲理情思;有抒發個人生命情感體驗,表達對家鄉、親人思念之情的抒情詩;還有打通個體與群體、社會、民族國家的宏觀性政治諷刺詩寫作。費立強先生以其獨特而深刻的文學想象為我們創造了一個充盈著物象、詩意、志向與情趣的藝術世界。
在費立強的詠物詩中,《琥珀里飛》《水晶心》《鵝卵石》是較為出色的詩作。“是誰的夢/凝固進了琥珀/卻駕馭著遠去的風云/沒有運動的靈魂/書寫著今生的滄桑”,詩人以“我”觀物,不僅想到了遠去的風云,夢與靈魂,而且穿越了時空的隧道與琥珀里飛的精靈進行靈魂的對照,想象“好看的翅膀”,乃至是某一瞬間的“羨慕”的欲望。同時,琥珀里飛的精靈以物觀“我”,在繁華的背后發現了凋零、沉默、人的瘋狂,以及“命運以外的憂傷”。或許這不僅是“我”的憂傷、“物”的憂傷、“精靈”的憂傷,也是自由的憂傷。靜靜凝結在琥珀里“飛”的精靈,徒然有一雙“美麗的翅膀”。然而,就是命運的不幸卻鑄就了一種永恒的飛翔。“琥珀里飛”,僅僅這四個字,就意味雋永深長,顯現了詩人敏銳的生活觀察力、審美想象力和深邃的思想。《水晶心》同樣構思巧妙,露珠、蜻蜓、白云、“生存的綠色”,在不同物象之間展現了一種自然萬物的精神關聯。“鵝卵石/你的容顏/因為麻木著快樂的過程/成就了今天的圓滑/也被人們排列進完美之中”,《鵝卵石》則體現了詩人對生命與美的疑思與追問:什么是“美”,何處尋覓“美”?
《文化哲學》《無用的正確》《人民是誰》等詩歌體現了費立強對當代中國現實問題的思考,具有濃郁的諷喻詩風格。這是一個新的陷入“物質”、“金錢”的迷途時代,正所謂“愚昧精靈無限煥發/好像幸福得不知所措/留點什么好東西給史冊呢/用謬誤揮筆疾書吧”。“愚昧”的時代,“美麗的詩歌被露珠一樣忽略”。詩人的先知先覺、詩歌的批判精神被愚昧之光所蒸發、所消解,乃至有了“銹跡斑斑”。在這樣的時代精神困境中,詩人驚訝地發現:“美麗的文字/一旦誘發了銅銹鐵水”“文化的哲學/就只剩下金銀元寶的著作”。這無疑是驚人之語,具有極為強烈的現實批判精神。《無用的正確》詩歌塑造了一個獨特的“文化大人”形象,堪稱一絕“:文化大人被托到空中閃爍/身上裱滿了金箔銀箔/托他的人們非常輕松/因為大人的身體是麥秸制作”。在“空中閃爍”、“裱滿了金箔銀箔”的“文化大人”風光無限、春風得意,但是重量卻很輕,只是“因為大人的身體是麥秸制作”。這句話無疑具有石破天驚的意義,道出了“大人”的本質。無論“大人”的形象多么金碧輝煌、無論用多少“裝滿形象光輝的著作”來填充,終究經不起“烈火”的考驗,一把火之后不過是“升起幾縷煙霧”,不過是“全部無用的正確”的痕跡。從金箔銀箔裱飾、麥秸制作、輕的分量與一把火后的幾縷煙霧,詩人運用民間化的話語,形象生動揭示了“文化大人”的道貌岸然、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丑陋本質。“全部無用的正確”詞語,又一次顯現了詩人對現代漢語內在表現能力的純熟運用和深度思考的凝練表達。
面對現實的荒謬、“愚昧”與“銅銹鐵水”的引誘,詩人沒有絕望,沒有一味的沉迷于“惡”的展示,而是去尋找和發現積極的力量,走向了對綠色、小草與大地的力量源泉的探尋與皈依。在閱讀費立強的300多首詩歌中,我多次感受到詩人對小草、綠色的鐘愛之情。《小草的土地》《費遠的蒲公英》《奔去的綠色》《追隨》等是其中對綠色描寫較為集中的詩歌。“小草大樹/一邊表述著渴望/一邊緊抓著貧瘠的土地/一邊窺視著春天的到來/一邊尋找著傳說里天堂的足跡”,在詩人審美視界里,“小草、大樹”無疑是生活在大地上的民眾形象。盡管“發達權力的車輪滿載著肥胖的感謝/但誰又被壓在車輪下喘不動氣奄奄一息”,盡管“然而小草的腳步盡管很少很小/小的可以忽略,甚至找不到任何蹤跡”,但在詩人看來,“小草”的腳下“永遠是自己擁有的土地”,永遠具有價值,“有了小草的土地,才有照耀的意義”。因而,“飛遠的蒲公英”,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不管落到哪里/不光與青草相鄰/更愿意的是與青草同居”。如果說《飛遠的蒲公英》展示了詩人內心的情感認同,而《奔去的綠色》《追隨》則展現了詩人從靈魂深處的信仰皈依,“其實自己奔去的方向/早已布滿了沁人的綠色”,“讓權威圍繞著大地、小草與樹葉的綠色,/乖乖的,乖乖的,/乖乖的追隨。”
在詠物哲思、文化諷喻之外,費立強先生還創作了一些表達個人情感的抒情詩。《父親的血氣》《永遠永遠》《中年的銅牙》《我是笨蛋》等詩作是其中的佼佼者。“那些眷戀的生活場面/那些逝去的咀嚼咂味/我總愿享受記憶/逐一的溫習”,消失的時光回憶起來總是美好的,依稀中“父親擔水的步履/父親彎曲的身形”清晰閃現。盡管生活是如此艱辛,“但/韌性鼎力而堅定/督促兒解讀艱辛的秘密”,而且成為“兒”成長最好的啟示。“敬愛是兒輩的本份/陽剛是父親的血氣”。“兒”就是這樣理解父親、生活、命運的。詩歌感情質樸,語言簡練,自然,帶有生活原有的味道。《中年的銅牙》同樣如此。《我是笨蛋》則顯現了一種民間的智慧與狡黠,笨拙與純樸。“可愛的笨蛋們,/永遠也沒有學歷和資格,/造作那些玄虛嬌柔的概念,進入那些惺惺作態的怪圈”,他們或許因為貧窮沒有受到更多教育的機會。但是,他們有著樸素、簡單、純潔、真實的生活,“心口如一,/語出天然”,那些可愛而又可親的“笨蛋”們。
費立強以對生活深刻而又敏銳的觀察,通過民間化、中國化的思維方式和素樸的語言,為我們建構了一個寬廣豐厚、深遂精致的藝術世界。正如他的詩歌《自由的方向》而言,“讓心靈如繁星嵌在天空/讓力量無限伸展/讓自由充分解放”。在詩人那里,“自由”不僅是一種對人類理想生存方式的召喚,更是一種審美思維與言說方式的自在狀態。“四面八方都是自由的方向”,四面八方也都是詩的方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