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國主義教育應當貫徹理性的教育原則

一個社會的文明與進步的重要標志之一，就是看它能否在最大程度上容納不同聲音的存在。

近代以來，愛國主義教育幾乎一直是中華民族全民族的共識。但是近年來，愛國主義、愛國主義教育均已成為社交媒體以及其他輿論場上一個存在激烈交鋒的爭議性話題。這一方面固然表明了中國社會的不斷開放與進步，但另外一方面也表明，愛國主義教育這個過去看起來天經地義的教育主題在今天已經面臨諸多挑戰。換言之，一個不講道理的德育時代已經結束，今天的愛國主義教育特別需要貫徹理性的教育原則。

之所以說愛國主義教育特別需要貫徹理性的教育原則，是因為：唯有理性原則才能平息有關愛國主義教育必要性的諸多爭議。

在日常交流場合中，許多人都站在絕對肯定或者否定愛國主義的兩極。一方面，有人借口全球化、“普世價值”、國家對于個人自由、權利的限制等等，將愛國主義簡單視作一種“狹隘的情感”，愛國主義教育當然也就被視為最落后的舊意識形態實踐。另一方面，也有人將愛國主義看成是一種當然的迷信，一切對于國家的批評都可能觸動這些人最脆弱的神經，防御性的歇斯底里隨處可見。敵對雙方的意見看似劍拔弩張，但其實擁有一個相同的認識邏輯—只問“政治正確”、不講理性與常識。

我們知道，民族國家固然只是人類社會一個歷史階段的產物，但是在民族國家具有存在合理性的條件下，以國家存在的某些局限來簡單否定愛國主義教育顯然是缺乏常識的思維。

在當代社會，任何人都不可能通過貶損、否認自己的國民身份而獲得完整意義上的尊嚴、自由與權利。這一點，只要看看世界上一些弱小國家被人任意支配、國民流離失所甚至生命權都不能得以保障的政治現實就不難證明。與此相反，以愛國主義之名否定基本人權、個性自由和人類其他共同體成員的社會身份等等，顯然也是一種“流氓的愛國主義”。過去日本、德國軍國主義鼓吹的愛國主義，就是這樣一種自私、狹隘、排他的效忠與迷信行為。其危害之大，有目共睹。

唯有清醒地看清愛國主義對于個體、共同體的意義，愛國主義教育的航船才能一帆風順；也唯有理性地開展愛國主義教育，才能成功教育中國成年公民與廣大青少年，使之建構與一個正在崛起的世界大國地位相匹配的泱泱大國的國民身份認同。

所謂“愛國主義教育的理性原則”，當然是一個內涵需要不斷被建構和豐富的教育法則。著眼于當前愛國主義教育的實際，筆者認為，貫徹這一原則至少應當注意以下幾個基本要求：

第一，愛國主義教育應當是立體的。愛國主義教育不僅要靜態介紹祖國的自然、文化，也應當動態反映一個國家的苦難、榮光、問題與發展。愛國主義教育不僅要培養愛國的國民，同時也應當培育具有自由個性的獨立人格、積極的社區建設者、具有世界眼光的地球公民。

第二，愛國主義教育應當是真實的。一方面，愛國主義教育的內容建構應當讓受教育者有機會客觀、開放地看待自己國家的進步與缺陷；另一方面，愛國主義教育應當將批判性思維與建設性思維相結合，讓成年、未成年公民自覺承擔起“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使命。唯有真實的愛國主義教育，才能經得起風吹雨打；也唯有真實的愛國主義教育，才能讓一個國家因為富有負責任的公民而能夠不斷砥礪前行。

第三，愛國主義教育應當是建構的。所謂“建構”，指的是要努力形成一種建構主義的教育機制，讓被教育者有機會積極、主動地了解、親近和建設自己的國家，同時也積極、主動地了解、親近、建設自己所在的社區和世界。唯有發揮學習者的積極性、主動性，愛國主義教育才能夠有效克服強制灌輸所導致的逆反心理，完成最為真實、有效的國民身份建構。

第四，愛國主義教育當然還應當是美好的。愛國主義教育與其他德育實踐一樣，最終都是要培養能夠知善且行善的德性主體。但是德育領域內有效的知、行，以及知行統一，都需要以積極的情感接納為基礎。愛國主義首先是一種積極的共同體情感，倡導具有批判性思維的愛國主義教育的根本目的是希望這一積極的情感更為牢固地建基于理性的基礎之上。因此，如何通過適應不同學段受教育者的心理特點和規律、符合德育美學觀的生動活潑的教育方式開展愛國主義教育，是廣大教育工作者所要思考的。

愛國主義教育是一件重要但是困難的事業。重要自不待言，愛國主義教育之難，則主要在于“國家”“教育”兩大維度。“國家”之意，既是“country”（強調自然、鄉土）、“nation”（強調文化、人民），也是“state”（強調政體、國體）。故要說清愛國之“國”，并非易事。若就“教育”而言，強制灌輸的愛國主義教育違背現代教育倫理，也不會有任何實效；而諱言或者回避愛國主義教育，實在又與國際政治的殘酷現實及全面人格塑造這一重要教育目標大背離。

上述四項基本要求看似是一些具體建議，實則可謂當前愛國主義教育之道。總而言之，真正的愛國主義，不僅需意味著溫情，而且必須建基于理性。當前愛國主義教育的當務之急，應當是努力確立和落實愛國主義教育的理性原則。

【檀傳寶，北京師范大學教育學部，教授，博士生導師】

責任編輯︱李至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