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金萍
摘要:涇縣方言屬皖南宣州吳語區,其指示代詞有三類:近指(音同“以”)、遠指(音同“么”)、更遠指(音同“給”)。通過與普通話和古代漢語的比較,認識到涇縣方言指示代詞出現的三分現象,不僅揭示了我們借助不同的語言形式可以表達出來人類思維的一般規律,還印證了不同的語言中存在歷時和共時層面的統一性,同時也為有關語言學者進一步研究漢語指示代詞提供一定的參考依據。
關鍵詞:涇縣方言;指示代詞;作用
對涇縣方言的思考與研究已持續數年,經過查閱文獻和搜集大量資料,在2015年撰寫了《涇縣方言指示代詞三分現象初探》一文,從三個方面對涇縣方言指示代詞的三分現象進行了初步分析。本文將進一步從涇縣方言指示代詞的作用方面入手,與普通話和古代漢語進行對比分析,最后指出問題。
一、涇縣方言指示代詞三分現象
指示代詞是在我們日常生活中運用極其廣泛的一類基本詞匯,是語言必不可少的成分。指示代詞的二分現象(近指和遠指)在漢語普通話、漢語多數方言以及英語中普遍存在,但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通過一些語言研究資料可以發現,指示代詞三分現象在有些漢語方言中仍然存在。指示代詞三分法通常有三種說法:近指,中指,遠指;近指,遠指,更遠指;近指,遠指,非近非遠指。[1]蘇州話屬于第一種,而涇縣方言屬于第二種。涇縣指示代詞可分為:近指、遠指、更遠指。i?(以)是近指,和普通話的“這”用法一樣,m?(么)是遠指,和普通話的“那”對應,而kei/k??(給/更)則是更遠指,表示看不見的那個。根據與說話人的心理距離或空間距離,“以”用于離自己最近的,“么”相對要稍遠一些,“給”最遠。
二、指示代詞的作用——與普通話、古代漢語比較
下面按照呂叔湘先生研究的方法,將涇縣方言的指示代詞與普通話、古代漢語做個比較。
(一)“以”單獨用
“以”的指示作用體現在指離說話人近的事物或者自己剛才提到的事物以及即將提到的事物。有些需要用手勢指出來:
1.以個就是我家弟的。(這個就是我弟弟。)
而有些則不需要用手勢指出來。
2.山以邊是曹家的竹子。(山這邊是曹家村的竹子。)
古代漢語中,表示近指的有“此、斯、茲”,看下面例子(來源于北京大學古代漢語語料庫,下同)。
3.此二人者,實弒寡君,敢即圖之。
4.怙其俊才而不以茂德,茲益罪也。
5.不憂不懼,斯謂之君子已乎?
以上各例都是起指別作用,代指前面已經提到的人或事。
(二)“么”單獨使用
“么”的指示作用體現在指對方的事物或者對方剛才提到的事物以及自己剛才提到的事物。
6.你么邊可有落雨?(你那邊可下雨了?)
7.我剛才說的么句話可有記到的?(我剛才說的那句話可記住了?)
古代漢語中的中指代詞主要有“之”“時”“是”,主要出現在早期文獻中。
8.時日曷喪,予與汝皆亡。
9.女于時,觀厥刑于二女。
10.是可忍,孰不可忍?
11.子于是日哭則不歌。
12.維昔之富,不如時,維今之疚,不如茲。
13.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14.我以此其不然也,疑是其然也。
以上各例是中指代詞,不強調遠近,只是指示。
(三)“給”單獨使用
“給”的指示作用在于指離自己和對方都較遠的事物或者雙方都知道、不想直接清楚表明的事物以及剛剛想起來的事物。
15.他家給個“老相的”不是很有錢蠻!(他家那個“老婆”不是很有錢嗎!這里用“給個”則有玩笑的含義,意為他的另外的老婆,如果指家里的老婆,則可以用“以”或“么”)
16.哦,我想起來?了,哈能給掛的煮哈的。(哦,我想起來了,還能那樣煮螃蟹。注:?表示完成,功能同“了”,但可以和“了”連用。)
古代漢語中表示遠指的有“彼”“伊”“夫”。
17.彼都人士,狐裘黃黃,其容不改,出言有章,行歸于周,萬民所望。
18.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19.人之死利也,夫何獨無節于此。
以上各例是指遠方,或意為“那樣”。
(四)“以”“么”,“以”“給”或“么”“給”對舉
在普通話中,凡是“這”和“那”對舉則一定是有區別作用的。比如:
20.老師指著黑板問:“這是什么字?底下那個字呢?”
在涇縣方言中亦是如此。比如說:
21.以個是板栗的樹,么個是桃的樹。(這個是板栗樹,那個是桃樹。二者都是視野范圍內的,但是根據與說話人的距離區分。)
22.以塊是辛稻的田,給塊是辛菜的田。(這塊是種稻的田,那塊是種菜的田。后者不在視野范圍內。)
古代漢語中,“此”和“彼”對稱。下面引用施向東老師文中的例子:
23.《十月之交》:“彼月而微,此日而微。”
“彼月而食,則維其常;此日而食,于何不臧。”
24.《泂酌》:“挹彼注茲。”
25.《召旻》:“彼疏斯粺。”
26.《孟子·公孫丑下》:“彼一時,此一時也。”
古代漢語不能三類指代詞同時出現,也不能以“是”類跟“彼”類對比,此與涇縣方言不同。雖然如此,從語料庫中,還是找到了下面這幾個例子,但是這只是個例,仍有待進一步研究。
27.合于彼而離于此,計謀不兩忠,必有反忤;反于是,忤于彼;忤于此,反于彼。
28.若夫是于此而非與彼,非于此而是于彼者,此之謂一是一非也。
(五)“以”或“么”或“給”連用
連用幾個“以”“么”“給”可以指同一事物,也可以指不同事物。
29.以個不是我的,我的比以個大。(這個不是我的,我的比這個大。)
30.他把你的么個是貴的,我把你的么個是巧的。(他給你的那個是貴的,我給你的那個是便宜的。)
31.給個房子不是他的,是給個賣東西的的。(那個房子不是他的,是那個賣東西的。)
古代漢語中有沒有這種指示代詞連用的現象呢?下面我們從語料中找到這些例子:
32.以此眾戰,誰能御之?以此攻城,何城不克?
33.在祖乙,時則有若巫賢。在武丁,時則有若甘盤。
34.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三、需要特別指出以下幾點
(一)表示程度“這么”、“那么”的時候,“這”不讀成“以”而讀成“格”,而且沒有“給么”的說法
例如:
35.你更朝穿得格么漂亮喏!(你今天穿得這么漂亮!)
36.我哪里有你格么好的福氣哦?(我哪里有你這么好的福氣哦!)
37.他怎么吃得么寧胖!(他怎么吃成那么胖了!)
(注:“么寧”發音為:m? ?in)
但是同樣表示程度的“這么多”“那么多”的時候卻又不一樣。
38.你怎么買以下門包的?(你怎么買這么多包子?)
39.他怎么有么下門房子呢?(他怎么有那么多房子?)
還有,有承接意義的“那、那么”,讀成“m?n”比如:
40.他要不要,那就算了。(他要是不要,那就算了。)
41.你喜歡,那么我就送把你。(你喜歡,那么我就送給你。)
(二)指示代詞+量詞+名詞
在普通話中,我們通常把量詞省略,即可以說成“這人”“那人”,“這山”“這水”,但是在涇縣方言中,似乎沒有這種短語。如:
42.以個蘋果不甜,莫給仔的買的甜。(這蘋果不甜,沒那次買的甜。“以個蘋果”不能說成“以蘋果”。)
43.么個老師以掛的告你的?(那個老師這樣教你的?“么個老師”不可以說成“么老師”)
關于這點,我在《方言》的期刊上看到石毓智《量詞、指示代詞和結構助詞的關系》,他指出:原來漢語的“數+名”短語的修飾語和中心語之間是零標記的,隨著量詞語法范疇的建立,漢語的數量短語經歷了以下抽象格式的變化:修飾語+中心語→修飾語+語法標記+中心語。[2]所以這種可能還是存在的。
(三)“這天”“那天”或者“這年”“那年”的說法也不存在。在涇縣方言中必須加個后綴“的”,這幾個詞必須說成“以天的”“么天的”“給天的”
例如:
44.我是9月16日么天的來的天津。(我是9月16日那天來的天津。)
45.他們是給天的結的婚。(他們是那天結的婚。)
(四)“現在”、“那時”的說法在涇縣方言中說為“以現n”“么現n”“給現n”
例如:
46.你以現n?住哪里?(你現在住哪里?)
47.到么現n?再說!(到那時候再說!)
(注:n?獨立成音節,和吳語區的兒化“n?”發音一樣。)
四、殘留的問題與研究的方向
本文對涇縣方言指示代詞的作用進行了考察,初步的規律已形成,但也有個別模糊的概念:“以”、“么”可能是用于已經激活的信息,根據距離來區分,“給”則可用于已激活的和未激活的信息。再詳細的規律則需要更多的語料和更扎實的理論基礎才可以探清。
(一)周邊方言的指示代詞系統
張維佳在其《山西晉語指示代詞三分系統》指出山西的指示代詞三分系統不是孤立存在的,它與毗鄰的二分系統息息相關。[3]同樣是吳語區,涇縣方言的指示代詞和蘇州的、浙江的又不一樣。涇縣方言置身于江淮官話的包圍中,南接徽語,涇縣方言內部又有吳語石陵小片和銅涇小片的交疊,這些對它是否有影響?答案是肯定的,還需進一步找到相關的資料給予佐證。
(二)先有二分法?還是先有三分法?
指示代詞的三分法系統是對古代漢語的繼承還是在二分基礎上的疊加?如果先有二分,那三分系統是二分內部分化的還是不同二分交互影響產生的?繼小川環樹對蘇州方言指示代詞的研究之后陸續有很多方言調查報告,[4]都說有三分現象,也陸續有很多文章來質疑,如汪化云的文章基本否定三分系統。[5]我們需要用事實來說話,這個事實既包括古代漢語留下來的寶庫,也包括現在各方言的材料。
從世界范圍內看,英語與俄語的指示代詞亦是二分。從國內看,占絕對優勢地位的普通話是近遠二分的。這樣,指示代詞三分的說法自然阻力較大。但是,如果有人否定三分法的話卻不容易,即使他可以否定掉漢語的三分,是否也可以否定掉日語、暹羅語這樣的語言的三分現象呢?
(三)與日語、韓語的比較仍有待進一步研究
三分系統是一個類型學的問題,日語、韓語都存在三分系統,漢語完全有可能也存在。[6]人稱代詞可以“我”“你”“他”三分,那指示代詞相應地也應當三分。古代哲學思想亦有佐證。當然,三分系統如何演變為二分的?這肯定與語言演變的大格局有關。
參考文獻:
[1]呂叔湘.指示代詞的二分法和三分法,《呂叔湘文集》[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9.56.
[2]方毓智.量詞、指示代詞和結構助詞的關系[J].方言,2002(2):459.
[3張維佳.山西晉語指示代詞三分系統的來源[J].中國語文,2005(5):117—126.
[4]小川環樹.蘇州方言的指示代詞[J].方言,1981(4):287—288.
[5]汪化云.漢語方言指示代詞三分現象初探[J].語言研究,2002(2):9.
[6]張洪燕.漢語方言指示代詞系統的類型研究[D].北京語言大學,2006.5.
(作者單位:貴州省銅仁幼兒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初等教育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