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故鄉》中美麗故鄉的建構和崩塌

宮為民

摘 要 少年時，閏土與“我”是好朋友。長大后，“我”去外地讀書和謀生，兩人沒有了聯系。親情、友情、鄉情，在“我”心中構建起美麗的故鄉。分別二十多年后，“我”與閏土再相見時，閏土竟然稱“我”為“老爺”，兩人的友情驟然中斷，記憶中的美麗故鄉轟然崩塌了。“我”感到悲哀和失望。人與人應該平等，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朋友之情不該被封建等級觀念阻斷。“我”希望創造出新的故鄉，后輩人能過上新的生活。

關鍵詞 友情；美麗故鄉；等級觀念；厚障壁

中圖分類號：G63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7661（2018）25-0193-02

魯迅先生的小說《故鄉》是中學傳統課文。由于魯迅敢于獨自與黑暗腐朽的反動勢力做堅決的斗爭，他頑強無畏、毫不妥協的精神超乎常人，冷峻高傲、蔑視強權的性格異于常人，人們總覺著魯迅與尋常人不同，難以接近，因而對他的作品往往做符號化的理解，而很少從現實生活的角度做有溫度的理解。本文是嘗試對魯迅的《故鄉》做生活化的解讀，想要走近魯迅先生，感受他內心的熾烈，體會他對朋友的深情。

一、目睹悲涼現實，憤然著文

《故鄉》是魯迅1921年1月寫成的。1919年12月，魯迅回故鄉紹興接母親、三弟等家人到北京生活。小時候的伙伴、農民章運水特地去看望他。這個昔日好友，靠種家中的幾畝薄田為生，整日挑土、搖船、做農活兒，手腳從不停歇。日子卻過得很艱難。他黑黑的臉，臉上刻滿了艱苦生活的印記。章運水的凄慘境況令魯迅非常同情。魯迅面對農村的破敗和農民的凄苦，心中十分悲憤。一年后，便以這次回家的經歷為題材，創作了這篇短篇小說。閏土就是以章運水為生活原型塑造出的人物形象。

小說深刻地概括了辛亥革命前后中國農村經濟凋敝、農民生活日益貧困的現狀，反映了那個時代的社會風貌。小說用第一人稱來寫，里面“我”的思想感情真實地反映了魯迅的思想感情。但這是文學作品，有虛構和想象的成分，所以不能把“我”等同于魯迅。

二、美麗故鄉的建構元素

“我”記憶中的故鄉是“美麗”的，有許多的“佳處”。這種美麗是由哪些元素建構起來的呢？我把它概括為兩大方面：美的風景，美的人情。

從文中寫到的用船裝載東西等處，可以看出這里是水鄉，有許多大大小小的河流，田地里栽種水稻、豆子、西瓜等農作物，自然景色清新優美。“我”腦海里浮現的故鄉的神異圖畫“深藍的天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下面是海邊的沙地……”這幅圖畫蘊含有故鄉自然美的成分。

景美固然令人喜愛，而一個人熱愛一個地方，主要還是因為那里的人和事。那里有你的親人、朋友和熟悉的鄉鄰記掛著你，有親情、友情、鄉情溫暖著你，有愉快美好的事情讓你時常想起，那個地方就美麗可愛。

這篇小說里，故鄉留給“我”“美麗”的記憶，其中一個重要的部分是因為小時候的好友閏土。閏土是故鄉友人的代表，是少年時愉快有趣生活的參與者和描述者。

算起來，“我”與閏土的直接交往，包括見面、互送小禮物，只是幾年時間的事。長大后，“我”離開了故鄉，跟閏土就沒有了聯系，然而兩人的友情還在。這一點從母親說的話里能看出來。母親說“他每到我家來時，總問起你，很想見你一回面。”閏土向母親問起“我”，絕不是虛假的客套，更不是有意想討好母親，那是發自內心的真誠的掛念，他心中對我一直懷著友好的情誼。“我”呢，當然是一直把他當作朋友。

純潔深摯的友情，樸素醇厚的鄉情，血濃于水的親情，連同自然美景等一起在“我”心里建構起一個“美麗”的故鄉。

三、美麗故鄉猝然崩塌

然而，當“我”久別之后再回故鄉時，記憶中的美麗幻象突然碎裂了。擊碎“美麗”的是好友重逢時閏土的那一聲“老爺”。

小說對兩人見面的情形描繪得很細致，可以說，這一處描寫是《故鄉》全文最精彩的地方，是最明亮的光點，而“老爺”二字，又是這處描寫的聚焦點。

閏土看到“我”時，最先是“臉上現出歡喜和凄涼的神情”。“歡喜”發自真心，眼前的人是自己小時候的好朋友，能再見面，當然高興。“凄涼”是多年辛苦困頓的生活帶給人沉重痛苦感覺的自然流露。閏土長期干繁重的農活，但勤勞并沒有改變他的生活狀況，有時連吃飯都成問題。貧窮困苦折磨人的身體，也壓迫人的精神，閏土的笑中透著凄涼。

之后閏土“動著嘴唇，卻沒有做聲。”這筆描寫是一個特寫鏡頭。閏土的嘴“動著”，不是動一下，是持續地動。他是想說話。我們來揣摩一下閏土當時的心理活動，閏土當時想說的是什么呢？是想說兩人兒時的愉快交往，是詢問“我”這些年的生活狀況，還是述說自己這些年的艱難生活？他“卻沒有做聲”。是同“我”一樣，內心激動，不知說什么好嗎？

見面的短暫喜悅過后，閏土清醒過來：眼前的人是在外面做大事的人，是有身份地位的人，不是小迅哥了，以前喊迅哥是“不懂事”，所以他便像平時對待有錢有地位的人一樣，喊道“老爺”。

嚴酷的現實處境使閏土不能挺直腰桿面對那些當官有錢的人，與他們平起平坐，結為朋友。所以，他在意識到“我”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后，馬上把“我”和他歸入不同的社會階層，把“我”看得高高在上，他自己則卑微低下，他不能再與“我”稱兄道弟，所以“他的態度終于恭敬起來了”，他的恭敬，實際上就是把“我”推遠，兩人之間“隔了一層可悲的厚障壁”。

一聲“老爺”，使兩人地位的高下立刻凸顯，心的距離驟然拉開，從前那些溫馨的舊事迅速向后退，退得沒有了蹤影。單純快樂的少年時代回不去了，現實白森森地擺在眼前。啊，記憶中的美麗故鄉多么脆弱，現實世界卻冰冷而又堅硬。當它們碰觸在一起時，轟隆隆隆，存在于“我”腦海中的美麗故鄉的一角崩塌了，聲響巨大，煙塵飛揚，那些清晰的親切的人變得形象模糊，天地間剎那黯淡下去。

貧窮自卑的閏土不敢接受“我”做他的朋友，曾經親密友好的朋友變成生疏的人，“我”陷入孤獨之境。原先還是規矩本分的鄉鄰楊二嫂等人變得勢利貪婪、兇悍刻薄，加上母親等親人搬離了故鄉，故鄉又是那一種經濟破敗蕭條的景象，所以，“我”常常思念的這片熱土變冷了。在“我”心中，故鄉不再美麗。“美麗故鄉”的崩塌很殘酷，卻不可避免。其中有封建地主階級的剝削、帝國主義的侵略造成農民和小市民經濟貧苦的原因，更有封建等級制度給人精神上帶來沉重壓迫的原因。

四、等級制度巨大的破壞力

中國的封建專制時期長達二千多年，封建思想的沉積特別深，等級觀念就是封建專制統治下形成的一種思想意識。

等級觀在早期儒家思想中就已出現，集中體現于孔子關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主張里。不過，孔子主張的等級觀，在關系的表現上尚無高低主從尊卑之別，孔子的本意是希望君臣父子各盡其道，互守本分。

漢代，為適應大一統的政治要求，董仲舒將孔子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正名”觀念發揮為“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之三綱，并提出了“仁、義、禮、智、信五常之道”，用以維護“三綱”。經過董仲舒等漢儒的正名定分后，衍化成了森嚴的封建宗法等級制，滲透到國家政治和倫理等各個方面。經“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后，儒學思想之中的封建等級、綱常倫理思想流布更深，從而把它作為眾人立身行事之規范。

在這樣根深日久的等級觀念籠罩下，有多少成年人能不受其影響呢？顯然，閏土對迅哥還是懷有友情的，但封建等級觀念迫使他把迅哥當成“老爺”。久別重逢，當兩顆激動的心顫動著，想再續友情時，等級思想，這個在歷史上存在了兩千多年的龐然大物跳出來，終于把兩顆心靈分開了。揭露封建等級制度對人心靈的桎梏是魯迅《故鄉》的主題之一。

《故鄉》寫于1921年，那個時代，皇帝沒有了，臣民不用對皇帝三叩九拜，百姓也不用對當官的磕頭。民主、平等、自由等思想已被提倡。可是，提倡歸提倡，人頭腦中的等級觀念不可能一時就打破，這需要時間，而且是很長時間。從那時至今，快一百年了，如今等級觀念消亡了嗎？沒有，只是比一百年前人的等級觀念淡些而已。如此想來，閏土按當時的習俗稱呼“我”為“老爺”其實是自然的事。

只是因為“我”是有民主進步思想的知識分子，主張人與人平等，不應該有尊卑等級之分，而且對閏土這個少年朋友一直是真心對待，所以對那聲“老爺”感到震驚和痛心。

等級觀念破壞人心，扭曲人性，毀滅了美好的情感。魯迅先生痛恨它，這一思想在作品里表現得很鮮明。

五、美麗再現，矚目未來

故鄉原先真是美麗的嗎？實際上，我們只能說故鄉在孩子的眼睛里是美麗的，而現實中的故鄉并不像孩子眼里的那樣好。社會上有許多矛盾和斗爭。孩子對世間的混亂污濁知道得很少，所以孩子活得輕松快樂，他們眼中的故鄉很美。

“我”和閏土的友情就是在心靈純凈的少年時代建立的。其實，以世俗的眼光來看，“我”當初是個小少爺，閏土是“我”家雇工的兒子，兩人分屬于不同的社會階層。只是當時兩個孩子年齡小，心地純潔，思想還沒有受到等級觀念的污染，根本沒想到等級、地位、階層這類詞兒，看對方與自己差不多大，能說到一塊兒，能玩得好，就相處成為好朋友。而人到中年的閏土就不能這樣“不懂事”，所以他恭敬地喊“我”“老爺”。

故鄉的改變使“我”感到悲哀、失望，然而，“我”是個積極的人，“我”對故鄉仍抱有希望，“我”想與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創造出一個理想的故鄉來，希望后輩人都能過上新的生活。新的生活是什么樣呢？具體的樣子說不清，但大體輪廓是有的，就是大家的日子都比較富裕，沒有艱辛的勞作，沒有四處奔波的辛苦，不需要為生存而搶奪爭斗，人與人相互平等，鄉鄰們真誠相待，親情永遠深切，友情永遠醇厚。

魯迅先生性格冷峻，他的冷是針對那些有權有勢、為富不仁者們的，而他對親人、朋友和善良弱小的人內心很熱，并且比一般人都熱。從他在《故鄉》中描繪的“我”與閏土的真誠友誼這一點上能看出來，從“我”對故鄉的熱愛與希望上也能鮮明地反映出來。

希望魯迅先生期待的新生活能在各個地方都變成現實。到那個時候，迅哥們與閏土們的情誼就能天長地久，故鄉也會永遠美麗。

參考文獻：

[1]張立文.朱熹思想研究（修訂本）[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