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悅
摘要:本文探究《紅樓夢》,繞不開一個“癡”字。從“癡”字解讀《紅樓夢》,分析寶玉的“癡人”形象及寄寓于寶玉身上的作者之“癡”。
關鍵詞:“癡人”形象;異質;價值寄托
探究《紅樓夢》,繞不開一爪“癡”字。單在書的回目中,“癡”字便出現九回。《紅樓夢》十二支曲中《收尾·飛鳥各投林》一曲更是指出“癡迷的,枉送了性命”。第五回“太虛幻境”向來被認為總敘全書,在小說最為重要的地方,“癡”字頻繁出現,分量之重,可見一斑。
《說文解字》中提出,“癡”者,從廣疑聲,不慧也。是以癡之本義便是傻,而禪宗以執迷不悟為癡,經語義演化才逐漸產生了“被遮蔽的智慧”的延伸義。
“癡”于書中并非獨立體現,是以對《紅樓夢》之“癡”的認識應建立在“癡人”形象的研究之上。
以“癡傻”為名,傻卻并非“癡人”本質。在傳統語境中,“癡人”向來被定義為愚笨或平庸之人;而在文學文本中,“癡人”涵義逐漸發生語義轉向,更傾向于被解釋為“因執念背離世情而舉止不為世俗所容的人”,這樣的“癡人”雖生于塵世,精神上卻遠離世俗主流的價值觀念,堅持著自身某種信念,故而不為世俗所納。
在《紅樓夢》的龐大人物譜系中,“癡人”形象并不少見。黛玉為情所生,為愛所終,其存在本身便是“癡情”,而她為落花而悲泣,亦是癡;尤三姐刎頸自盡,柳湘蓮懊悔出家,也是“癡”;香菱學詩,同樣是“癡”;襲人之癡,在于“伏侍賈母時,心中眼中只有一個賈母,如今服侍寶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一個寶玉”……這些專情、癡傻的行為,加諸小說各具性格與特點的不同人物之上,構成了紅樓“癡人”,眾生相。
在此之中,寶玉最是典型。書中以“千古情人獨我癡”來評價寶玉;府中奴仆常在背地里笑他“癡”,甚至親母王夫人也以“瘋瘋傻傻”,謂之;后人以《西江月》二首批評寶玉,亦提到他的癡傻。警幻仙姑喚之“癡兒”,認為他“天分中生成一段癡情”。
寶玉之“癡”,在常人眼里是“癡傻”之義,然而在神仙——警幻仙姑看來,其卻是“天分高明,性情穎慧”的。周汝昌對此作出解釋:“一般世俗人不能理解他,故目之為怪物……只是因為他不肯受世俗標準的牢籠蒙蔽,敢于率性任情,講他真正的想法,做他要做的事情,說他心里的語言。”
“癡”之所起,恰在于寶玉在俗世間的“異質”身份。
寶玉本就是女媧補天所棄用的“頑石”,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中,單剩下這一快“無材不堪入選”,可見在石頭中便已與眾不同;而銜玉而生的身世,于人世間也當是獨一份的;種種行為、言語更是將這份“異質”的特征彰顯出來。
《紅樓夢》十二支曲的引子中提到“開辟鴻蒙,誰為情種?”寶玉作為“情種”,除卻對林妹妹的癡情,他的“癡”更是突破兒女私情的“大情”。他對大觀園眾多姐妹的愛超越了封建社會男子濫情的界限,更多的是對女性的尊重;他保持著最原始最單純美好的同情心,常為“女兒們”的事情焦慮擔憂,這種“忘我”的行為與常人“自私”本性相悖逆,旁人無可理解,只得以“癡”謂之,卻不知這正是他難得的博愛精神;同時,他也崇尚愛之超越差別和等級:他認為在他眼中至美至潔的“女兒們”沒有的玉他也不該有;且寶玉也最懂得欣賞美,在眾人關注著聲色犬馬、功名利祿之時,他獨愛美人美景,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所以他的喜怒并不符合那些所謂的“理所應當”,故而在眾人眼中成了“如傻似狂”的“癡人”,這也正是寶玉靈性的體現。
而塑造出眾多“癡人”形象的曹雪芹,本身亦“癡”之至極。十數載筆耕不輟,苦心經營,終于著述而成。在這一點上,他亦是“癡人”。
雖然關于曹雪芹其人身份,以及具體生卒字號,學界尚存爭議,但“曹雪芹”確是《紅樓夢》中真實出場的人物,在小說首回,正是他于悼紅軒批閱十載、增刪五次而分出章回,并題名《金陵十二釵》。
曹雪芹之“癡”,亦在寶玉。開篇的諸多介紹及“甄士隱”、“賈雨村”的暗語便提醒著書中一切脫胎于真人真事。再者,寶玉并不完美,其身上諸多缺點,曹雪芹卻在作品中用語回護,很多時候其對明貶暗褒,表明其對寶玉行為觀念的贊同。從作品的情感導向中亦不難看出,寶玉身體里住著曹雪芹的靈魂。寶玉之“癡”正是對曹雪芹之“癡”的投射。
當創作《紅樓夢》時,曹雪芹陷入迷狂的狀態,進發出藝術靈感,巨著由此而生,也卻因這份創作的迷狂,而成了所謂的“癡人”之語。
對此,曹雪芹亦寫詩自嘲,毫不諱言地提到“癡”:“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一句“都云作者癡”,想必時人不乏謂之癡傻者,因為不能理解“荒唐言”的內在涵義和個中辛酸,他是作為“荒唐”和“異質”而存在的,寶玉性格中所謂的“癡傻”正是曹雪芹所追求與信仰的。當他把自己的“癡”寄托在寶玉身上,甚至是小說中不同人物之上,必然自覺或不自覺將自身情感與價值觀念加諸其中。奈何那些不為世情俗念所負累的美好,終究只能存在于被稱為“癡人”的身體之內,非“癡人”不能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