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華 李迪
(南方醫科大學,廣州 510515;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廣州 510420)
提 要:本文在英語通用語(ELF)語用能力和商務英語通用語(BELF)能力理論的基礎上,結合實證研究的成果,以“社會建構論”和“交叉文化語用觀”為理論基礎,提出商務英語通用語語用能力模式。BELF 語用能力包括意義共建能力、身份共建能力與禮貌共建能力。3 者均表現為特定的語用策略,交際者基于個人的語用知識庫(語用語言知識、社交語用知識和國際商務專業知識)選擇和使用語用策略。我們認為,商務英語語用教學的主要內容是語用知識,但這些知識應融入到真實鮮活的課堂任務中,通過訓練學生語用策略的靈活使用,幫助他們完成知識的內化。在商務英語語用能力測試中,意義共建能力、身份共建能力與禮貌共建能力是3 個主要構念成分,應圍繞這些構念設計測試任務和評分標準。
預計到2020年,英語使用者將達到20 億(Graddol 2006),但以英語為母語和二語者的數量基本穩定,而EFL 使用者將達13 億之多。對于這一人群而言,使用英語的場合大多是與非母語人士之間的交流,因此,英語成為“來自不同語言文化背景的交際者所選擇的共同語言”(Jenkins 2009:200),被稱為“英語通用語”(English as a Lingua Franca,簡稱 ELF)。21世紀以來,全球化進程大大加快,ELF 在國際商務、教育、學術交流等領域的影響越來越大。近十幾年來ELF 已經發展成為獨立的研究領域,是應用語言學研究的熱點之一(Charles 2007,Jenkins et al.2011,Nickerson 2005,Wen 2012)。在國際商務領域,ELF 被稱為“商務英語通用語”(Business English as a Lingua Franca or English as a Business Lingua Franca,簡稱 BELF)。BELF 有較為固定的“實踐共同體”(Cogo 2015,Zhu 2015),交際者享有共同的職業文化(Louhiala-Salminen et al.2005),商務交流可以使用比較統一規范的語言(文秋芳2012)。因此,研究英語在國際商務溝通中的規律,探索BELF 在商務英語教學和測試中的可行性或可成為ELF 研究與實踐結合的突破口之一。
近年來,BELF 研究發生兩個轉向:一是研究對象從孤立語篇或話語到情景交際話語,二是研究焦點從語言技能轉到語言策略(Nickerson 2005)。人們不再追求對BELF 的全面描寫,轉而探索交際主體如何在多元語言和文化語境中進行有效溝通以便達到成功交際(Gerritsen,Nickerson 2009;Nickerson 2015)。在國際商務交際中,交際成功是交際者之間不斷調整、協商、妥協的結果(謝群2014),其語用能力表現在能夠根據現場需要正確分析、判斷、調整所用策略(文秋芳2012)。但是,學界對BELF 語用能力成分及語用策略研究尚少。厘清這些根本問題才能為BELF 語用教學與測試提供理論基礎。本文圍繞這兩個問題展開討論,并嘗試提出BELF 語用能力框架。
在ELF 語境下,傳統的英語單語(monolingual)使用模式逐漸轉向多語(multilingual)及多文化(multicultural)相融與并存的復合范式,因此,交際方式、語用規約、語境制約因素等呈現出新的語用特征(冉永平 楊青2015)。盡管迄今學界尚未提出商務英語通用語語用能力模式,但英語通用語語用能力和商務英語通用語能力的研究成果可以為我們提供討論的基礎。
文秋芳(2012)從 ELF 教學的角度,提出“英語國際語”①的教學框架。該框架包括3 個部分:英語國際語體系、教學內容與預期結果。英語國際語包括語言、文化與語用3 個子系統。其中語用的教學內容包括3 方面的規則:普世通用規則、本族語規則與非本族語規則。普世通用規則指人類普遍的交際規則,如合作原則、關聯原則、禮貌原則等。本族語規則指英語國家普遍通行的規則,如英語文化的隱私和禁忌。非本族語規則多種多樣,無法列出清單。教學的預期結果是獲得在線生成恰當策略的能力,也就是說,學習者最終能夠在交際過程中臨場選用恰當的策略應對不斷變化的情景。該框架雖然不是針對BELF,但與ELF 的商務功能有密切聯系,所舉例子也是國際商務場景,因此,框架中語用能力教學內容和預期目標對 BELF 語用能力探索具有指導意義。不過,鑒于英語國際語交際的動態性和不可預測性,交際者很難運用事先準備好的規則來保證交際成功,提高學生使用在線交際策略應當成為語用教學的重要內容,而不僅僅是教學預期目標。此外,語用規則3 個層次中的“非本族語規則”也可以列出清單,如將來主要在中國從事國際商務工作的學生應掌握中國文化的語用規則。
英語國際通用語背景下的語用能力框架構成要素包括3 個方面:語言信息共建能力、人際關系管理能力和交叉文化的多元語用意識(冉永平楊青2016)。語言信息共建能力屬于微觀層面的語言語用能力。在缺乏共知信息的前提下,ELF 交際者之間需要協同共建信息,表現為兩種策略:(1)信息明示化(explicitness)策略。為了不出現或少出現誤解與不解,使用者需要建構臨場語境下的共知信息,實現交際信息的相互明晰,主要采取以下策略:預先處理(preemptive)、補救(remedial)、自我澄清、自我修正、重復、復述、話題協商、話題管理、元話語策略等。(2)語境順應策略。多元交際語境雖然增加交際的不確定性,但也為交際提供多元化的語境資源,交際主體需要選擇和使用語碼轉換等策略,以便在凸顯話語信息的同時,標示或建構交際主體的自身文化身份,鞏固交際者之間的臨場群內關系(in-group relationship)。宏觀層面的社交語用能力由兩部分構成:人際關系的管理能力和交叉文化的多元語用意識。人際關系管理指雙(多)方共建融洽和諧的人際關系,不僅有正向的和諧管理,還有對趨異性話語的沖突管理。交際者可以依據彼此之間的親疏關系、話題內容、交際場景等采取不同的語用策略,實現人際和諧的社交語用目的。交叉文化的多元語用意識指在多元語言文化語境下,交際互動不再是簡單的信息傳遞與移植,而是相互接納、融合、轉變和重構。ELF 交際者可能在一定程度上依附于本族語的語言文化規約,通過使用恰當的語用策略,在呈現本土文化身份的同時,重新建構臨場的、相互接受的共同(或群內)身份。該模式以交叉文化語用觀審視ELF 語用現象,提出語用能力的3 個重要元素,對ELF 語用教學與測試均有啟發意義。不過,這一模式還存在兩個問題:一是“語言信息共建能力”與“交叉文化多元語用意識”均涉及到交際者個體和群體的文化身份建構,兩類界限不夠清楚;二是語用能力與語用策略的關系尚嫌模糊,信息互明策略與語境順應策略顯然也會在社交語用層面使用。
在 BELF 研究領域,Louhiala-Salminen 和 Kankaanranta(2011)根據對商務人士的大規模調查,提出“國際化交際能力”模式(Model of Global Communicative Competence in business context,簡稱GCC)。GCC 包括3 個層面:多元文化能力、BELF 能力和商務知識。多元文化能力指在不同交際場合與來自不同文化背景(國家文化、機構文化、行業文化)的交際對象相互溝通時需要的知識和技能,包括適當的社會語言學和語篇能力,涉及對于差異的敏感性、相關的聽力技能、協調技能以及對不同語音和變體的理解能力。從語用層面看,BELF 交際不以英語母語或任何一方的社會文化為規范。由于交際雙方對于禮貌、面子的理解不可避免地帶有本族文化的烙印,交際者需要具有理解、容忍和尊重不同語言和文化的意識和能力。BELF 能力包括3 個方面:一是特定商務場景需要的“核心”英語,特別是專業術語及概念;二是標準英語,特別是語篇能力,如書面報告、公司文件;三是策略能力,即交際者運用提問、重復等交際策略解釋和核實信息的意識。商務專業能力由兩個因素構成:特定專業領域知識和商務交際社團共有的一般規范及策略的知識。GCC是全球化環境下商務溝通成功的共核能力,多元文化能力、BELF 能力和商務知識3 個層面之間相互作用,商務專業能力是構建GCC 的基礎,融入到多元文化能力和BELF 能力之中。BELF 能力更重視商務語篇能力而不是正確使用英語語言的能力。當然,該模式還存在一些問題。一是“多元文化能力”與“BELF 能力”之間界限不清,聽力技能、對不同語音和變體的理解能力等似乎應歸入BELF 能力;二是把語用能力放在“多元文化能力”之下,顯得牽強;三是僅在BELF 能力提到策略能力,其實,多元文化能力中的“協調技能”也是策略能力;四是語用能力的具體成分不詳。
綜上所述,這些理論模型均涉及語用能力,但對于以下問題似乎并沒有提供令人滿意的答案:BELF 語用能力包括哪些成分,它們之間存在什么關系,這些成分與語用策略是什么關系,主要語用策略有哪些,哪些因素決定語用策略的選擇。
社會建構論(social constructionism)語用能力理論(陳新仁 2014a)和 Kecskes(2013)“交叉文化語用觀”(Intercultural Pragmatics)以及 BELF 實證研究的發現為BELF 語用能力構建提供基礎。
社會建構論主張,知識不是個體的建構,而是個人與他人通過協商實現的社會建構,是人際互動協商的產物(Charles 2007)。語言的意義是通過兩個或多個人的協同努力而獲得的,交際是合作的社會行為,彼此身份是在互動中實現的(Gergen 1985)。社會建構論視角下的語用能力是恰當傳達交際意圖、順利實現交際目標的能力,體現為對社會因素(如禮貌、合作、同情、禁忌等)的考量、語境敏感性、平等寬容的心態、移情能力、適應能力、磋商能力等(陳新仁 2013,陳新仁 李民2015)。語用能力主要涵蓋4 個方面:(1)交際目標的協商能力。事先確定的交際目標可能會調整、變更或放棄。(2)意義協商的能力。交際雙方對相同的話語可能會有不同的解讀。(3)禮貌共建的能力。禮貌不是確定的,語言形式與禮貌之間不存在絕對機械的聯系,不同個體對禮貌的標準、方式等可能存在不同認識。(4)身份共建的能力。交際者的身份不是靜態的、單一的,會隨語境而變化,交際中的身份是選擇的結果,是通過語言建構的。(陳新仁2014a)
社會建構語用觀與ELF 語用研究催生的交叉文化語用觀遙相呼應。交叉文化語用學關注交際者在多元語言和文化情景中如何建構共知信息、實現合作與協同。雙語或多語環境下的語用能力是語言習得和社會化共同作用的產物,基于共建的涌現背景,交際者根據新的語言交際環境做出調整和協同(Kecskes 2013:19)。交際成功與否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動態協商,“協商”的內容既包括語言形式和意義,還包括社交語用方面的社會身份、文化參照和文化行為等。因此,ELF語境下的語用能力不是一種靜態的知識或技能,而是動態的信息建構、關系管理及文化互融的多重能力(冉永平 楊青2016:296)。衡量語用能力不能使用目的語文化的標準,而要以話語在交際情境下的適切性為依據(Kecskes 2013:64)。
近年來的實證研究發現,BELF 語言和使用具有以下主要特點:(1)語言簡化明示清晰,呈現出混雜性和動態化。BELF 交際主體不使用習語化表達方式、復雜的詞組或復合句式,在口語交流中,不刻意回避語法錯誤,存在語碼轉換現象;(2)交際目的具體明確。BELF 溝通是,在國際商業機構中,人們為了完成工作通過口頭或書面的形式進行交流,以內容為導向,不重視語言形式;(3)重視“禮貌”,顧全“面子”,保持和諧融洽的人際關系;(4)BELF 為國際商務言語社團成員所共有,商務語篇由高度專業化的商務詞匯和特定領域的術語構成(Bhatia,Bremner 2012;Jenkins,Cogo,Dewey 2011;Kankaanranta,Louhiala-Salminen 2010;Kankaanranta,Planken 2010;Louhiala-Salminen et al.2005)。成功的國際商務交際具有3 個顯著特征:一是使用直接、清晰的語言,是否符合語法并不重要;二是使用商務專業詞匯和體裁而不是普通英語(general English);三是營造親和的關系比信息傳遞更重要(Kankaanranta,Lu 2013)。商務交際遵循的標準是直接、清楚和禮貌(Louhiala-Salminen,Kankaanranta 2011)。
BELF 多元文化是企業文化、行業文化和本土文化,而不是英語國家文化在商務交際中的作用。文化不是一套預設的構建,而是交際雙方基于具體場景、語境和任務創建的,它既不同于英語母語文化也不同于交際雙方的文化(Louhiala-Salminen et al.2005)。BELF 交際者不可避免地帶有母語文化的特征,但他們會根據交際需要和情景因素一起構建“新”的操作化文化(Charles 2007)。因此,多元文化語境下的BELF 語用能力主要是“共建”能力。
基于上述理論基礎和實證研究,我們把BELF語用能力界定為在國際商務溝通中交際者共同建構話語意義、雙方身份和禮貌標準,使用適當的語用策略,營造和維護和諧融洽的人際關系,以便實現交際目的的能力。主要包括3 個方面:意義共建能力、身份共建能力與禮貌共建能力。②
首先是意義共建能力。話語的意義是在動態發展的交際進程中通過交際雙方的磋商產生的(Thomas 1995)。語言形式在交際中的意義是動態的,可以協商的,甚至可能發生變異,語言形式與語境關系的匹配會受到交際因素的影響而發生臨時變化。交際受目的驅動,交際者注重意義的協同構建及理解,盡可能選擇重復、重述、再釋等交際手段來構建雙方的共有背景或互知信息(Kecskes 2013:44)。例如:葡萄牙人 Isabel,日本人Nana 和意大利人Anna 正在辦公室討論她們之間良好的工作關系(Cogo 2012:132)。
① 1 Isabel: I mean we don't have problems...we all get on yeah
2 Nana: yeah I think we are all on the same...on in...ah: what is it...on the same boat?
3 Isabel: yeah?
4 Nana: yeah?...how do you say?On the same boat?
5 Isabel: I don't know yeah...on the same boat I think...on the bus on the train
6 Anna: anyway we understand you
7 Isabel: yeah...we are all foreigners
8 Nana: all foreigners(laughing)
在評價她們之間良好的工作關系時,Nana 對英語習語on the same boat 的喻義沒有把握,于是向 Isabel 求證(話輪2 和 4),但 Isabel 借用 on the bus,on the train 進行類比替代(話輪5)。當 Anna表示理解時(話輪6),Isabel 又加以確認(話輪7)。該例說明非英語本族語者在多人交際中對形式與所指意義的互動協商和協同構建。
其次是身份共建能力。身份是交際者為了滿足交際需要而使用的語用資源,交際帶來多種身份而非個體的、單一不變的身份,交際者可以選擇、建構特定的語用身份,更好地實現交際目標(陳新仁 2013,2014b)。來自不同語言文化背景的英語使用者在呈現本土文化身份的同時,還會重新建構臨場的、相互接受的共同(或群內)身份(Canagarajah 2007,冉永平 楊青 2016)。例如,Herbert(男,瑞士人,高級經理)在與 Joanne(女,法國人,物流助理)等下屬討論簡化國際訂單流程問題(Pullin 2013)。
②1 Herbert: i if the order requires it
2 Joanne: it must stand on the {yes yes} order and
3 Herbert:we do it because if sometimes I know it has happened
4 perhaps not recently that we have orders to(name of country)
5 inspected and it was not required well we just do it
6 routinely you know no
7 Joanne: ah no no no((tone important-implying no you're all wrong!))
8 Herbert: look I've been in the company for twenty years
9 Joanne: [no but]
10 Herbert: [these things happen]
11 Joanne: yes but no no the two or three okay I don't know with Jean X goes on
12 but with me if an inspection if an inspection is done it must be
13 written in the order you have [NO-BODY]
14 Herbert: [must be written in the order]
15 Joanne: yes [NOBODY] will organise an inspection
16 Herbert: so okay we are clear on this
Herbert 與Joanne 對于要不要取消驗貨申請單產生分歧,他連續使用3 個we 強調公司的慣例做法(話輪 3、4、5),同時用 I 凸顯自己的領導地位(話輪3)。當Joanne 似乎無視Herbert 的身份,仍堅持己見時(話輪7),Herbert 再次用I 強調自己的資歷和經驗(話輪8)。但Joanne 似乎感到面子受到威脅,不惜打斷Herbert 的話,力陳自己的觀點(話輪9、11、12、13)。這時,作為領導者,Herbert迅速冷靜下來,用we 表示接受對方的合理建議(話輪16)。通過身份的轉換和其它語用策略的恰當使用,Herbert 成功地解決沖突。
第三是禮貌共建能力。商務語篇是“人際關系驅動”的,呈現出“社交性”“非商務性”“禮節性”“寒暄性”等特點(Kankaanranta et al.2015)。禮貌是維護雙方關系的關鍵因素,不僅是禮節的需要,而且是減少沖突的重要手段,有利于建立親和的關系(Planken 2005)。但是,禮貌不是僵化的規則,而是在動態話語中浮現的,面子是兩個或兩個以上的交際者在會話中聯合共建的交際關系(Arundale 2010)。在交際過程中,雙方都會主動向對方趨同,以便減少對方的不舒服感(Murray 2012)。例如“請求”可能威脅對方的面子,交際者會有意識地弱化這種壓力。一般來說,芬蘭人喜歡直接請求(I want it now),中國人則往往選擇間接的表達方式(I would like to have it now),在交際過程中,芬蘭人變得不那么“直接”了,中國人則“直接”了一些(Kankaanranta,Lu 2013)。Jung 和 Louhiala-Salminen(2012)對韓國人與芬蘭人之間的商務交際研究也有同樣的發現。
意義共建能力、身份共建能力與禮貌共建能力不是孤立存在的,3 者之間互相影響。意義共建是意圖的表達與理解,大致與“語言信息共建”對應,是交際的主要目的。身份共建與禮貌共建服務于構建與維持親和關系的需要。但是,這些抽象的語用能力需要通過語用策略表現出來,交際者基于語言語用知識、社交語用知識和國際商務專業知識選擇和使用語用策略。BELF 語用能力3 個層次的關系見圖1。
語言語用知識是特定商務場合所需的英語“共核”知識。英語母語為BELF 使用者提供共享的語言內核。公司內部存在企業官方英語(official English)和日常工作通用英語(working language BELF),前者多用于企業公開發行的報告、刊物或網頁等涉及企業形象的正式書面語篇,其語言特征更趨向于標準英語;后者多用于會議、電話交談、電子郵件等涉及具體交際的口語或書面語(Kankaanranta et al.2015)。

圖1 BELF 語用能力成分框架
在社交語用層面,“以認同為取向、顯性合作、相互支持”是ELF 語境下社交語用的原則(Seidlhofer 2004:218)。社交語用知識包括普世通用規則、本族語規則與非本族語規則(文秋芳2012)。普世的交際規則包括:合作原則、關聯原則、禮貌原則等(陳新仁 李民2015,文秋芳2012)。本族語規則指英語文化普遍通行的規則,如英語文化的隱私和禁忌。非本族語規則是商務交際發生地的語用規則,如中國文化中應答對方“恭維”時的謙虛客套、婉拒對方禮物等(何德華2015)。國際商務專業知識:特定專業領域知識和商務交際社團的通用規范,如國際商務禮儀。上述3 方面的知識構成交際者的知識庫(repertoire),是實際交際過程中語用策略選擇的基礎。
在多元語境下,交際者之間需要不斷調整、協商和妥協,他們的語用能力表現在能夠根據現場需要正確分析、判斷、調整所使用的策略(文秋芳2012)。商務交際的成功取決于商務交際技能和策略技能(Kankaanranta,Louhiala-Salminen 2010)。BELF 策略研究發現,為應對“誤解”問題,預先處置策略和補救策略最為常用。當話語理解出現潛在問題時,說話人會采用預先處置策略,避免對方誤解。常用的做法是部分重復或重述、澄清和自我修復(Mauranen 2006;Cogo 2009,2010;Kaur 2011,2012)。當聽話人出現理解錯誤時,說話人會采用補救策略,糾正對方的誤解。常用的做法是重復“有問題的詞”或采取直接或間接的方式提醒對方(Bj?rkman 2014,Kaur 2012,Pitzl 2005)。因為說話人使用預先處置和補救策略,“不解”的情況較少發生。但一旦意識到對方可能沒有理解,說話人會主動提供幫助,通常使用帶有疑問語氣的重復和簡短明示的詢問(Pitzl 2005)。顯然,這些語用策略研究均聚焦于說話人的視角,對聽話人的理解策略涉及甚少。Firth(1996)發現,在電話交談時BELF 交際者會跳過不清晰的詞匯和話語,采用“隨它”(let it pass)、“觀望”(wait and see)、容忍非標準英語(make-it-normal)等特殊的語用策略。可見,對于BELF 語用策略的研究結果尚不夠全面。
ELF 語用策略分類也未達成一致。House(2014)把學術情景下的ELF 語用策略分為4 類:(1)求助于母語(如母語遷移和語碼轉換);(2)調適(accommodation),如重復和自我修正;(3)協商(solidarity and consensus):通過話題共建達成一致;(4)語篇標記語的創新使用(Re-interpretation of gambits)。Bj?rkman(2014)則認為,在 ELF 會話交際中常見的語用策略包括顯性策略(explicit strategies)、理解核查(comprehension checks)、證實核查(confirmation checks)、請求澄清(clarification requests)等。Kwan 和 Dunworth(2016)把 BELF 語用策略分為“主動”(如澄清、重復)和“被動”(如忽略聽不懂的內容)。
實際上,二語習得界對交際策略分類提出較為成熟的框架。人腦中處理語言接受和語言表達的機制不同,表達策略與理解策略中也會有較大區別(戴煒棟束定芳1994)。BELF 交際大多發生在雙方或多方之間,語用策略具有互動性,應該包括接受/理解和表達兩個方面。Nakatani(2006:163-164)的“口語交際策略量表”對表達策略和理解策略進行單獨分類,提供每種策略的操作化定義,如“說話人意義協商策略”指運用重復、舉例、提問等方法且注意聽話人反應以確保其理解;“聽話人意義協商策略”則是請求說話人重復、澄清或簡化某一表達或放慢語速以避免誤解。需要特別指出的是,該量表還突出“非言語策略”的重要性,說話人可以運用眼神、手勢、面部表情等非言語交際手段來吸引聽話人的注意力或幫助其理解,聽話人則能夠借助說話人的眼神、手勢、面部表情等非言語交際手段以增強理解(唐毅2016)。
因此,BELF 語用策略可以從說話人“表達”和聽話人“理解”兩個角度分類,見圖2。已有研究僅僅關注言語策略,其實,非言語策略也非常復雜,主要表現在以下3 個方面:(1)韻律知識(如聲響、音長、音調);(2)非言語交際知識:手勢、眼神、面部表情、身體距離、觸覺行為知識、沉默、停頓;(3)附和(backchannel):表示附和反饋的非詞匯聲音,如 hm,Uh-oh 等(Celce-Murcia 2007)。BELF 多為面對面交流,隨著現代技術的飛速發展,視頻交談越來越普遍,“非言語策略”的作用越來越重要,應當引起學界的高度重視。

圖2 BELF 語用策略分類
作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中國將更全面融入國際社會,在對外貿易、國際金融、外包服務、對外投資、海外工程等多領域,越來越多的中國人將使用英語與世界各國人士進行交流。在中國大陸的許多公司里,英語作為一種交流語言已被廣泛使用(Li,Moreira 2009)。來自不同文化的交際者具有各自的社會價值體系,無論是遵循母語還是英語本族語者的文化價值規范,都應該在交際過程中根據語境需求做出動態調整(陳新仁 李民2015)。在出現禮貌誤解的情況下,交際者需要具有修復人際關系的能力(陳新仁2014b)。不容忽視的是,國內商務英語教學與測試仍以英語本族語使用范式為標準,教學改革通常多注重語言形式,未能真正拓展英語語用能力的內涵,多元文化并存的英語使用能力和語用范式尚未受到重視(冉永平 楊青2015,武繼紅2016)。
BELF 的多元性和動態性對商務英語語用教學與測試提出新要求——既不能拋棄英語本族語語言內核,還應考慮BELF 交際者在多語言、多文化復合性語境下的語用能力表現。本文提出的語用能力模式為我國商務英語教學與測試提供理論參照。BELF 語用能力由3 個主要成分構成,即意義共建能力、身份共建能力與禮貌共建能力。3者均表現為特定的語用策略,交際者基于個人的語用知識庫(語用語言知識、社交語用知識和國際商務專業知識)選擇和使用語用策略。在BELF 教學中,語用知識是主要內容,但這些內容不是僵化死板的規則,應將其融入到真實鮮活的課堂任務中,通過訓練學生靈活使用語用策略,幫助他們完成知識的內化(Murray 2012)。在BELF測試中,意義共建能力、身份共建能力與禮貌共建能力是BELF 語用能力構念的3 個主要成分,應圍繞這些構念設計測試任務和評分標準,語用策略是主要的觀測變量。當然,本文提出的BELF語用能力模式是理論探索,模式中3 個成分的關系、常用的語用策略等方面還需要大量實驗研究。
注釋
①文秋芳(2012)所用“英語國際語”(English as an International Language,簡稱 EIL)等同于“英語通用語”(ELF)。前者逐漸被后者取代(文秋芳 2014)。
②在日常交際中,說話人可能根據對方反應和情景因素,改變甚至放棄預先確定的交際目標(陳新仁2014a)。但在國際商務交際場合,交際目標具體而明確,一般不會更改或放棄,所以目標共建不是主要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