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桂娟：由生物課格物致知

本刊記者_高洪云

如何在中學課堂談性

古代社會，性在很長一段時間是禁忌，性教育也是“壓箱底”，從不公開講授。而現代初中生物課，如何講解人體生殖器官及發育等章節，也是對初中生物教師的挑戰。

在綿陽沙汀實驗中學的生物老師楊桂娟的課上，這一節最重要的兩個詞是“科學”和“母親”。

楊佳娟善于觀察孩子心理。對多數學生，上這樣的課總是羞于抬頭，更不敢大膽讀出那些器官的名字，但其實心里是渴望了解的。

楊桂娟上課前總是笑著這樣說：“我們學的是生命科學，要以科學態度來對待。”接著播放視頻，人體由一個受精卵發育成胚胎，最終由母親產出。

“你會觀察到學生們放大的瞳孔，他們驚嘆生命的神奇和美好，我也調侃一句，你們是否找到了當時的記憶，課堂頓時一片沸騰。”

生育不僅僅是科學，楊佳娟講的更重要的是“母親”，這是她心中關于愛的教育。“母親也曾身材曼妙，輕言細語，但為了滿足胎兒需要，她必須吃更多食物，儲備更多脂肪，她的血液會比孕前增加50%，她還要排出兩個人的代謝廢物，體內激素變化會使她出現皮膚暗沉，面頰斑點，甚至脫發等現象，直到現在她也依然無私無悔地照顧你，回家之后記得擁抱一下你的媽媽……”

人們常常談論初中生的“中二病”、早戀，但卻很少重視生物課上這一節簡單的知識。

楊佳娟還記得某次上課，她點名一位男生答問，小伙站起來，擺個造型，甩甩頭發，整整衣服，就是死活不說話。班上同學笑，眼神傳遞，楊桂娟就猜出他八成是喜歡上了班內一個女孩。

早戀其實也是“生物知識”。

楊佳娟說，這個男孩的表現就是青春期男孩凸顯自己男性特征的表現，想在喜歡的姑娘面前樹立男子漢形象。課下楊桂娟找到機會將他帶到辦公室談話，寒暄過后，說“老師覺得你最近變帥氣了，而且服裝整潔，很注意個人衛生，自然法則中，高等動物通過搏斗確定首領地位，鳥類通過展示羽毛吸引異性，而人類除此以外還要展示高尚的品行，如果你多糾正一些不尊重他人的行為，我相信你一定會成為一個魅力四射的男孩子”，這個男孩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很長時間，人們對早戀談虎色變。楊桂娟認為，將青少年由于正常生理和心理發展造成的對異性的愛慕歸為早戀，顯然是不科學的，而相比較剩男剩女現象才是更為嚴重的社會問題，因為人類已經越來越不會愛了。大齡男女沒有在他們最美好的年華將良好的基因傳下去，在惴惴的婚姻中又如何給予子女愛的教育呢？家庭無愛，社會無愛，作為教師，如何傳遞這份愛是非常重要的。

關于性騷擾或性侵犯。在兒童4-5歲時會經歷第一個性別敏感期，蒙特梭利形容經歷敏感期的小孩，其無助的身體正受到一種神圣命令的指揮，其小小心靈也受到鼓舞。在楊桂娟的七年級下學期的課堂上，女生該如何保護自己也是要重點討論的，學校專門給女生開講座，指導女生如何直面身心變化，做好身體保健，如何拒絕他人不正當要求等。

現在網絡發達，成人影視、黃色書刊等，跟學生的生活是無法完全隔絕的。楊桂娟說，與其堵，不如預防，“環境中分布著大量細菌病毒，但我們卻沒有那么容易生病，因為人體有三道防線，比如皮膚，這是先天具有的，而生活還有其他危險因素，那我們就要通過后天學習建立自己的思想防線，這就是我們的正確的人生觀、價值觀，它才是堅不可摧的。”

領略“天地之大美”

2012年，《舌尖上的中國》掀起美食旋風，把食材、烹飪、物候之美，呈現給觀眾。去年《本草中華》，視野轉向中草藥，溫情、療愈，賦予了中醫別樣的美。

這些人文節目，也可作生物課的補充。楊桂娟的課堂上，播放最多的是人與自然的紀錄片。“初中生物只有兩年，保留住孩子對這門學科的好奇和興趣，非常重要。”

互聯網時代，大量關于自然的紀錄片為生物課提供了便利。如“天地人”三部曲——《遷徙的鳥》《微觀世界》《喜馬拉雅》，口碑爆棚的《人類星球》《地球脈動》《藍色星球》《美麗中國》等，都是楊桂娟給學生的推薦內容。還有果殼網，一個開放、多元的泛科技興趣社區，自然也成為楊桂娟生物課上的老朋友。

在她看來，這類節目能更直觀地讓學生領略何謂“天地之大美”，激發孩子的善念，培養環保觀念。這些節目純粹、悅目，沒有意識形態的糾纏，與中國傳統的觀念是一致的。古人講敬畏自然，對自然是“厚德載物”“類萬物之情”，醫藥、飲食、建筑、生活用具等，常取材取法自然。這和工業革命后盲目追求“人定勝天”“戰勝自然”的思想是迥異的。

八年級生物課最后一章，是健康生活單元。楊桂娟會結合日常，告訴學生吃早餐的重要性，五谷雜糧的營養，不推薦過多吃快餐食品，煙酒的害處、游戲上癮的危害等。

楊桂娟說，國人常有“不干不凈吃了沒病”的心理，這可能跟歷史上缺乏細菌、真菌的研究史不無關系。生物課不僅教學生重視個人衛生、養成清潔的生活習慣，長大后若從事餐飲或食品行業，更要細心，尊重食物，尊重生命。

2017年諾貝爾獎，美國三位教授發現了控制晝夜節律分子機制，楊桂娟就給學生進行簡單的普及。屠呦呦女士的成果，也講給孩子聽。“我希望孩子意識到生命的珍貴與偉大，同時學習科學家善于觀察、尊重事實、以解決問題為己任的科學精神。”

現代學校中，近視和脊柱側彎越來越普遍。楊桂娟告訴學生，這多是不良生活習慣所導致，如不正確的坐姿，手機、電視等電子產品的過度使用等，“社會進步如此之快，是因為電的產生使人類大大拓寬了生命的寬度，但也加劇了人體的勞損程度，負責控制眼睛晶狀體曲度的睫狀體沒有適時的舒張，所引起的眼部變形是無法自我修復的，因此預防近視要注意勞逸結合，多眺望遠方就是最好的放松肌肉的辦法”。春天，她常帶著學生去爬山遠足，認識常見植物品種，取樹葉，用生物實驗來剔除葉肉，染色，制作標簽。

學生的天性和好奇心被激發出來，五花八門的問題，讓楊桂娟頻生招架不住之感。

但課堂還必須有禁忌。暴力和血腥場面是不適合課堂的。社會上有很多不良現象，如虐狗虐貓，應當反對，但是不適合展示的。

“當老師要考慮到每個孩子的感受，課堂上，我還是想給孩子展示生物課的趣味，以美好和正面的教化為主。”

生物視野下的心理健康問題

2018年初，一條新聞在教育界引發熱論：四川高考理科狀元、北大本科生、留美研究生狀元王某，整整12年不回家，朋友圈拉黑父母6年，寫下萬言長文數落父母，斷絕親子關系。

本刊曾于去年秋季推出過自殺、抑郁等心理健康問題的專題報道，并建議教師群體多了解一些精神疾病和心理疾病的入門知識。

接受采訪時，楊桂娟老師主動提到這個新聞。作為生物老師，她重視環境的因素，覺得學生的心理健康，除了遺傳和自身的性情，跟成長經歷關系很大，具體就是家庭環境、學校生活、社會大環境、自身的閱讀和接觸媒體等各種因素，而其中家庭環境更顯重要。

在精神科醫生看來，抑郁癥、精神分裂等疾病，除了藥物，心理治療也很重要。生物學重實驗，是比人文學科更有標準的一門學科。不良刺激足夠大時，會形成心理癥結。不被鼓勵的事情做多了，也就會形成習慣，上癮。如青少年網癮和吸毒問題等，很大程度上都是環境的熏陶和不良交際圈所累。

一個家庭的家風家教好，培養出來的孩子，心理會更陽光，更健康。

楊桂娟的小孩目前還沒有讀幼兒園，她買了童書和繪本，一篇一篇對照看蘇霍姆林斯基和蒙臺梭利愛的教育。

她用蘇霍姆林斯基的話說，愛就意味著用心靈去體會別人最細微的精神需要。而這種心靈的感受能力是來自父母，身教更重于言傳。

楊桂娟是東北人，講起成長經歷，倍感珍惜。她的父母都生于和睦之家，外婆的弟弟已年過八旬，是家族中第一個大學生，外婆出嫁后，外公外婆資助他念書，成為大學生，改變了命運，而他更是感念姐弟之情，每年都會帶著子女來看望外婆。

幼年的楊桂娟，常聽老人講這位姥舅爺的故事。過年去外婆家、奶奶家拜年，楊桂娟和姐弟都要說祝福語、表演節目，以娛老人。

這樣的家風，溫情脈脈。楊桂娟的大表姐考上大學當老師了，楊桂娟和其他表妹表弟也有多人效仿、從教。她很慶幸，感受到了中國傳統大家庭好的一面。而現在的獨生子女很難體會這些了。

生物老師講夢想課程

綿陽沙汀實驗中學所在地，是作家沙汀的故鄉。采訪楊桂娟老師，則是上海真愛夢想教育基金會四川片區陳松經理重點推薦的。

本刊已多次報道過“真愛夢想”的教育實踐了，這家基金會之前的探索是在中西部農村和城市學校興建夢想教室，研發夢想課程，目前開始在發達城市試點社區教育模式。

夢想課程的一大特點就是直接依靠國家課程開設相應學科的興趣課，老師全員參與，達到了拓展和跨學科教學的效果。楊桂娟選的夢想課是環保和理財兩門。

環保課，聯系生活，就從汽車造成的污染開始。平時上班，她堅持坐四五十分鐘公交車去學校，不讓丈夫開車接送。她想傳遞給學生：凡是愛護環境、自我約束，尊重動物的，多是善良的人。因為對動物有愛，對人也會和善，社會沖突也會少些。

得益于專業相關，楊桂娟講的這門課，在綿陽和四川省乃至教育部，都拿過大獎。

至于理財課，則是基于目前的市場經濟大環境，給學生普及財務、投資等相關經濟知識，如股票、基金，影響物價的因素等，做游戲，各抒己見，討論怎樣的消費觀念才健康。

真愛夢想的課程理念是多元的人文互通，這跟生物課有異曲同工之處。“你不知道當一名生物老師需要多少儲備，你得花草樹木、農林牧漁樣樣精通，乃至扮演醫生、營養師等多重角色，甚至還能克隆動物。”楊桂娟調侃道。

她還記得，有學生父母生病，就問她中藥還是西藥好。在這個問題上，楊桂娟盡管認為西藥在很多疾病治療上比中醫效果好，但對化學合成藥品仍然保持慎重。中藥材取材于植物，或許更安全，她笑稱這是自我安慰。但遇到常見疾病時，更傾向于中成藥。

盡管不是中醫的捍衛者，她也不取五四以來那些廢除中醫的極端觀點。借用最近上映的電影，不問西東，向善而行，終究是不錯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