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中秋
摘 要:《祝福》是魯迅的小說代表作之一,作品敘寫一個離開故鄉的知識分子"我"在舊歷年底回到故鄉后寄寓在本家四叔(魯四老爺)家里準備過"祝福"時,見證了四叔家先前的女仆祥林嫂瘁死的悲劇。《壽衣》是木心小說集《溫莎墓園日記》中的名篇,小說講述了苦命女人陳媽的故事。兩篇小說內容有相似之處,但又各有不同。本文從敘述方式、悲劇根源、象征意義三個角度對這兩篇小說進行比較。
關鍵詞:祝福;壽衣;魯迅;木心;比較
一、敘述方式對比
《祝福》和《壽衣》都選用內聚焦視角進行敘述。《祝福》中祥林嫂的故事由一個離開故鄉的知識分子“我”進行轉述,按照“我”的感受和意識來呈現。《壽衣》則是由陳媽東家的少爺“我”進行講述。
《祝福》的“我”是一位回鄉過年的知識分子,在偶遇祥林嫂問我問題時,“我就站住,預備她來討錢”“我詫異地站著”“我于是吞吞吐吐地說”……這一連串的動作描寫,寫出了“我”在面對祥林嫂這樣一個“消盡悲哀的神色、仿佛木刻似的”的人時的嫌惡和局促,此時“我”的內心是復雜且矛盾的。后來從回到四叔家到得知祥林嫂已經去世,從“我的心突然緊縮,幾乎跳起來,臉上大約也變了色”,到“心地已經漸漸地放松,不過偶然之間,似乎還有些負疚”,再到“使厭世者不見,為人為己,也都還不錯……反而漸漸地舒暢起來。”愧疚隨著時間的轉移而消失,而這之間不過是一頓晚飯、一場雪的光景,只這樣,“我”便已經對祥林嫂的死完全釋懷,甚至覺得,此事“為人為己,也還都不錯”。深刻體現在這樣一個自私自利的環境中“我”的冷漠和薄情,以及對現實的束手無策。這也正是大多數人的生存狀況,是“國民性”的體現。由“我”這樣一個角度來敘述祥林嫂的故事,在可有可無的悲憫以及無動于衷的表現中,更體現冷漠社會的冷漠人性,加深了祥林嫂這一人物形象的悲劇意蘊,同時在小說內部形成一種張力,對現實的批判更有力度。
《壽衣》中的敘述者“我”,是以陳媽東家少爺的身份來敘述陳媽的故事。值得注意的是,敘述視角是固定的,但并非一成不變的。“我”的身份未變,但“我”對事物的認知、對陳媽的感情在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變化。這樣一個敘述者隨時間推移的心境和認知的更新變化,是“我”對陳媽的認識、了解、體諒、以至于尊重并且關懷的轉變發生的前提。且“我”一直以一顆真誠、善良的心對待陳媽,即使算命的惡作劇的確給陳媽留下了極強的心理陰影和打擊,我們也必須注意到,“我”作為一個小孩子毫無惡意的惡作劇心理,以及“我”在自己犯錯后的追悔莫及。而且更值得關注的是,小說中經常表現出的“我”對陳媽的關懷。“我”的所作所為,不是作為一個少爺對傭人的施舍和不屑,而是一個孩子對長輩的體貼和掛念。雖然“我”會犯錯,也曾經因為她做的飯而嘲笑她,有時也很懦弱,但他一直關懷著這位老媽媽,甚至像對家人一樣。這同樣賦予文本一種張力。陳媽的命運是悲苦的,但在遇到“我們一家”之后,她在悲苦之中感受到溫暖,這樣的溫暖彌足珍貴。
二、悲劇根源對比
從造成祥林嫂和陳媽悲劇的原因來概括,《祝福》是一出社會悲劇,《壽衣》則是一出命運悲劇。
《祝福》中,造成祥林嫂悲劇的原因有很多,但其中的社會因素是魯迅極力去表現的。一是封建社會中神權、族權、夫權對人的壓迫。四嬸因為認為她不祥,敗壞風俗,不允許她參與祝福,這對于祥林嫂來說是一次嚴重打擊。后來她聽取了別人的建議去“捐門檻”,但是在這之后,她依舊不被四嬸允許參加祭祀,這對于祥林嫂來說是一次致命的打擊。“她變化非常大”“直是一個木偶人……頭發也花白起來了。”被四叔趕出家門之后,遇到了“我”,問“人死之后有沒有魂靈,有沒有地獄,死掉的一家人能不能見面……”以上種種,都體現封建禮教中神權對祥林嫂的壓迫。她被貼上傷風敗俗的標簽,不論她如何被強迫、如何反抗、如何不情愿,她都無法再回歸世俗社會。封建社會中的神權觀念深入人心,浸淫人的靈魂。對地獄、對神靈、對來世的恐懼以及對這些的無法反抗,是造成祥林嫂悲劇的原因之一。被婆婆強帶回家賣給賀老六,強行拜堂,又體現族權和夫權對她的壓迫。二是祥林嫂周圍的看客們。周圍的人對祥林嫂的態度一直都是冷漠的,只是由于一時新鮮而同情過她,新鮮勁過去之后又恢復了對她的冷漠和嘲弄。從四叔、四嬸、到衛老婆子和“我”,在祥林嫂的生命中,似乎從來沒有人給過他溫暖。祥林嫂在他們身上不但吸取不到同情,反而進一步摧毀了她本就寥寥無幾的活下去的信念。當然祥林嫂的悲劇也有其不可爭議的命運因素:兩次喪夫、孩子被狗叼走,但這并不構成她悲劇的根源。讓她一次次對生活絕望,最終走向死亡的,歸根結底是社會因素。所以說《祝福》是一出社會悲劇。
而在《壽衣》中,造成陳媽悲劇的主導因素是命運。與祥林嫂不同,陳媽身邊有許多溫暖的人和事出現。雖然她的人生依舊是悲慘凄苦的,但這些溫暖是她生命中確實存在的一抹亮色,而且構成了這篇小說的主要基調。在這篇小說中,出現了一個算命瞎子,他準確地拆穿了“我”的謊言,指明陳媽是傭人而不是老夫人,并且扶起三弦連說帶唱把陳媽的命數說了個遍。作者做這樣一個情節安排,別后的含義值得深究。不論這樣的事情在現實生活中是否真實可信,但這個情節在小說中是真實的,它藝術的真實性毋庸置疑。的確有這樣一位算命瞎子,一語命中陳媽的命數。這說明這的確是陳媽的“命”。她這一輩子,早年喪父母,三次嫁人,克死二夫,更多是命運的安排,她在命運中抗爭。所以說,《壽衣》是一出命運悲劇。
由于兩篇小說的悲劇根源不同,所以小說反映的重點自然也就不同。《祝福》著重于批判、揭露和諷刺;《壽衣》則更注重一種對人生的悲憫和對情感的體驗。
三、“祝福”和“壽衣”的象征意義對比
“祝福”和“壽衣”,放到當時語境來講,是封建社會中,神權對人的控制和影響,但又不可以“愚昧”一以論之。即便是在科學高度發展的今天,“祝福”這樣的儀式和“壽衣”這樣的形式依然存在。究其根本,是由于人們對未知的恐懼,對死亡的恐懼。魯迅在《祝福》中并沒有體現對這樣一種儀式的反感和批判,相反,魯迅對它的態度是克制而復雜的——“年年如此,家家如此,今年自然也如此。”“我在這繁響的擁抱中,也懶散而且舒適,從白天以至初夜的疑慮,全給祝福的空氣一掃而空了……醉醺醺地在空中蹣跚,預備著給魯鎮的人們以無限的幸福。”祥林嫂死了,大家卻都在忙著祝福,看似悲涼,實則再現實不過。人們對幸福的期待和向往是永恒的,這里的“祝福”,包括標題的“祝福”,不僅僅是一種儀式,也沒有在批判什么。這是真誠的祝福,對祥林嫂的祝福,對那些比祥林嫂更加不幸或者更加幸運的人的祝福,預備給魯鎮和魯鎮以外的人無限的祝福。
“壽衣”,文中說到似乎有祝愿長壽之意。祖母對壽衣的珍視以及陳媽得知自己有一套壽衣以后的“笑”,都體現一種情感寄托,對于未知的死亡的依托。“我”認為壽衣是徒然枉然的鋪陳,不過是徒然枉然的人生中又多了一點徒然枉然。但陳媽這套壽衣是“我一家人”的情感寄托,也是關聯陳媽生與死的東西,也確實體現一種溫情的祝福和期愿。從這個角度講,“祝福”和“壽衣”的象征意義是有相似之處的。
參考文獻
[1]魯迅.《魯迅全集》,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
[2]木心.《溫莎墓園日記》,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
[3]張琳琳,黨潔.論魯迅《祝福》中祥林嫂的悲劇[J],新西部(理論版),2016(24)
[4]豐子愷.魯迅小說《祝福》[J],文藝爭鳴2015(07)
(作者單位:重慶師范大學漢語言文學2016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