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殘游記》中的擬聲詞淺析

高偉

摘 要：《老殘游記》是晚清時期劉鶚所寫的古典白話文小說。作品在描人狀物時運用了大量的擬聲詞。本文主要從語義、語法功能、音節結構方面，以《老殘游記》中的擬聲詞為研究對象，試圖歸納其特點。

關鍵詞：《老殘游記》 擬聲詞 特點

擬聲詞也叫“象聲詞”和“摹聲詞”，是模擬事物聲音的詞。《老殘游記》是晚清時期劉鶚所寫的古典白話文小說。這一時期處于由近代漢語向現代漢語過渡的特殊階段，通過對《老殘游記》語言的考察可以略知這一時期的語言面貌。《老殘游記》被魯迅先生評為晚晴四大“譴責小說”之一，取得了很高的藝術成就。在描人狀物時，作者運用了大量的擬聲詞。擬聲詞的使用，使語言具體、形象、生動，增強了表現力、感染力。

一、《老殘游記》中擬聲詞的特點

（一）《老殘游記》中擬聲詞的語義分類

《老殘游記》中的擬聲詞，根據模擬的對象不同，可分為關于人的、動物的、自然現象的和器物的。以下分4個表列舉出來：

由上可知，通過對《老殘游記》中擬聲詞的語義分類，我們發現同一個擬聲詞可以表示不同事物的聲音，如“格格”既能表示笑的聲音，也能表示人發抖的聲音。同時，同一事物的聲音可以由不同的擬聲詞來表示，如表示人笑的聲音可以用“嘻嘻呵呵、呵呵、嘻嘻、撲嗤、格格”不同形式的擬聲詞來表示。雖然如此，作者對擬聲詞也并非隨意用之。通過不同的擬聲詞對同一事物的描寫，我們也可以感受到事物的不同狀態。如《老殘游記》描寫人哭的幾個擬聲詞有“哇哇、??、嚶嚶”。

（1）街上五六歲的孩子不知避人，被那轎夫無意踢倒一個，他便哇哇的哭起。（8）①

（2）才走到院子就??的哭起來。（28）

（3）只聽底下只是嚶嚶啜泣。（99）

同樣是哭，不同的擬聲詞表現哭的不同程度，“哇哇”表示放聲大哭，“嚶嚶”表示低聲啜泣，“??”表示像鬼一樣地哭。這一方面表現出這一時期擬聲詞的豐富與成熟，也表現出作者語言運用能力之高超。

（二）《老殘游記》中擬聲詞的語法功能

《老殘游記》中的擬聲詞既可以在句中作獨立成分，也可以在句中作狀語、謂語、定語、賓語。

1.作獨立成分

擬聲詞作句子的獨立成分時，通常是由逗號將其與前后句子隔開，使其處于句子結構的外部。例如：

（4）唧唧咕咕，絮叨的沒有完期。（154）

2.作狀語

擬聲詞作狀語時，主要修飾謂語。而謂語大部分由動詞和動詞短語構成。擬聲詞與謂語詞之間可加結構助詞“地”，也可不加。如：

（5）只聽底下只是嚶嚶啜泣。（99）

由于作者所在時期“的、地”區分不明顯，經常出現混用現象。因此我們不能僅僅依據修飾語和中心語之間的結構助詞是“的”還是“地”來判斷擬聲詞的句法功能，還應該依據語境來判斷。如：

（6）街上五六歲的孩子不知避人，被那轎夫無意踢倒一個，他便哇哇的哭起。（8）

（7）卻聽得樹梢上呼呼地響，樹上殘葉漱漱地落，人面上冷氣棱棱地割。（47）

除了“的”和“地”外，《老殘游記》中還有另一個特殊結構助詞“價”，位于狀語和謂語之間。

（8）只聽陶三爺把桌子一拍，茶碗一摔，珖瑯價一聲響。（121）

3.作謂語

一些擬聲詞也可以直接在句中做謂語成分。例如：

（9）聽他們又喁喁噥噥了好久，玙姑方回。（60）

4.作定語

擬聲詞作定語時主要修飾名詞，其結構基本為“擬聲詞+的+聲音”。

（10）俺媽看見，哇的一聲，吃的兩口稀飯，跟著一口血塊子一齊嘔出來，又昏了過去。（83）

5.作賓語

少數情況下，擬聲詞可以位于謂語動詞之后，作動詞的賓語。

（11）只聽得稀里嘩啦，那黃河水就像山一樣的倒下去了。（81）

上例中擬聲詞“稀里嘩啦”位于“聽得”之后，作“聽得”的賓語。

通對《老殘游記》中擬聲詞的語法功能的考察，可以看出書中的擬聲詞的句法功能基本完備，除了作主語外，作其他句法成分的例子都有出現。

（三）《老殘游記》中擬聲詞的音節結構特點

擬聲詞模仿的自然聲音是多種多樣的，因此，擬聲詞的形式結構也頗為豐富。《老殘游記》中的擬聲詞，按音節結構的不同可分為單音節擬聲詞、雙音節擬聲詞、三音節擬聲詞和四音節擬聲詞。

1.單音節擬聲詞

單音節擬聲詞就是只有一個音節的擬聲詞，這種擬聲詞在《老殘游記》中基本結構是“A+的+一聲”。此外，還有擬聲詞后接古漢語詞尾“然”，構成“A然”結構。

（12）呼的一聲，抬起出門去了。（32）

（13）正在撩亂之際，忽聽霍然一聲，人弦俱寂。（11）

2.雙音節擬聲詞

雙音節擬聲詞是由兩個音節構成的擬聲詞，其細分又可以分為“AA”型和“AB”型。

1）“AA”型

“AA型”即由兩個相同的語素構成的雙音節擬聲詞，如“嚶嚶、鐺鐺、格格”。

（14）只聽底下只是嚶嚶啜泣。（99）

2）“AB”型

“AB”型即由兩個不同的語素構成雙音節擬聲詞，如“咭咕、嗤溜、丁當”。

（15）老姑子又向四十多歲姑子耳邊咭咕了幾句。（137）

3.三音節擬聲詞

《老殘游記》中的三音節擬音詞只有“ABB”型一種形式。

（16）不知不覺那淚珠子便撲簌簌地滾將下來，趕緊用手絹子去擦。（103）

4.四音節擬聲詞

四音節擬音詞有三類，分別為：“AABB”型“ABAB”型“ABCD”型。

1）“AABB”型

（17）那婦人牽了孩子，嘴里不住咭咭咕咕的罵著。（8）

2）“ABAB”型

（18）再看那玻璃窗外，正是一個山澗，澗里的水花喇花喇價流。（138）

3）“ABCD”型

（19）再看那玻璃窗外，正是一個山澗，澗里的水花喇花喇價流，帶這些亂冰，玎玲珰瑯價響，煞是好聽。（138）

據統計，《老殘游記》中的擬聲詞共有61個，其中單音節的有6個，雙音節的有35個，三音節的有3個，四音節的有17個。從中我們可以看出雙音節詞最多，占全部擬聲詞的58%，其次是四音節詞，占28%。雙音節和四音節擬聲詞占優勢，符合漢語發展規律。擬聲詞與其他詞類一樣，在漢語的發展過程中都在向雙音節化和四音節化發展。

二、《老殘游記》中擬音詞的歷時分析

從歷時的角度對擬聲詞進行分析，可以看出不同時期擬聲詞的面貌。共時的語言特點都是歷時發展的結果。以下將對《老殘游記》中的擬聲詞進行歷時分析，試歸納出擬聲詞的發展特點。

（一）《老殘游記》中擬聲詞的來源

一個時期的語言中的詞匯，有的是隨著社會變化而新生或外借的詞，有的是過去的詞匯的遺留。《老殘游記》雖然是清代晚期的作品，但是其中的擬聲詞卻來自不同時期。按照出現的時期不同，我們可以將其中的擬聲詞分為上古、中古、近代三類。

對于漢語史的分期問題，我們采用王力先生的觀點，將漢語史分為的四個時期，即上古、中古、近代、現代四個階段。

1.《老殘游記》中來自上古漢語的擬聲詞

上古漢語是指從公元前18世紀到公元3世紀漢民族所使用的語言，大致是商、周、秦、漢時期的語言。這一時期產生的一些擬聲詞在《老殘游記》仍有使用，如：“??”“哇”。《說文》：“鬼鬽聲，??不止也。”《說文》：“哇，諂聲也”。張衡《舞賦》：“含情哇而吟詠。”此外，產生于這一時期的還有：嚶嚶、呱呱、嘻嘻、颯颯、汩汩、潺潺、鏗鏘。例如：

（20）風雨瀟瀟，雞鳴膠膠。（周·《詩經·風雨》）

（21）伐木丁丁，鳥鳴嚶嚶。（周·《詩經·伐木》）

（22）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戰國·屈原《楚辭》）

（23）崩云屑雨，浤浤汩汩。（漢·木華《海賦》）

（24）故自公卿大夫觀聽者，但聞鏗鏘，不曉其意，而欲以風諭眾庶，其道無由。（漢·班固《漢書·禮樂志》）

以上擬聲詞大都是雙音節詞，并且大都是“AA”式雙音節擬聲詞，“AB”式雙音節擬聲詞只有“鏗鏘”一個。此外，還有一個單音節擬聲詞“哇”。通過分析可知，《老殘游記》中沿用于上古漢語的擬聲詞主要是“AA”式的雙音節詞。

2.《老殘游記》中來自中古漢語的擬聲詞

中古漢語是指從公元4世紀到公元12世紀漢民族所使用的語言，大致是六朝、唐、宋時期的語言。《老殘游記》中沿用于這一時期的擬聲詞有：呵呵、嗚嗚、喔喔、簌簌、格格、刮刮、齁齁、轟然。例如：

（25）祖便與一蹋。老大悟。起來撫掌呵呵大笑云。（唐《佛語錄·馬祖語錄》）

（26）被發奔流竟何如？賢兄小姑哭嗚嗚。（唐·李賀《箜篌引》）

（27）喔喔十四雛，罩縛同一樊。（唐·白居易《贖雞詩》）

（28）一行立于門屏間，聞院中僧于庭布算，其聲簌簌。（唐·鄭處誨《明皇雜錄》）

（29）僧既出門，即摧壞仙壇，轟然有聲，山震谷裂。（北宋·李昉等《太平廣記》）

《老殘游記》中來自中古時期的擬聲詞同樣也是以“AA”式雙音節結構居多。通過對《老殘游記》中來自上古和中古的擬聲詞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出“AA”雙音節擬聲詞在語言的發展過程中占有絕對的優勢，與其他結構的擬聲詞相比更能穩定地保留下來。一方面，自古以來，“AA”式雙音節擬聲詞的數量就比其他結構的擬聲詞多；另一方面，也與漢語的詞匯雙音節化有關。此外還和漢民族自古崇尚偶數的心理有關。

3.《老殘游記》中來自近代漢語的擬聲詞

近代漢語是指從公元13世紀到19世紀（鴉片戰爭）漢民族所使用的語言，大致是元明清時期的語言。《老殘游記》自1903年開始連載，其處于由近代漢語到現代漢語的過渡階段。《老殘游記》中沿用于這一時期的擬聲詞主要有：嗤嗤、哈哈、呼呼、唔唔、商商、撲嗤、嗤溜、殼鐸、砰硼、霍落、錚鏦、丁當、丁冬、咣啷、霍綽、撲簌簌、格登登、咭咭咕咕、唧唧咕咕、嘁嘁喳喳、喁喁噥噥、必必剝剝、勃騰勃騰、骨鼕骨鼕、格登格登、花喇花喇、稀里嘩啦。例如：

（30）一個笑哈哈解愁懷，一個酸溜溜賣詩才。（元·馬致遠《青衫淚》第一折）

（31）說畢，一座大笑，連金釧兒也噗嗤的笑了。（明·蘭陵笑笑生《金瓶梅》第五十四回）

（32）唬的我急煎煎心如刀攪，痛殺殺腹若錐剜，撲簌簌淚似扒推。（元·雜劇《謝金吾詐拆清風府》）

（33）莊前莊后，放起一把無情火，必必剝剝，燒得烈焰騰天。（明·馮夢龍《喻世明言》第三十九卷）

（34）走到暖閣上，走的地板格登格登的一路響。（清·吳敬梓《儒林外史》第二十三回）

通過分析，我們可以看出《老殘游記》中來自近代漢語的擬聲詞，在結構上更加多樣化。其中有雙音節的“AA”式和“AB”式，三音節的“ABB”式，四音節的“AABB”式“ABAB”式和“ABCD”式。除了三音節擬聲詞較少外，雙音節和四音節在數量幾乎相等。這一方面體現了這一時期的文獻口語化程度較高，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偶數音節結構的擬聲詞在語言發展中的絕對優勢。

（二）《老殘游記》中對舊擬聲詞的沿用與發展

1.對舊擬聲詞的沿用

《老殘游記》中有些擬聲詞在語義和結構上都繼承前代用法，如“??”“膠膠角角”。《說文》：“?，鬼鬽聲，??不止也。”“膠膠”出自《詩經·風雨》：“風雨瀟瀟，雞鳴膠膠。”此后便一直沿用。唐韓愈《此日足可惜增張籍》：“百里不逢人，角角雄雞鳴。”李廓《雞鳴曲》：“星稀月沒上五更，膠膠角角雞初鳴。”

舊詞的沿用主要有三個特點：第一，后代沒有表示相同語義的新生擬聲詞來替代它，若不沿用將沒有擬聲詞來描寫這一聲音，如“??”。“??”產生于上古漢語中，在晚清時期仍然使用。是因為“??”表示鬼叫聲或者像鬼叫的聲音。以后雖有“鬼哭狼嚎”等詞出現，卻沒有其它擬聲詞出現來代替“??”；第二，沿用古代的擬聲詞能夠豐富擬聲詞系統，使語言表達更加靈活多變，如“膠膠”“喔喔”表示雞鳴聲。“膠膠”產生于上古漢語時期，“喔喔”產生于中古漢語時期。這兩個擬聲詞都在《老殘游記》中出現，用不同的擬聲詞來擬聲可以避免語言單調、一成不變的問題；第三，用來擬聲的字長久以來其語音沒有太大改變，如“所所”在上古時期表示“伐木運斤”的聲音，即使用斧頭等武器或工具的聲音。《說文》：“所，伐木聲也。從斤戶聲。《詩》曰：‘伐木所所。”擬聲詞“所所”在近代漢語中很少出現，是因為“所”的語音發生了改變。近代漢語以來，揮舞武器或工具的聲音多用“呼呼”來表示。

2.對舊擬聲詞的發展

擬聲詞在語言發展過程中只有少數能保持不變地沿用下來，更多的擬聲詞會在原來的基礎上有所發展。

語義上，有語義擴大或轉移現象，如：“嚶嚶”在上古漢語中是表示鳥鳴聲，《詩經·伐木》：“伐木丁丁，鳥鳴嚶嚶。”“嚶嚶”表示低聲哭泣聲多見于明清時期，并且此后表示“低聲哭泣聲”為其主要意義。《說文》：“哇，諂聲也。”段玉裁注曰：“淫聲也”，即表示“靡靡之音”。到《老殘游記》時期“哇”的本義則很少使用，多表示“哭喊和嘔吐”的聲音。

結構上，上古和中古漢語中的單音節擬聲詞加詞尾“然”的形式，即“A然”結構的擬聲詞，到劉鶚生活時期已經不占優勢，如《老殘游記》中只有“霍然”“轟然”兩例。《老殘游記》中更多保留的是雙音節和多音節擬聲詞，尤其是疊音詞，這與疊音詞能夠增強語言節奏感、韻律感，以及能加強語氣的作用是分不開的。

（三）現代漢語對《老殘游記》中擬聲詞的發展

《老殘游記》中的擬聲詞到現代漢語中除了“??”等古語詞不再使用，其他基本不變。不同的是，從書中可以看出這一時期有較多的同音同義異形的擬聲詞。這主要由于擬聲詞的意義是模擬聲音，即用文字書寫擬聲詞，文字所承載的只是詞的聲音，而不是文字本身的意義，只要是音同音近的字都可以使用，因此會出現同音同義而異形的擬聲詞。到現代漢語中，為了使用統一，會對同義異形詞做出規范。一組同音同義異形詞中的某一詞會逐漸減少使用，而另一詞會固定下來，如：“咭咭咕咕”“唧唧咕咕”“嘰嘰咕咕”，三者實際上表示同一意義，只是用字不同。在現代漢語中一般做“嘰嘰咕咕”。北大語料庫中的現代漢語語料庫收錄“嘰嘰咕咕”有82條，而“唧唧咕咕”有26條，“咭咭咕咕”只有2條，以后這種差距會逐漸拉大。

三、結語

擬聲詞在《老殘游記》描寫環境和塑造人物方面具有重要作用。從描寫對象方面來看，《老殘游記》中的擬聲詞可以分為與人有關、與自然環境有關、與動物有關、與器物有關的四類擬聲詞。擬聲詞自身也有其特點，《老殘游記》中的擬聲詞既可以在句中作獨立成分，也可以在句中作狀語、謂語、定語、賓語。按音節結構的不同可分為單音節擬聲詞、雙音節擬聲詞、三音節擬聲詞和四音節擬聲詞。從歷時角度看，《老殘游記》中的擬聲詞處于近代漢語與現代漢語的過渡階段，具有這一時期獨有的特點。

注釋：

①每個例句后面括號里的數字代表所在頁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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