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獨自涼
2017年元旦,胡波(筆名胡遷)出版《大裂》,王小帥以《離隊少年》為序,充分肯定作者的才華,“以后的胡遷會是怎樣?一切,交給時間吧。”
可是,留給胡波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拍《大象席地而坐》,片方各種干擾、辱罵:“你就是一個臭傻x!”
貧賤夫妻百事哀,王小帥《冬春的日子》(1993)拍得多好啊,同為導演的他本應對貧困、對創作自由、對藝術家敏感和脆弱的靈魂有更深切的了解和同情——
歲月流逝,扶植新人的大旗迎風飄揚,吃人不吐骨頭的毒汁黑夜怒放:“除電影劇本的署名權歸于你之外,現在已經生成的所有電影素材、剪輯工程、劇本其余著作權等電影相關物料的著作權、收益權及所有權歸于制片方冬春。”
被掃地出門的胡波,遺書《青年導演的死亡》字字泣血:冬春影業“是從上自下一條龍的欺詐服務”,先騙他簽劇本版權轉讓合同,后簽沒有定剪權與演員選擇權的合同……
2017年10月12日,29歲的“離隊少年”懸梁自盡,離開了這個虛偽、冷酷的世界。
海明威《老人與海》的結尾用猛獸比擬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的心境,之前的失敗獲得某種平衡:“老人正夢見獅子。”
《乞力馬扎羅的雪》亦不例外:乞力馬扎羅海拔5895米,是非洲最高的山,“在西高峰的近旁,有一具已經風干凍僵的豹子的尸體,豹子到這樣高寒的地方來尋找什么,沒有人作過解釋。”
或許是受豹子的啟發,胡波產生一個關于大象的意象:動物園有一頭大象,任你東南西北風我自巋然不動,“我要看清楚那頭大象為什么要一直坐在那兒,這可能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困惑。”
小說《大象席地而坐》很殘忍:自殺之前,“他本來想就這么出門,但發現他老婆嘴上有個牙印。我覺得他安眠藥吃得還不夠多才會發現那個牙印。”
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工作無著,被女友嫌棄,像只蒼蠅,敗壞一車人的心情……
蒙在鼓里固然不幸,發現真相又如何?
對自己夠狠,殘忍才沒有流于刻薄、惡毒,而是上升為對生命的悲憫:斷了腿的大象,“用鼻子勾了我一下,力氣真大,然后一腳踩向我的胸口。”
將這篇幾千字的小說搬上大銀幕,胡波添加了不少內容,有幾處長鏡頭令人印象深刻。
彭昱暢演技精湛,他飾演的學生與校霸對峙,通過表情微妙的起伏、變化,將內心的恐瞑、熱血一泄無遺,從忐忑到強硬的過渡自然而然:路過養老院,撿到老人的毽子就是不還,來啊,互相傷害啊!一直被欺騙、傷害的他,獲得一種惡作劇似的快感——這一段落堪稱影片華彩:當你抱怨社會種種的不合理,是否想過自己也是不合理的原因之一?
被子女嫌棄的大叔,落到無家可歸的悲慘境地,會不會是因為家教早就出了問題?
大象為何席地而坐?
加繆說,自殺是對自身和所在社會的雙重否定,是唯一值得嚴肅思考的哲學問題。
長鏡頭的設計、制作費用很高,制片不斷壓縮預算和時間,胡波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一些長鏡頭略顯粗糙,缺乏足夠的信息量和重點;另外,黃玲愛上的副主任,外表和言談舉止都很猥瑣,毫無吸引力,這樣的設定自然也就談不上說服力。
總體而言,無論是文字還是影像,胡波都顯露出非凡的才華,假以時日,必有杰出的成就,可惜、可冷、可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