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立軍 楊永嬌
摘要:源自美國、已有百年發展歷史的社區基金會,近年來在中國深圳等地發展迅速,受到社會廣泛關注。深度嵌入社區,充分吸納各種社區力量,例如社區居民、社區社會組織、轄區企業及社區居委會(村委會),將有助于中國社區基金會的可持續發展。基于社區嵌入理論分析框架,以深圳市的實踐探索為樣本,對政府主導、企業主導、居民主導等三類具有本土特色的社區基金會發展模式進行比較分析,可以發現不同類型社區基金會的社區嵌入程度有所不同。從社區嵌入的各個維度來看,居民主導型的社區基金會是相對理想的模式,它對政府主導型社區基金會和企業主導型社區基金會的發展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關鍵詞:社區基金會;社區嵌入;模式
基金項目:民政部政策研究中心、中國社會治理研究會、深圳市光明新區管理委員會2016年合作研究項目“中國特色社區基金會發展研究”
中圖分類號:C912.8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18)07-0124-06
一、研究背景
1914年誕生于美國的社區基金會,如今已走過百年發展歷程。截至2012年,全球約50個國家建立了1750 家社區基金會①,社區基金會已成為全球發展最快的公益組織形式之一。其中,美國的社區基金會無論是數量還是資產規模都處于世界領先地位,歐洲特別是德國的社區基金會近些年出現了迅速增長態勢。中國的社區基金會起步很晚,目前整體還處于探索起步階段,但近年來發展迅速,備受關注。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中國涌現出了一批兼具集資和公益雙重功能的基層基金會②,有學者將其看作“類社區基金會”③。2008年,桃源居公益事業發展基金會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政部注冊成立,成為中國第一家社區基金會,而后發展為一類獨具特色的社區基金會模式在深圳、重慶、天津等地復制、拓展。2014年,深圳率先試點培育了第一批13家社區基金會,并出臺《社區基金會培育發展工作暫行辦法》,開創了全國社區基金會制度化的先河。2015年,上海、南京等地也陸續開始探索發展社區基金會,并分別出臺了推動社區型基金(會)發展的實施方案,掀起了地方政府支持社區基金會發展的浪潮。據不完全統計,目前中國有80多家社區基金會,其中深圳和上海兩地有60家左右,這些地方探索為中國社區基金會的研究提供了鮮活的樣本。
國際上,以美國為例,社區基金會一般是免稅的、非營利的、自治的、公眾支持的慈善組織。美國社區基金會的規模通常不大,最初由社區中的幾個中產者發起,規模擴大后可能會有其他社區組織參與,服務范圍相對較小,但也使得利用大規模的捐助應對公眾需求成為可能,甚至可以借此鞏固和組建社區。國外的社區基金會,不論規模大小,基本都以服務捐贈者、非營利組織和社區為共同目標,尤為關注特定地區的資金投資和資金募集,為受捐者提供各種服務和福利,旨在使社區不斷完善和提升,以有效地滿足社區最迫切的需求。此外,許多社區基金會還會召集思想領袖來共同探討影響整個區域的問題,以及關系子孫后代的政策。④ 在中國,依據《基金會管理條例》,社區基金會是為解決本社區問題而利用自然人、法人或其他組織捐贈的財產成立的為本社區發展公益慈善事業提供資金資助的非營利法人。⑤ 中國的社區基金會通常具有以下幾個特征:第一,大多數屬于資助型基金會,即向其他組織提供捐款;第二,基金會的宗旨廣泛,不局限于某個具體領域;第三,基金會往往具有地域性,服務于某個特定的地區;第四,基金會接受大量社會捐贈;主要用于服務某個地區;第五,基金會的管理層充分體現本地區各階層公眾的代表性;第六,基金會通過開展資本投資來維護基金會的長期運營。總體而言,中國的社區基金會發展時間較短,由于經濟發展、社會認識以及政府支持等方面的原因,社區基金會的規模和影響也相對較小,在第三次分配領域發揮的作用還較弱。⑥ 比較而言,雖然國內外社區基金會的概念存在較大差異⑦,但在本地資源、本地利益相關者、本地解決方案等三大特征上基本一致⑧。
由于社區基金會在中國的發展歷程較短,受中國特色的體制影響,社區基金會發展呈現出政府與民間力量共同探索推動的格局。⑨ 依據資源依賴理論,國內的社區基金會可分為政府主導模式、企業主導模式、居民主導模式三種。⑩ 現有研究發現,基層政府主導的社區基金會,由于資源動員限制等原因,出現了空殼現象,活力不足,開始嘗試社會化轉型;民間興辦的社區基金會將成為主流,但沒有政府的支持或與政府的良性合作,影響力將受到限制。深度嵌入社區,充分吸納各種社區力量,例如社區居民、社區社會組織、轄區企業及社區居委會(村委會),將有助于中國社區基金會擺脫困境。為此,本文從嵌入性視角出發,選擇目前中國本土三種不同類型的社區基金會,結合本土實際,從相應的理論維度對其社區嵌入狀況進行分析和比較,旨在為中國本土社區基金會的建設提供理論參考和實踐借鑒。
二、嵌入性原理及其在社區建設中的作用機理
(一)嵌入與建構:社區公共性重塑的現實需要
嵌入性(embeddedness)是指一個事物進入另一個事物的過程,是新經濟社會學中的一個基本概念,由波蘭尼(Karl Polanyi)首次提出并用于探討經濟活動如何嵌入在社會關系網絡之中。波蘭尼指出,人類所有的經濟活動同所處的制度環境、社會關系密不可分,經濟活動通過不同的模式嵌入在特定的社會關系和社會結構之中。格拉諾維特(Mark Granovetter)將嵌入性的概念細致化,認為經濟活動過程應該被看作是人際關系的互動,并在研究組織理論時強調人際互動產生的信任是組織從事交易的基礎,也是決定交易成本的重要因素。嵌入性理論從社會學的視角研究社會關系和制度環境對組織經濟行為的影響,關注研究對象之間的關系特點或網絡結構,強調社會資源的占有程度。國內學術界除了將嵌入性理論用于解釋新經濟社會學中的制度和企業能力建設等方面,還用于研究中國社會工作發展路徑、醫養結合的養老模式、中國農村合作醫療制度、政府購買服務以及結構多元主義的社會治理模式等。
研究嵌入性不能忽視經濟行為和社會行為共同演化的特征。正如賽沃爾(William H. Sewell)在詮釋吉登斯(Anthony Giddens)關于結構雙重性的觀點時所指出的,行為主體一方面要受到社會結構的約束,另一方面又對社會結構的產生及演化起作用,即扮演著所嵌入的社會網絡的建構者。換言之,假設行動者處于某種社會網絡中,則這種社會網絡中蘊含著行動者可利用的社會資源;當行動者為了通過某種活動實現目標而動用這些資源時,嵌入性便開始發生,并會隨之對資源的重組和所嵌入的社會網絡的建構產生作用。因此,嵌入是建構的前提,建構是嵌入的目標。建構實則體現了嵌入的能動性和塑造性。
中國社區公共性的式微對社會組織的社區嵌入提出了要求。改革開放以來,隨著中國“單位制”的解體,人口流動不斷加快,傳統的社區“精神共同體”瓦解加速,導致城市社區居民的“身份異質化”程度不斷上升。這造成了中國當下社區建設中的一個突出問題:城市社區人口異質化造成的社區公共性衰減。社區不再是過去的熟人社會,傳統社區的公共價值、公共精神與公共文化被社區人口異質化過程碎片化和個體化了。這種社會生活的原子化和個體化過程導致社區秩序、社區紐帶、社區關系和社區公共精神出現大分裂。社區公共性的消解使得社區的歸屬感、認同感、安全感以及凝聚力等應然屬性消減,社區文化也逐漸喪失了其應有的公共性品格,威脅到社區整合和城市社會秩序的穩定和發展。
斐迪南·滕尼斯(Ferdinand Tonnies)將社區定義為富有人情味、有著共同價值觀念、關系密切的社會生活共同體。它不僅是指在一個地區內共同生活的人群,還強調人群因具有共同的傳統、價值等結成的“精神共同體”。社區作為具有凝聚力和文化維系力的共同體,必須建立在居民對社區的歸屬感與認同感的基礎上,即必須建立在社區公共性的基礎之上。漢娜·阿倫特(Hannah Arendt)認為“公共性”是公共空間的體現,公共空間的公共性表現為公共生活的關聯、公共空間的在場性以及公共空間的永恒性。尤根·哈貝馬斯(Jürgen Habermas)則強調公共空間是參與政治的活動空間,不同身份、民族、種族、性別的民眾在公共空間借助“公共性”展開自由和平等的交往。中國學者李友梅等認為“公共性”可被理解為“參與”,即民眾自愿參與塑造公共空間。
社區公共性的培育和維護是建設社區共同體的核心。作為社區建設的重點,城市社區公共性重建的路徑選擇主要體現為如何通過社會協同和公眾參與促進社區共同體的建設。在培育社區公共性的過程中,社區社會組織不僅可以提供公民參與的平臺,還在社區公共空間生產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它是聯結政府部門和廣大社區居民的橋梁。
國際經驗表明,社區基金會的深度社區嵌入帶來了強大的社區建構力量,能夠為社區成員提供社會參與的機會,促進社區成員的互動,激發和培育社區成員的公共責任意識,增強社區凝聚力和歸屬感。這使得社區和社區基金會形成了一個互助互惠的運作機制,不僅提升了社區基金會的運營水平,而且增強了資源儲備,進一步加強了社區嵌入性。社區基金會可從兩個方面建構社區公共性:從價值維度來看,社區基金會作為慈善組織,通過傳播慈善精神(例如助人)并使之成為人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讓更多居民主動關心社區弱勢群體,培養公共責任感和公共意識,培育社區慈善文化。從實體維度來看,社區基金會通過資助等形式與社區公益組織合作,推動公益活動的開展,為居民基于對社區的認同感而自覺自愿地參與各種維護社區共同利益的社區公共活動提供平臺。
(二)嵌入機理——一個立足社區的分析框架
哈杰多恩(J. Hagedoorn)對嵌入性的層次進行了探討。他在組織間的合作關系構建的研究中指出,嵌入性特征直接影響組織間合作關系的形成,但是組織嵌入性特征與其所處的環境、網絡和雙邊關系情景有密切關系。基于此,他將嵌入性分為三個層次:環境嵌入性、組織間嵌入性與雙邊嵌入性。這三個不同層次的嵌入性可被分別理解為經濟主體行為選擇受特定地域與行業環境、組織間網絡關系及合作者間的雙邊關系影響的程度。
嵌入性表現為不同的類型。格拉諾維特界定了兩種類型的嵌入:關系性嵌入,意指基于互惠預期而發生的雙向關系;結構性嵌入,意指經濟主體作為網絡節點在社會網絡中的結構位置。祖金和迪馬喬(S. Zukin and P. Dimaggio)將嵌入的類型豐富化,提出了四種嵌入類型:結構嵌入性,關注組織在網絡中所處的位置對經濟績效的影響,強調參與社區公共空間的生產;認知嵌入性,關注與經濟邏輯相關的網絡認知過程,強調社會認知、群體認知和群體思維對組織行為的塑造作用及反作用;文化嵌入性,關注促成經濟目標實現的共有信念和價值觀,強調共有信念、價值觀和傳統慣例等對組織目標實現的促成機理;政治嵌入性,關注行為主體所處的政治環境、政治體制、權力結構對主體行為的影響。
基于此,筆者將從嵌入性的三個層次和三個方面來考察中國社區基金會的社區嵌入情況,由此揭示社區基金會的“在地化”程度,即本地資源、本地利益相關者和本地解決方案等三大主要特征的表現程度。分析將基于以下框架展開(如圖1所示):
首先,環境嵌入性主要是指社區基金會發展需要考慮社區環境的影響。社區基金會的培育和推廣需要考慮是否契合當地實際需求、慈善生態環境、文化環境和政治環境等,盲目推廣可能達不到良好的效果,要因地制宜地培育社區基金會。
其次,組織間嵌入性是指組織所處的社會網絡對其經濟行為的影響。組織在活動中要不斷與周圍環境中的其他組織發生各種各樣的聯系。發展社區基金會要有機協調其與社區居委會、社會組織、轄區企業之間的資源互補,鏈接多種類型的社會資源,積極動員各種力量參與募集、整合、分配慈善資源,為社區基金會的運營注入活力。
再次,雙邊嵌入性是指社區基金會與社區居民個體和家庭的深度互動,包括三個方面:一是結構嵌入性。社區基金會在社區公共空間生產中占據“結構洞”的位置,可發揮其在社區社交網絡中的“橋梁作用”。要在公共空間中通過人際對話交流、交往和溝通,達致思想和行動上的共識,形成群體的認同感、歸屬感,增強社會團結。二是認知嵌入性。社區基金會在發展中需要考慮社會對社區基金會的認識。在社區基金會扎根社區,利用本土資源,通過本土途徑去解決本土社會問題和社區問題的過程中,社區居民作為利益相關者對社區基金會的認識和認同也會更加深刻。三是文化嵌入性。社區基金會的成立和推動需要關注其根植的傳統文化,并在此基礎上構建慈善文化。
三、中國社區基金會的社區嵌入狀況分析——以深圳實踐為例
深圳市是社區基金會發展最活躍的城市之一。它不僅是全國第一家民間社區基金會——桃源居公益事業發展基金會的誕生地,而且還開創了全國社區基金會制度化的先河,當地政府率先試點培育了中國本土第一批社區基金會。下面本文將基于圖1所示的分析框架,分別考察深圳市政府主導、企業主導、居民主導三種典型的社區基金會的社區嵌入情況。
(一)政府主導模式——以光明新區社區基金會為例
2014年3月,深圳市光明新區將探索發展社區基金會作為全面深化改革的“一號工程”,在全市率先試點培育發展社區基金會,以此探尋當地創新社區治理體制機制的突破口。當地政府在培育社區基金會的初期就很注重社區基金會的環境嵌入性,優先考慮了社會需求更高的社區。光明新區選定了三種類型的五個社區作為社區基金會試點。其中,鳳凰和新羌社區是典型的僑民社區,近七成社區居民是歸僑僑眷,社區困難群體多,居民受教育程度普遍較低;玉律和圳美社區是典型的工業型社區,外來人口占社區總人口的90%以上;白花社區以本地居民為主,企業較多,與社區互動較好,但社區公共服務設施不足,子女教育問題較突出。同時,鑒于成立基金會的原始資金的下限是200萬元人民幣(非公募基金會)或者400萬元人民幣(地方性公募基金會),對于很多社區而言,資金門檻過高,因此深圳市的《社區基金會培育發展工作暫行辦法》將原始資金的下限規定為100萬元。這一方面降低了社區基金會的成立門檻,但另一方面與《基金會管理條例》有沖突,反映了社區基金會嵌入現實環境和法制環境的矛盾。
在組織間嵌入性方面,社區基金會的轄區范圍與社區工作站的覆蓋范圍相同,這在一定程度上會導致社區基金會在服務區域上缺乏自主性,并且也導致服務區域過于狹小、僵化的缺陷。同時,深圳市《社區基金會培育發展工作暫行辦法》中將社區基金會的業務主管單位確定為街道辦事處,但是街道辦事處對于基金會的業務指導能力明顯不足。再者,雖然光明新區財政從2015年起每年安排900萬元專項資金,對培育發展社區基金會、開展社區公益服務進行資助,但并沒有足夠重視社區基金會與社區其他組織之間的互動。轄區企業積極響應政府的倡導,主要在資金上為社區基金會的發展給予了支持,與居民一起籌集了善款2000萬元用于支持社區基金會的發展。這表明,政府在推動社區基金會發展時過分關注公共權力主體與社區基金會的嵌入,導致了越界和降低培育效率的風險。而社區社會組織和轄區企業與社區基金會的嵌入顯得有些不足。
在雙邊嵌入性方面,政府動員熱心公益的居民參與社區基金會,強化認知嵌入。五家基金會理事會分別由捐贈人、發起人、居民代表、專業人士等5—11人組成,通過推薦會議協商產生;監事由居委會主任擔任。各社區基金會聘請了1名專業社工擔任專職副秘書長,動員了6—8名社區志愿者參與基金會秘書處的工作。同時,政府積極加深社區基金會的文化嵌入,培育慈善文化。例如,鳳凰社區基金會開展針對僑民家庭教育的項目,120多名家長從項目服務對象轉變為項目志愿者;玉律社區基金會組織600多名社區志愿者參與“社區共融”項目,帶動了社區居民參與社區公益和社區服務的積極性。五個試點社區的志愿者隊伍從400人發展到3000余人,擴大了社區公共服務的溢出效應。再者,社區基金會在項目運作中廣泛動員社區成員以自治、互助的方式解決社區問題,激發了社區多元主體參與社區治理的活力,煥發了基層自治的活力,增加了居民的互動,強化了結構嵌入。然而,目前社區基金會還面臨社區居民資金支持少、公益人才不足、資源聚集整合渠道比較單一、社區動員能力還有待加強等問題。
以上分析顯示,政府主導型社區基金會充分重視環境嵌入,努力做到因地制宜地培育社區基金會;在組織間嵌入方面注重公共權力主體與社區基金會的關系,對社區社會組織的角色和社會力量重視不足;在與居民的雙邊嵌入方面,積極吸納社區能人參與,并試圖通過此舉帶動更多社區居民關注社區基金會的發展。
(二)企業主導模式——以桃源居公益事業發展基金會為例
桃源居公益事業發展基金會由開發商桃源居集團主導培育,于2008年7月在民政部正式注冊成立。該基金會是以企業捐贈為主的全國性非公募基金會,主要為桃源居所開發項目的城市社區社會組織提供支持。
桃源居公益事業發展基金會在一個全新的社區中應需而生,不僅深度嵌入環境,還積極建構環境。1992年開始開發的深圳桃源居小區項目遠離市區,地處五座荒山野嶺之中,緊鄰深圳當時最大的垃圾填埋場。1997年桃源居小區第一期開發建設項目完工,由于地處城鄉結合部,加之社區規劃不合理,開發計劃錯位,1200位業主入住后,沒有成熟的社區商業、學校、文化娛樂,并且缺電、缺水、行路難和垃圾場環境污染等基本公共服務問題接踵而至,困擾著開發商。桃源居集團基于物業開發的通盤考慮,也是為了履行社會責任,在業主們的感召和地方政府的支持下,大量投入共建設施,主動提供社區公共服務,后來促成了桃源居公益事業發展基金會的成立。該基金會的地域性非常強,主要在與開發商相關的特定社區活動(目前主要是深圳桃源居和桃源居開發商在天津、重慶開發的社區)。可見,企業對居民需求的正確認識及其社會責任感對于企業主導型社區基金會的成長至關重要。
從組織嵌入性來看,桃源居公益事業發展基金會通過資助社區內的公益性社會組織,培育社區資本來完善社區公共服務與社區福利體系,從而實現社區公益性社會組織的良性運營和可持續發展。桃源居社區治理和服務模式最關鍵的創新點在于社區公益性社會組織體系的構建,其中,桃源居公益事業發展基金會主要扮演社區公益事業“輸血者”、“風險投資者”的角色。換言之,該基金會主要是為其他社區社會組織輸出資源,輸入極其有限。該基金會還積極與政府合作培育發展社區服務性、公益性、互助性社會組織,健全公益資產管理制度,解決了許多城市社區的服務性社會組織缺資金、缺場地、缺人員以及組織之間聯系松散、合作水平低的難題。
從與居民的雙邊嵌入來看,桃源居公益事業發展基金會在社區居民的認知基礎上不斷加深認知嵌入。社區剛開發時沒有政府派出單位進駐社區,社區治安狀況不佳、居民缺乏安全感,開發商協助業主們自發組織了100多人參加的義務治安隊,并組建了環保隊,對亂倒垃圾等不良行為積極制止,并向政府反映訴求。這些草根社會組織在一段時期內承擔了社區治理和社區服務的職能,擴大了社區居民的參與,也為居民對桃源居公益事業發展基金會的認同打下了堅實的基礎。然而,社區居民對桃源居公益事業發展基金會的貢獻有限,該基金會的捐贈主體以開發商為主,不像西方國家的社區基金會那樣擁有多元化的捐贈主體。同時,桃源居公益事業發展基金會認為,作為非公募基金會,該基金會撬動社區資源、鼓勵民眾公共參與以及激發社區活力的意圖受到阻礙,不利于社區基金會的可持續發展。
以上分析顯示,企業主導型社區基金會應環境需求而生,既深度嵌入又積極建構了環境。在組織嵌入方面,對其他社區社會組織重輸出,輕輸入。同時,由于資金獨立,該社區基金會不用受政府過多限制,自主性強。企業主導型社區基金會與社區居民的雙邊嵌入在初期比較深刻,但在發展過程中囿于身份限制,不能很好地開發更多社區資源。企業所培育的社區基金會還需要處理好企業與居民作為開發商與消費者、捐贈者與受益人之間的角色矛盾。
(三)居民主導模式——以蛇口社區基金會為例
蛇口社區基金會成立于2015年9月,其前身是蛇口社區公益基金,是全國第一個由社區居民自發成立的社區基金會。
蛇口社區基金會的成立深深嵌入在了蛇口的文化環境中。蛇口是深圳特區改革與發展的縮影,也是中國改革浪潮的前哨。蛇口社區基金會的發起有著堅實的群眾基礎:第一,社區居民有較高的凝聚力,在20世紀80年代改革開放之初就有一個社區的共識。第二,蛇口有大量的社團,社團文化特別豐富,有良好的社團群眾基礎。第三,蛇口社區的居民對于改革先鋒“蛇口人”有著強烈的身份認同,“蛇一代”和“蛇二代”們追求重燃蛇口人勇往直前的改革精神,建立宜居的人文環境,推進社區公益,提升社區自治能力,打造基層民主。為實現這一愿景,蛇口社區基金會在居民的呼聲中成立并成長起來。該基金會定位于社區公益平臺的角色,積極整合各方資源,以資助為主要形式,支持公益項目和活動,培育多元化的社區自組織、志愿者團隊、社會企業等,并致力于引進成熟的公益理念、組織及模式,以推動社區公益生態持續改善,促進蛇口社會資本不斷增值。
蛇口社區基金會建立了與社區內各種組織的良好合作關系,實現了組織嵌入。例如,蛇口社區基金會與攝影協會合作舉辦“四海那個公園”歷史攝影圖片展,活動場地獲得了南山區城管局和園林公司的支持;與蛇口的國際公益組織一起舉辦聯接世界800個城市的“嘰嘰喳喳”新春晚會;在主婦聯盟、喜來樂居家養老服務社、四海情老年大學等社會組織的參與幫助下,為社區病孩尋找醫療專家、康復機構;與海月社區中心策劃社區飯堂,促成了蛇口第一個社區老人飯堂的試點;與蛇口工業區園區營運中心合作舉辦“蛇口沙龍”公益講座活動;將臺灣知名NGO組織——慈濟慈善事業基金會引進蛇口,建立了“環保教育站”,開展環保宣傳教育活動,并得到了蛇口工業區園區運營中心和其樂物業公司的大力支持。當地政府也為該基金會的活動提供場地,例如將四海公園一度閑置的東林茶館變為“蛇口公益之家”,政府承諾未來基金會的公益活動可以無償使用。
從與居民的雙邊嵌入來看,開展社區居民關心的公益活動,促進社區共同體的形成,一直是蛇口社區基金會最重要的主題。例如,蛇口社區基金會啟動“口述歷史”項目,組織媽媽們帶孩子到社區走訪關愛老人,既加強了親子互動,又增強了社區居民間的相互了解,培育了尊老的優良社區文化;蛇口社區基金會舉辦歷史攝影圖片展,重燃蛇口人美好的回憶與對未來的激情,加強了社區居民的歸屬感;蛇口社區基金會關心社區居民的切身利益,支持、協調社區居民反對小區周邊綠地改建停車場的維權活動,與社區居民形成共識;蛇口社區基金會關愛弱勢群體,幫助社區清潔工腦癱孫子募集醫藥費,建立社區老人飯堂,為社區病孩尋找醫療專家、康復機構,獲得了社區居民的高度認可;蛇口社區基金會還通過與其他組織聯合開展各類公益活動和聯歡活動,培養居民的慈善精神,增強居民的互動和社交,培育社區社會資本。在這些活動中,基金會建立了自己的志工、義工隊伍,社區居民成為主要成員。該基金會還利用網絡眾籌的新型方式鼓勵社區居民捐款,進一步參與到基金會的活動中。
以上分析顯示,居民主導的社區基金會根源于社區,與社區環境有著緊密的嵌入性。該類社區基金會體現著極強的社會性,與社區現有社會組織有著良性互動和持續互惠,并不是扮演單方“輸血者”的角色。在與居民的雙邊嵌入方面,該類基金會并不是僅僅發揮社區能人的效應,而是重視所有居民的參與和認知建設,具有很強的社區影響力,呈現出“眾人拾柴”的局面。
四、研究結論
基于社區基金會社區嵌入的分析框架,筆者以深圳市三類社會基金會的樣本為分析對象,總結出了政府主導模式、企業主導模式、居民主導模式社區基金會的社區嵌入情況,如表1所示。
表1顯示,不同類型社區基金會的社區嵌入程度有所不同。從社區嵌入的各個維度來看,居民主導型的社區基金會是相對理想的模式。居民主導型的社區基金會深深扎根于其所生長的社區,與社區內的各類組織及治理主體都建立了互惠的良性合作關系,更重要的是,通過各種努力獲得了社區居民的認同和支持并持續回報居民,這對于社區基金會的生存和可持續發展都是至關重要的。然而,由于這類基金會對于環境的依賴性太強,在國內非常少見,推廣的難度也較大。盡管如此,這類基金會對于政府主導型社區基金會和企業主導型社區基金會的發展有重要的借鑒意義:首先,政府在培育社區基金會的過程中,應劃清職責范圍,明確相關規定,重視社區基金會的社會屬性和在地化特征,促進社區基金會與社區社會組織和轄區企業建立合作伙伴關系;除了發揮社區能人效應之外,還需更廣泛地動員居民參與相關活動,共同建設社區基金會,這需要根據居民需求開展多種形式的活動,加強居民與基金會、居民與居民之間的互動。其次,企業在培育社區基金會的過程中,應積極開拓資源,改變一味扮演“輸血者”的角色,與社區社會組織和轄區企業建立平等互惠的合作關系,這有助于降低成本、提升效率;在發掘社區居民資源方面,雖然非公募基金會的身份使居民捐贈受到限制,但居民的志愿者資源有待開發和充分利用,社區基金會可動員居民志愿者參與定向籌資活動,參與社區基金會資助和開展的各項社區活動的籌備工作,加深基金會的文化嵌入和結構嵌入。
總之,社區是社區基金會孕育生長的基礎土壤和尋求發展的根本陣地。只有實現與社區全方位的深度嵌入,方可聚攏各種資源,實現社區基金會的可持續發展,發揮社區基金會對于社區營造的優勢,打造社區公益生態系統,建立社區發展主體之間的長效合作機制,從而推動社區治理創新。
注釋:
① 饒錦興、王筱昀:《社區基金會的全球視野與中國價值》,《開放導報》2014年第5期。
② 王名、朱曉紅:《社會組織發展與社會創新》,《經濟社會體制比較》2009年第4期。
③ 徐宇珊、蘇群敏:《社區基金會的“形”與“神”》,《中國社會組織》2015年第3期。
④ 何立軍、李全倫、孫春芳:《美國社區基金會的關鍵特征及經驗借鑒》,《重慶社會科學》2018年第1期。
⑤ 楊偉偉:《社區基金會成長之謎》,《決策》2015年第12期。
⑥ 何立軍:《中美社區基金會的起源與發展比較》,《中共福建省委黨校學報》2018年第5期。
⑦ 褚鎣:《社區基金會真不是基金會》,《公益時報》2014年10月22日。
⑧ 李愛君、金錦萍等:《社區基金會培育與運作模式研究》,詹成付、廖鴻主編:《2015年中國社會組織理論研究文集》,中國社會出版社2015年版。
⑨ 杜嘯天:《社區基金會深圳模式日趨成熟》,《南方日報》2015年12月8日。
⑩ 徐家良、劉春帥:《資源依賴理論視域下我國社區基金會運行模式研究——基于上海和深圳個案》,《浙江學刊》2016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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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何立軍,吉林大學創新發展研究院博士研究生,吉林長春,130012;楊永嬌,中山大學社會學與人類學學院副研究員,廣東廣州,510275。
(責任編輯 劉龍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