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璐璐
摘 要:威廉斯是20世紀英國新馬克思主義的社會主義思想家,他聚焦文化視域,將文化與平等的概念聯系在一起思考,闡述了其對平等的理解。威廉斯認為,平等不僅僅應當在政治、經濟的領域中實行,還應當在文化、社會的領域中實行,他從文化平等的基點、物質基礎、價值主體和價值目標等方面具體闡釋了其文化平等觀。
關鍵詞:威廉斯;大眾文化;平等
中圖分類號:B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8)04-0074-02
關于“平等”問題的討論,是古今學者們十分關注的,也是認識論和價值論中無法回避的難題。威廉斯作為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的先驅者,聚焦文化領域,將平等置于文化的長河中去審視,闡釋了其文化平等思想,為平等價值觀的研究提供了新的視角。而今,不平等現象仍然存在,如財富的不平等,性別的不平等,種族的不平等這些都還未消逝,而這些不平等現象只要存在,關于平等問題的討論就不會終止。
一、威廉斯對文化平等的釋義
“文化”是我們走進威廉斯整個思想體系的核心詞匯之一,在《漫長的革命》中威廉斯對“文化”的定義進行了詳盡的論述,他將文化分為;理想的、文獻的和社會的,威廉斯對文化的第三種定義“社會的”文化感觸最深。他指出:“這種意義上的文化是對一種特殊的生活方式的描述,它表現了不僅包括在藝術和學識中而且也包含在各種制度和日常行為中的某些意義和價值。”他想借此表達,文化已然超越精神意義的層面,延伸至日常生活中的物質層面,如生活方式、文化制度等,涵蓋了社會生活的全部內容。不難發現,威廉斯豐富了文化的內涵,把文化延伸到大眾的日常生活中去,反對把文化看作少數人享有的精神之物,指出文化應是平等面向所有人開放的。
威廉斯認為,“平等”一詞開始頻繁出現于英語詞匯中是在十五世紀初,這個詞源于拉丁文aequus,意為公正的、平均的、水平的,其最早主要與物理量學相關。在十五、十六世紀“平等”一詞的社會意含則主要指“階級平等”,體現了資產階級反對封建貴族特權和對平等的要求。隨后,階級平等的含義又有進一步的延伸,指涉一種更普遍的狀態,并在18世紀末期被人廣為接受。在彌爾頓《失樂園》中提到“公正平等、友愛的狀態”,及美國獨立戰爭和法國大革命中人們所強調的“所有人皆生而平等”的普遍主張,追求的正是一個基本的普遍狀態。人們處于一種不平等的狀態:法定上的不平等,階級特權普遍,正因此人們才會要求改革以實現一種普遍平等的狀態。
威廉斯將文化和平等聯系在一起進行思考,認為平等不僅僅是一種表面的、精神的狀態,還應當是實際的,物質的存在,應當在文化領域和更廣闊的日常生活領域中實現。威廉斯指出,在整個20世紀的人類行為中,資本主義的意識形態幾乎對我們整個的共同生活造成了不可避免的災難。英國自工業革命之后,資本財富得到迅速積累,貧富兩極分化日益嚴重,社會成員之間存在著極大的不平等,而這種不平等不僅表現在經濟和政治上,還表現在文化和社會上,正因為存在著這樣的不平等,威廉斯才提倡大眾文化,以“大眾”“大眾文化”“工人階級文化”為研究對象,以此促進大眾平等意識的覺醒。文化對人的影響是潛移默化的,也是最為深刻的,威廉斯希望借研究文化領域中的平等問題,促進大眾在政治、經濟和社會等方方面面的平等意識的覺醒。
二、威廉斯文化平等思想的理論基質
(一)生命存在的平等是文化平等的基點
生命存在的平等是客觀的社會存在,是關于平等最基本的要求。威廉斯認為:“唯一重要或者說唯一可見的平等,是生命存在的平等。”在他看來,只有生命存在的平等才是一切平等的基點,沒有生命存在的平等,他所構想的共同文化也將失去價值和意義。他認為,以生命存在的平等為基點,才能消除社會的等級間的對立和各種不平等,創造一種使所有社會成員可以進行平等交流的社會共同體。
威廉斯對不平等現象也進行了分析,但他認為一些不平等的存在是有價值的。如他言:“人類各個方面的不平等是不可避免的,甚至是值得歡迎的好事;因為這是任何豐富和復雜生活的根本所在。只有在否定了生命存在的根本平等時,不平等才是邪惡的。”他指出當不平等是否定了生命存在的平等時,無論它以何種形式出現,實質上都是對其他個體的否定,導致的是對他人的殘忍、剝削和殘害。支配性氛圍、對文化的排斥,把他人視為大眾這些都是不平等在人性理論中的局部實證。實踐中有最好的例證:人們會認為個人財產之外的不平等,私人占有資料,即生活和生產資料所有權的不平等是讓人難以容忍的,因為在實踐中這種不平等有可能否定生命存在的基本平等過程。
但是,威廉斯也指出,有些方面的不平等并不會對這種生命的平等造成傷害,像特定能力方面的不平等,即知識、技能、努力方面所形成的不平等就不大可能否定基本的生命存在的平等,反而有利于人的全面發展。他說道:“技巧并非個人財產,而是整個人類的財產。”綜上可見,威廉斯是以生命存在的平等作為不平等存在是否合理的衡量標準,那些不會對人的生命存在構成威脅的不平等在他看來是有價值的,是值得肯定的。
(二)物質財富的平等是文化平等的現實基礎
威廉斯認為,物質財富的不平等在實踐的過程中有可能會否定生命存在的基本平等過程。因為生活和生產資料是實現平等的物質基礎,一旦被少數人所占有,就會威脅到人的基本生存,導致不平等的出現。威廉斯指出:“人們會覺得個人財產之外的不平等——即生活和生產資料所有權的不平等——讓人難以容忍,因為在實踐中這種不平等有可能否定生命存在的基本平等過程。”威廉斯反對由私有制衍生出的不平等現象,究其本質正是反對私有制。
威廉斯在討論“工人階級”問題時也指出,經濟條件是劃分階級的重要依據。他說道:“對于許多人來說,‘工人階級就意味著對于貧窮、惡劣的居住條件以及風餐露宿的記憶,相反,‘中產階級則意味著有錢可花、良好的居住條件以及一種更完備、更能控制的生活。”這種優劣的等級觀念正是由經濟方面的差異而決定的,根據人們的經濟水平將人劃分三六九等,這種等級差異的社會體系也正是建立在經濟差異的階級基礎之上的。威廉斯認為,社會等級意識只要存在,不平等就不會消失。他指出,想要消除等級差異,就需要找到支撐這個體系的經濟內核,即私有制。他提到:“如果我們真的想要消滅積極體系,那就必須掃清其他各種區別的參與,芟除枝節,廓清迷霧,直到我們能看到那個最終支撐它們的堅硬的經濟內核。”而只有把這種根本性的不平等的根源剝離出來,關于平等的討論才會停止,否則一切將失去意義。
(三)普遍大眾是承載文化平等的價值主體
威廉斯批判了英國的文化精英主體思想。英國的精英文化代表人物阿諾德、利維斯和艾略特把文化視為人類所思所言的精華,并宣稱只有少數人才享有文化,他們強調文化本身超越物質性的一面,自詡為精神貴族,壟斷了文化的話語權,肯定了精英群體的文化主體地位。利維斯提出:“在任何一個年代,文化的傳播和偉大藝術的發展都是少數人的努力,只有少數人可以給出一個時代文化和藝術最精準的判斷”。而威廉斯并不贊同,他認為“文化是平常的”“文化是整體的生活方式”,他試圖擺脫精英主體文化觀,恢復大眾在文化中的主體地位。
威廉斯認為,普遍大眾是承載文化的價值主體,精英群體和普遍大眾作為文化的主體,地位上應是平等的,沒有高低優劣之分。威廉斯明確指出“事實上沒有所謂的大眾:有的只是把人視作大眾的觀察方式。”而這種劃人為群的方式成了資本主義社會的特征,在資本剝削過程中被充分運用。社會中的多數人被歸為大眾,被視作可怕之物,剝奪其文化主體地位,這對多數人來說是不公平的。對此,威廉斯說:“只要我們發現這個公式不足以詮釋我們自己時,推己及人,我們才會承認這種做法用在陌生人身上也是欠妥的。”其實人們并不了解真正的大眾,而只是由一個虛擬的公式來認識他們,既然如此,我們為何不檢驗一下這種將多數人視作大眾的公式是否合理。
威廉斯反對精英文化,捍衛大眾在文化中的主體地位,指出普遍的大眾才是承載文化的價值主體。馬克思恩格斯早在《共產黨宣言》中就指出:無產階級的運動是絕大多數人的,是為絕大多數人謀利益的獨立運動。這里的“絕大多數人”即包括無產階級在內的人民,也就是說人民群眾才是價值主體。文化不應是少數人的私有物,而應該是普遍的、大眾的,而作為文化主體的普遍大眾不應因經濟條件的不平等而被剝奪其文化主體的地位,無論精英還是大眾作為文化主體的地位上應是平等的。
(四)社會平等是文化平等追求的價值目標
“共同文化”所體現的“平等”思想還具有更深層次的社會平等意義。威廉斯提出:“我們現在面臨的斗爭過程就是創造公共意義的斗爭,這個斗爭是真正的論壇,這個論壇是為了創造這樣一個社會:其價值是直接被共同創造和被共同批評的。在這樣一個社會中,有關階級的討論和排斥可以被共同而平等的成員關系的現實所取代,那就是一種共同文化的觀念,并且在發達社會里,它正逐漸成為革命的復雜實踐。”由此可見,共同文化思想體現了追求社會平等的美好愿望。在資本主義社會中,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兩大陣營割裂已久,社會階級矛盾日益加深,導致資本主義社會的人們失去了友好交流和溝通的氛圍,社會成員之間這種長期矛盾對立的狀態,使得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也越加冷漠,我們需要一種“共同文化”來平息和調和,否則社會可能最終會走向毀滅和終結。從這個意義上來看,“共同文化”同時兼具著追求社會平等的價值訴求。
威廉斯認為,“共同文化”正是精英文化與大眾文化平等協商,多元文化平等共享的一個契機。他將“共同文化”的平等價值訴求的實踐寄希望于文化啟蒙、擴張之上,主張通過教育、傳媒和閱讀等方式,消解文化高低之分。威廉斯重視文化的教育傳播作用,呼吁普及國民教育,推進文化平等意識的發展,希望可以把少數人的文化作為共同文化的一部分延及大多數人,由多數人享受文化帶來的益處,而有選擇的精英式教育只會造成文化封閉,不利于形成開放的、平等的文化,無法真正做到教育、文化面前人人平等。
三、威廉斯文化平等思想的理論價值和意義
馬克思、恩格斯認為,平等不應該僅滿足于政治法律地位上的平等,還應該訴求于經濟和社會地位上的平等。關于平等問題的討論,恩格斯在《反杜林論》中指出:“平等應當不僅僅是表面的,不僅僅在國家的領域中實行,它還應當是實際的,還應當在社會的、經濟的領域中實行。”馬克思也曾討論過分配平等的問題:“在隨著個人的全面發展,他們的生產力也增長起來,而集體財富的一切源泉都充分涌流之后,只有在那個時候,才能完全超出資產階級權利的狹隘眼界,社會才能在自己的旗幟上寫上:各盡所能,按需分配!”馬克思主義追求的平等,不僅強調也消滅不平等的社會現象,而且要消滅導致不平等的社會根源——生產資料私有制,消滅由此產生的階級差別、社會差別,最終實現共產主義,建立一個人人平等的社會,是一種理性科學的平等觀。
威廉斯深化豐富了馬克思、恩格斯的平等思想,將文化與平等聯系起來,拓展了馬克思主義文化哲學。首先是關于不平等產生的根源問題,威廉斯和馬克思主義者的觀點是一致的,認為私有制的出現導致了不平等,消滅不平等的關鍵在于消滅私有制。其次是關于實現平等的方法上有所區別,馬克思主義者主張通過革命的方式,消滅階級,消滅不平等,恩格斯在《反杜林論》中也指出“無產階級平等要求的實際內容都是消滅階級的要求”。而威廉斯則寄希望于文化革命,希望以溫和的方式實現階級的融合,進而實現社會各成員間的平等共處。威廉斯在文化平等研究上做出了重要的貢獻,但也存在著一定的局限。他過分夸大了文化在實現平等上的作用,具有一定程度上的理想主義成分。湯普森批判了威廉斯把文化詮釋為“整個的生活方式”的思想,他指出威廉斯對文化的論述存在著不夠普遍、缺乏革命性問題。他提出“文化發展在資本主義社會不可避免地造成階級沖突的強化,真實的利益和權力越來越明顯”。階級矛盾在現實中是不可避免的,而威廉斯在面對這個問題顯得猶豫。
總之,威廉斯作為文化研究的領軍人物,其思想具有前瞻性,伊格爾頓在一次訪談中這樣評價他的老師:“好像讓你感覺到,當你拼力到達某個理論高度時,發現威廉斯早已不聲不響地占領了那個位置,而且是沿著自己的思路到了那里。”威廉斯傾力于打造一個物質精神共融、平等民主共存的社會共同體,他雖然批判精英文化,但同時也認為精英文化也可能成為普通大眾能夠消費的文化的組成部分,這顯然說明了威廉斯思想中矛盾的地方,但瑕不掩瑜,不能因此而否定威廉斯所做出的貢獻。可以說,威廉斯是20世紀英國新馬克思主義杰出的社會主義思想家之一,其關于平等、關于文化的解讀仍有很多值得我們學習和借鑒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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