欄目主持/劉道勤
老編有曰:民營實體經濟生存之困久矣,個中原因,各有認知,裹挾情緒,亦難厘清。
民營企業正面臨新一輪困難,而這種困難全方位體現在融資、貸款、發債等方方面面。在不良貸款高發的時間里,針對民企的風控和貸款審理變得更加嚴格。另一方面,用工成本增加則帶來了社保費用的提升,再次給民營企業帶來壓力。
深入解剖金融機構、稅收制度、民生保障等與民營企業營商環境交織之所在,畢竟厘清問題,方才是解決問題之始。


民營企業面臨的融資難、負擔重等問題,并非孤立存在,而是系統問題:
“手握大額訂單,愿意抵押價值4000萬元的股權和幾十項專利,一家領跑空氣環保產業的科技型小微企業想貸款500萬元,跑了兩個月都沒辦成。小微企業融資怎么這么難!”北京威斯汀豪斯科技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秦楠感慨萬端。
秦楠并不是唯一有此遭遇與困惑的人,他甚至不是境遇最差的。因為即便能夠從銀行借到錢,還有社保繳費、再融資難度等好幾道關口在等待著他們——他們的境遇,似乎與最高決策層三番五次強調支持實體經濟、支持民營企業發展的號召以及出臺的政策并不相符。就在秦楠為獲得500萬元貸款兩個月而無果之前,央行已經兩次定向降準支持實體經濟、中小微企業發展。
中國財政科學研究院2016年~2017年期間對12860份有效樣本企業的融資情況進行調研分析,結果發現受訪民營企業從銀行以外其他途徑的融資,從2016年的1.92億元迅速滑落至2017年的0.69億元,而銀行貸款僅僅增加不到6000萬元。這與政策導向,似乎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這種反差來自于——秦楠這樣的民營企業主,需要面對的,是一個以大型國有企業生產、運營需求為藍本建立起的金融體系。在這樣的金融體系中,民營企業若想從銀行獲得貸款,需要比國有企業多付出至少10%~15%的利率。在談及這一切時,銀行金融機構人士亦有無奈。
多位銀行人士稱,當前體系下,銀行風控系統幾乎圍繞抵押物建立,一旦不能提供足額抵押,就需要提供各種擔保、互保,而這又會進一步提升獲取貸款的資金成本。大部分民營企業在獲取貸款時,足額抵押難度通常較大,而包括訂單、應收賬款等進行抵押,在現實操作中,銀行依據自身的風控體系,又難以給出更高、更大的權重。
不僅僅是銀行。即便是在被普遍認為所有制差異相對較小的債券領域,“現在民企債能發出來就已經很不錯了,議價就別想了”。一位券商金融市場部相關負責人向記者感慨,通常情況下,民企發債會收取千分之四的標準費率,而國企發債的費率通常是千分之一到千分之二。在被下調評級的企業中,民營企業的占比較高。
這或許可以解釋兩次“定向寬松”的降準之后,對民企生存至關重要的流動性環境,雖已有改善,但是民企在融資領域感受并不直接的原因所在。
有曰一:民企為艱的現狀,并非一日成就,解決亦非一日之功,更廣泛牽涉金融、產業、社會保障等方面的各項政策、機制甚至體制,解決民企為艱之現狀,毫無疑問綜合治理才能解決,這既需要決心,也需要智慧。
秦楠的北京威斯汀豪斯科技有限公司成立于2004年,是一家科技類企業。根據秦楠介紹,該公司是北京市政府和中關村園區雙認證的高新技術企業,擁有幾十項專利技術和領先的自主知識產權體系,公司團隊由20余名教授、博士、碩士、高工等行業精英組成,公司無不良信用記錄。
秦楠在接受采訪時稱,相對于債權融資,對其而言,股權融資的時間更長、成本更高、負擔更重,因此其選擇了銀行貸款這一融資方式。2017年5月,該公司向北京某銀行申請一筆500萬元~1000萬元的貸款,由于無房無地,無法向銀行抵押,遂不得不通過擔保公司,抵押了價值近4000萬元的股權和部分核心專利。
秦楠稱,由于擔保、質押、變更等原因,涉及部門眾多,手續煩瑣,直到最終拿到500萬元貸款,秦楠前后總共花了5個月,所有的費用成本,包括銀行的利息、擔保費用等,接近貸款的10%。該筆貸款到期后,他通過民間借貸又借了250萬元,“湊齊了還了銀行貸款”,而該項“民間借款”的月息高達3%。
2018年,秦楠向銀行提出續貸,但銀行的放貸條件更加嚴格了,除了專業擔保,還需法人、股東、核心技術人員做個人擔保。而秦楠公司的這位核心技術人員年齡已經超過了60歲,銀行的條件是其子女必須同意擔保。
在秦楠看來,銀行的每條要求都很嚴苛。“這些手續全部辦下來,又要差不多半年,這對企業的資金流動會造成很大的影響。”最終,銀行只向秦楠續貸了300萬元,而其中50萬元因為一個擔保手續未能完成而暫時未能放貸。
財科院的研究數據顯示,民企的銀行貸款成本比國企高出接近2個百分點,債券融資、股權融資兩種方式民企的融資成本比國企高約1個百分點,其他融資成本也比國企高出0.2個百分點左右。
根據調研問卷數據,民營企業的其他途徑融資從2016年的1.92億元迅速滑落至2017年的0.69億元,而銀行貸款僅僅增加了不到6000萬元,難以彌補。
調研報告指出,企業貸款仍是企業融資主要渠道,但民營企業各類融資方式的融資成本都比國有企業高,中小微企業融資成本以及融資難度的提高遠超過大型企業,甚至出現無法融資的情況。
財科院的研究顯示,融資成本差異導致兩類企業的融資結構不同,國有企業以銀行貸款和債券融資為主,而民營企業則以銀行貸款和其他融資為主。
有曰二:民營企業,尤其是中小微民營企業,為什么在融資領域面臨艱難的境地?造就這一局面的并非簡單是銀行等金融機構能否放貸、融資的問題,而是與長期以來中國內地銀行等金融機構構建、執行的運行體系、風控標準等直接相關。
民營企業、小微企業融資難和融資貴的原因和經濟大環境不無關系,近兩年,在經濟下行的大背景下,企業的經營狀況不太好,銀行的不良貸款爆發得也比較多,銀行本身也比較謹慎。一般情況下,國有企業、大企業的抗風險能力比民營企業、小微企業要高,銀行貸款當然更偏向于前兩類企業。
對企業而言,用工成本支出背后的壓力伴隨著企業融資成本的逐漸提高。
中國財科院“降成本”報告指出,當前中小微企業融資成本以及融資難度的提高遠超過大型企業,甚至出現無法融資的情況。根據調研問卷數據,民營企業的其他途徑融資從2016年的1.92億元迅速滑落至2017年的0.69億元,而銀行貸款僅僅增加不到6000萬元,難以彌補民營企業的發展需求。
中國財政科學院院長劉尚希認為,樣本企業普遍認為物價上漲是導致人工成本增長的首要因素。其次,難以招到合適員工、社會保障體系逐步健全、勞動力素質提升、地方政府上調最低工資標準也是人工成本增長比較重要的因素。
完善的社會保障體系是成功招到合適員工的前提,但偏高的社保費支出卻也加重了企業的稅負。
人社部公布的數據顯示,目前我國社保費率為39.25%,其中養老和醫保占36%左右。在最新公布的《國稅地稅征管體制改革方案》中,國務院明確規定從明年1月1日起,各項社保費將交由稅務部門統一征收。
對此,北京一位就職于社保系統的人士坦言,稅務局統一征收社保費,很大原因是以前由于企業繳費的社會保險項目征管效率不高,導致養老、醫療為代表的險種長期存在財務可持續性風險。“加強征管有利于彌補缺口,但也會造成企業稅負的增加。”
據悉,與社會保險經辦機構相比,稅務部門在技術手段、制度支撐、管理經驗以及實現《社會保險費》規定的“用人單位應當自行申報,按時足額繳納社會保險費”方面都有明顯優勢。財政部數據顯示,2017年我國五項社會保險基金收入合計67154億元,基金支出合計57145億元。其中,基本養老保險基金收入46614億元,支出40424億元,年末基本養老保險基金累計結存50202億元。
人工成本要對應勞動生產率,只要勞動生產率高于人工成本,即使出現人工成本上升也并不可怕。當前階段性降低社保繳費并非長久之計,未來要加強對社會保險基金的統籌使用,加大省際間的調劑使用,同時要優化社保基金的國內外投資渠道以增強保值增值能力,還可精簡一些社保險種。
有曰三:必須明確,若想從根本上解決民營企業營商環境的困境和壓力,不僅需要短期釋放流動性,更需要從中長期角度進行綜合調整與布局,把民營企業營商環境改善的目標,放到與防控金融風險、保障社會民生的同等層面,以綜合、配套的系統性手段,才能得到逐步解決。這個過程,既需要最高決策層的決心,也需要監管層的謀略、智慧與執行力。
在眾生喧嘩的世界,更需要聆聽花落的聲音。那些消失的、慘淡經營的、痛苦掙扎的民企故事,更值得國人深思,有賴主政者敏察。(整合本刊)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