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記者 榮蓉 韓英彤 白琳
從十九大到兩會,“自由貿易港”和所涉及的轉口貿易,再度成為熱議的話題。轉口貿易作為一種中間商貿易方式,是貿易分工進一步細化和升級的趨勢和結果。在我國金融開放和貿易轉型升級的進程中,不法企業借助轉口貿易“混水摸魚”和虛假轉口貿易一度甚囂塵上,使得這一貿易方式一度偏離了正常軌道。在監管一系列嚴厲舉措之下,轉口貿易市場漸入正軌。
當前,轉口貿易與金融支持實體經濟、防范金融風險等重大課題密切相關;解決轉口貿易的瓶頸問題,亦是構建我國對外開放新高地的題中應有之義。只有銀行與監管機構緊密配合,提高專業技術水平,對新形勢下的新模式不斷加以探索,才能促進轉口貿易業務健康、有序地向前發展。
轉口貿易又稱中轉貿易或再輸出貿易,傳統上是指進出口貨物買賣不是在生產國與消費國之間直接進行,而是通過第三國轉手進行的國際貿易。
通常,轉口貿易根據貨物流通渠道主要包括兩種形式:第一類為離岸轉手買賣,即單據處理貿易:貨物并未入境,國內中間商通過買賣境外貨權將貨物直接從出口國運往進口國。第二類為再出口貿易,又稱轉賣,即境外商品進入保稅等海關特殊監管區后又運到境外。在國際收支申報中,這兩類分別申報在“離岸轉手買賣”和“海關特殊監管區域及保稅監管場所進出境物流貨物”項下。
說到轉口貿易,可謂是老生常談。然而,市場的新發展也帶來了業務的一些新變化。
2009年,跨境貿易人民幣結算業務開始試點,并于2011年擴大到全國范圍。人民幣離岸市場得到迅速發展,離岸、在岸市場的匯差、利差帶來了跨市場無風險套利機會,只要能實現跨境資金流動,即可賺得盆滿缽溢。于是,有人鋌而走險。
轉口貿易的特點是兩頭在外,三流分離。買方和賣方在境外,中間商在境內;貨物流、資金流和訂單流不統一,形式復雜多變。正是由于其這些特點,一旦把關不嚴,就很容易異化成為套利套匯、從銀行套取資金的非法通道。一些不法企業正是通過虛假甚至構造轉口貿易,借道實現跨境資金的違規流出入,借“貿易”之手,行“資本”之實。
我國轉口貿易量因此一度大幅飆升,遠超出正常貿易的發展速度。2014年轉口貿易收支總額6652億美元,較2009年增長近15倍,占貨物貿易比重達15%;而同期,貨物貿易僅增長1.5倍。
顯然,這里的轉口貿易不再僅僅是傳統意義上以獲得買賣價差為目的的正常國際貿易,而是包含了境內外企業聯手精心設計的“構造交易”,并不具備貿易真實性。而一些銀行內控不嚴,對“展業三原則”的執行不到位,甚至與企業合謀,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有的銀行年跨境收支量中大比例為轉口貿易,無疑脫離了轉口貿易實際的發展情況,更侵蝕了金融支持實體經濟的原本份額,與“脫虛向實”的大方向背道而馳。
從轉口貿易的參與各方來說,似乎都是受益方:企業可以獲得額外收益,甚至收益遠高于本業賺取的利潤;銀行利用轉口貿易,輔之以全額保證金質押的融資產品,循環操作,既做大了銀行存貸款規模,也取得了可觀的收益;地方政府則可以利用轉口貿易的“一進一出”,做大當地的貿易量。參與方之間罔顧國家利益的“合謀”,正是近些年轉口貿易違規現象屢禁不止的深層次動力。
然而,虛假和構造轉口貿易帶來的業務量和收益,對于銀行無異于飲鴆止渴:一旦企業的套利資金鏈斷裂,會讓銀行深陷巨額壞賬的泥潭。實際上,隨著一些虛假案件的風險暴露和被查處,有不少違規銀行已經“收獲”了深刻的教訓。
虛假、構造轉口貿易給宏觀經濟帶來的潛在危害不容小覷。大量虛假轉口貿易、構造轉口貿易會導致資金的脫實向虛,擠占實體經濟的金融資源;還會嚴重影響貿易數據的真實性,加劇國際收支失衡。特別是典型套利型轉口貿易存在信用證期限較長、單筆貨值高、收支總量大的特點,更易對跨境資金流動產生擾動;同時,通過構造貿易套利套匯的行為會加劇市場對匯率的預期,引發貨幣貶值或升值的自我強化和自我實現。
監管部門密切關注轉口貿易的異常發展,陸續出臺了一系列外匯管理政策,有效遏制了轉口貿易的野蠻生長。2012年,《國家外匯管理局關于印發貨物貿易外匯管理法規有關問題的通知》(匯發〔2012〕38號)對“轉口貿易”實施分類管理: A類企業可辦理;B類企業限制辦理;C類企業不可辦理。
2013年,《國家外匯管理局關于完善銀行貿易融資業務外匯管理有關問題的通知》(匯發〔2013〕44號),要求銀行對“轉口貿易”、“轉賣”(海關特殊監管區域貨物進口并轉售出口)加大審查力度;如果對業務真實性、合規性存有疑問,應當要求企業提供交易相關合同與正本貨權憑證,以有效甄別虛構貿易背景的融資行為。
2013年4月,外匯局啟動打擊虛假轉口貿易的專項行動,對13個省市大額轉口貿易進行專項檢查;2014年,又進一步將檢查地域范圍擴大到全國24個省市,并對經辦轉口貿易的銀行進行檢查,采取雙管齊下的措施來遏制虛假轉口貿易。
2016年,《國家外匯管理局關于進一步促進貿易投資便利化完善真實性審核的通知》(匯發〔2016〕7號)進一步規范了貨物貿易離岸轉手買賣的外匯收支管理,包括:銀行為企業辦理離岸轉手買賣收支業務時,應逐筆審核合同、發票、真實有效的運輸單據、提單倉單等貨權憑證,確保交易的真實性、合規性和合理性;同一筆離岸轉手買賣業務應在同一家銀行網點采用同一幣種(外幣或人民幣)辦理收支結算;B類企業暫停辦理離岸轉手買賣外匯收支業務。
2017年,外匯局通報的36件外匯違規案例中,轉口貿易違規案例就占了其中的一半。這對不法企業和違規銀行在轉口貿易中的違規行為,起到了警示和震懾作用。
總體上看,近兩年,由于境內外利差、匯差縮小,套利空間進一步縮窄,離岸轉手買賣操作動力開始下降;再加上監管力度加大,有效抑制和打擊了虛假貿易和非法逃套匯行為,導致轉口貿易業務量大幅萎縮,市場逐漸趨于規范和正常發展。
初春時節,記者奔赴浙江、上海進行了轉口貿易實地調研。浙江是外向型民營經濟大省,上海則以跨國公司和自貿區為特色,兩地的轉口貿易既有一定的共性,又各具地方特色。
兩地的轉口貿易業務量均呈現大幅收縮態勢。浙江省2017年離岸轉手買賣跨境收支規模同比下降39.6%,收支差額由逆差轉為順差;上海地區2017年離岸轉手買賣收支規模同比下降21.42%,收支差額由上年的逆差79.65億美元轉為順差35.53億美元。
轉口貿易具有很強的跨境資金流動順周期特征,會跟隨境內外市場情況的變化而改變,同時,也與監管力度和銀行把控尺度密切相關。中國銀行浙江分行貿易金融部副總經理沈華告訴記者,從當地情況看,轉口貿易量下降的原因之一,是受到授信政策的限制:銀行的資金支持更多偏向實體經濟,對于純貿易企業,尤其是轉口貿易業務的開展則日趨謹慎。原因之二是監管力度加大。外匯局等監管部門對于轉口貿易違規業務嚴厲查處,指導工作也緊抓不懈。原因之三是境外資金成本,尤其是人民幣融資成本逐步走高,套利空間縮小,對轉口貿易的需求減弱。
作為外貿民營經濟的代表,浙江的轉口貿易模式呈現出多面性和復雜性,貿易模式不斷翻新。記者在調研中了解到,浙江某大型鋼貿企業,原本是從國內鋼廠采購鋼材出口;隨著業務的做大,其設立了香港公司作為平臺,將出口業務變成了轉口貿易模式:先由香港公司從國內鋼廠采購鋼材,再由浙江公司從香港公司進口后再出口到國外。
企業為何如此大費周張?一方面,可利用境外公司開立信用證給國內鋼廠,免于支付預付款,節省成本;另一方面,這樣一來業務可以全流程用美元結算,避免了匯率風險。從更深層次看,該香港公司做大業務量后,還可以充分利用境外的融資渠道和資源來提高收益。而對于賣家國內鋼廠而言,不但可以通過對香港公司的出口直接獲得出口退稅,而且有了信用證做收款保障,也更便于向銀行申請融資。
還有的外貿企業,從最初的“V”型轉口貿易形式通過增設兩個海外平臺而延伸為“W”型。盡管業務鏈條變長,成本增加,但給企業帶來的是兩個市場、兩種資源的擺布和利用,既引進了境外低成本資金,又進一步做大了境外平臺流量。
可見,在轉口貿易具體開展過程中,有些模式的確是出于實體經濟自身的需要發展而來的。然而,由于轉口貿易自身具備套利的便利性,很容易引導企業走偏方向,違規、違法行為依然屢禁不止。一些企業存在典型的三角循環套利型轉口貿易,運用“大額存單質押+90天以上美元信用證/海外代付+境外貼現融資匯入”,以3—5天作為循環操作周期,滾雪球般地放大資金規模。
浙江、上海外匯局在與違規企業斗智斗勇的過程中,均積累了豐富的經驗。記者在調研中了解到,在對轉口貿易違規查處力度加大后,“假單證、假業務”已經成為舊版本,監管部門更多面對的是“真單證、假業務”,甚至“真單證、真業務、真套利”。
不法分子的操作手段步步升級。從向銀行提供虛假提單、倉單,到利用已失效的提單,借用或買入他人的提單,在毫無真實貿易背景的情況下向銀行騙取融資。監管部門還發現了單證真實的“構造”轉口貿易,利用真實的倉單,在關聯企業間快速頻繁背書轉讓進行套利,手段更加隱蔽。
在虛假轉口貿易剛興起的階段,多數是利用失效提單、重復使用提單,隨后又制造假單(篡改要素偽造海運提單等),甚至還應運而生了地下制造假單網絡。隨著監管檢查的步步緊逼和監管手段的不斷升級,不法企業又利用提單以復印件交單的漏洞,將真實提單“一女二嫁”,用指示提單的形式進行轉口貿易。近兩年,虛假轉口貿易還出現了所謂的“影子提單”:由于船訊網出于信息保護的目的對發貨人、收貨人、運輸內容均有所保密,不法企業便利用船訊網上其他公布的信息制造“影子提單”。這種提單在船訊網已公布信息上查詢均為真實,但真正貨物卻與企業毫無關系。
記者在對銀行的調研走訪中還發現,由于浙江等南方沿海地區監管措施嚴厲,一些不法企業將業務延伸到一些北方沿海及內陸地區,特別是部分西部地區,試圖找漏洞、鉆空子。如果不同地區之間的監管尺度、銀行合規管理和業務辦理不一致,不法企業便會流向其中的政策“洼地”。因此,解決轉口貿易在地區間的不平衡性尤為關鍵。各地外匯局均應對轉口貿易問題予以高度重視,不斷加大對虛假、構造轉口貿易的打擊力度,要求銀行認真履行對轉口貿易真實性的審核。據記者調查,目前國有銀行、大型股份制銀行也均有要求,對異地企業開展轉口貿易結算及貿易融資的,均原則上不予辦理。在具體業務中,銀行還需與當地外匯局保持良好的溝通交流,以及時掌握監管動向。
作為浙江的近鄰,上海不僅具有外向型經濟的特點,還是總部經濟平臺和跨國企業集聚的中心。隨著跨國公司亞洲戰略重心向中國轉移,很多跨國公司將上海定位為亞洲區域訂單管理和貿易結算中心,以更好地發揮規模經濟和范圍經濟的作用,降低交易成本。
為支持上海高端國際貿易形式的發展,外匯局曾于2010年10月在上海啟動了國際貿易結算中心試點。上海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研究所國際貿易研究室主任沈玉良告訴記者,國際貿易結算中心試點中的跨國公司營運中心,大多存在混合操作一般貿易、加工貿易和離岸貿易等多種貿易方式的內在需求。各貿易主體之間大多時候是跨國集團的關聯方企業,關聯方企業之間既存在正常的以獲利為目的的貿易,也存在人為非獲利的、公司間的產品或資源轉移。對我國的監管模式來說,這是一種全新的貿易方式。
試點對這類全新的貿易方式與監管模式之間的沖突難題進行了積極的探索。但是,隨著轉口貿易監管形勢全面趨嚴,跨國公司新老難題再度顯現。
記者在調研中發現,在對虛假轉口貿易重磅出擊之下,市場上對于轉口貿易風聲鶴唳,上海地區虛假轉口貿易量受到明顯抑制。但與此同時,一些大型跨國公司也反映,由于難以滿足單據審核方面的要求,離岸轉口和保稅區轉賣交易開展不順利,不得不將部分業務移出國內;還有的,則將區域中心轉向我國臺灣地區或新加坡等地。
沈玉良認為,當前監管制度要求企業體現貨物的真實性,及貨物流、資金流和訂單流的三流合一,銀行也通常是按照“三流合一”的業務模式要求企業提供相應的海關單證。但在轉口貿易中,國際中轉裝拼和離岸貿易項下的訂單拆分或整合,會產生“三流不一”,因而具體操作中難以達到監管要求。這已經成為上海自貿區以及未來自貿港的轉口貿易和離岸貿易發展的制約因素。
上海自貿區和國際金融中心的發展無疑要平衡好金融開放創新和金融風險防范的關系。在調研中,上海地區的跨國企業及銀行均希望上海自貿區以及未來自貿港的建設在保證貿易真實性的同時能適度兼顧上海地區跨國企業轉口貿易的業務特點,共同探索金融創新與政策的結合,以推動上海國際貿易中心和國際金融中心的建設。中國銀行上海市分行貿易金融部副總經理馬云嵐建議,在未來上海自由貿易港的政策藍圖中,應允許銀行以執行展業三原則為前提,通過跟蹤貨權轉移或對收支金額的控制,為自由貿易港企業及上海總部經濟企業辦理貨物流和訂單、資金流分離的貨物貿易。對于防范轉口貿易風險,她在實務操作中總結出了十六字箴言:“選對企業、講清邏輯、拿出材料、控住金額”。
德意志銀行上海分行副行長張熒建議,對于上海自貿港建設初期轉口貿易的監管創新探索,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考慮建設監管防火墻:一是可以從行業、企業、貨物、運輸單位等多個方面引入風險因子或等級,綜合判斷企業相關業務的風險等級。二是對于企業的轉口轉賣業務,可以采取總量規模控制。即根據企業歷年的相關貿易總量,在考慮一定業務增長的情況下(或者設立一個調控因子),給予年度額度。三是銀行事后監督檢查。銀行不定期對企業相關業務進行抽查,針對存疑客戶建立黑名單制。該行合規部經理陳頤對此進行了補充:可根據當前轉口貿易高發風險領域具有的行業特征,對大宗商品貿易與制造商品貿易進行一定的區分,如可針對大宗商品轉口貿易設立專戶交易。
花旗銀行上海分行合規經理熊華也總結了該銀行如何在業務中更好地落實“展業三原則”的做法:花旗銀行按照白名單制嚴格準入轉口貿易企業,在對企業從事該貿易模式進行盡職調查的基礎上,再依照法規不斷強化單證審核,并不定期根據外匯管理規定的要求和監管態勢,對白名單和業務整體情況進行評估。自2015年以來,花旗銀行轉口貿易業務規模始終保持平穩的總體態勢。
當前,關于轉口貿易的界定與定義在學術與實務界并不統一。上海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研究所課題組的報告指出,根據國際上關于轉口貿易和離岸貿易的界定標準(即嚴格意義上的“兩頭在外”業務),轉口貿易可界定為:中國的商業機構提供的貨物從關境外的生產地運往中國,在中國不經過加工再銷往消費國,中國的商業機構從中賺取差價或傭金;離岸貿易可界定為:中國的商業機構提供的貨物直接由關境外的生產地付運到客戶,而不經過中國海關,中國的商業機構從中賺取差價或傭金。在這里,轉口貿易和離岸貿易的主要差別在于,前者所涉貨物經過了中國海關;而后者所涉貨物沒有經過中國海關。
對比以上定義可以看到,離岸轉手買賣與國際通行意義上的離岸貿易基本一致。通常討論的轉口貿易包括了離岸貿易在內,范圍上存在一定的交叉和遺漏。對于執行層面來說,不同類型的轉口貿易在合規審核手段等方面也存在一定的差異。對此,業內專家及銀行建議,應對我國轉口貿易加以更加系統的定義和設定更加清晰的管理邊界。
目前,本幣和外幣轉口貿易政策基本趨于一致,從而堵住了一些違規套利的渠道。但當離岸與在岸人民幣價格存在較大差異時,跨幣種套利會更加猖獗,因而有必要從頂層設計上構建本外幣統籌協調的監管政策框架。
當前,針對轉口貿易,對本外幣的政策存在以下區別:根據匯發〔2016〕7號文件,貨物貿易外匯管理分類等級為B類的企業,暫停辦理離岸轉手買賣外匯收支業務;而進入人民銀行“出口重點監管企業名單”的企業,只要求按照《關于出口貨物貿易人民幣結算企業重點監管名單的函》(銀辦函〔2012〕381號)所確定的原則,嚴格進行業務真實性審核,并未禁止其辦理離岸轉手外匯買賣業務。另外,外匯局要求辦理離岸轉口時,必須審核貨權憑證;而人民銀行則允許后續補充。
興業銀行交易銀行部副處長潘心冰認為,本外幣跨境業務監管存在差異,必然會產生監管套利,且會削弱政策的執行效果。以上述業務B類企業暫停辦理離岸轉口貿易為例,外匯政策嚴于人民幣政策,企業就會選擇以跨境人民幣進行結算,而在境外很多國家是資本項目可自由兌換,因而用人民幣還是外匯差別不大(除了匯率之外)。從目前的部門政策比較來看,人民銀行的政策更為寬松一些。
因此,未來我國仍然需要堅持本外幣協同管理的理念,加強本外幣在政策、業務和監管信息等方面的溝通交流,以徹底斷絕企業利用政策不同的漏洞實施違規的可能。
轉口貿易中的“構造貿易”,即關聯交易各方構造轉口買賣合同,以真實的貨權憑證或真實貨物為交易媒介,以非法套取境內外利差匯差,或非法跨境轉移資金為主要目的,而不是以真實交易賺取價差為主要目的。
如果以轉口貿易主要目的來區分構造貿易,那么現實中轉口貿易中的“構造貿易”是依然存在的。在記者的實地調研過程中,發現一些企業已脫離本業轉而開展轉口貿易,意圖通過構造貿易來實現獲利的目的。例如原本單純的紡織類企業開展的化工類轉口貿易已占其業務量的三分之二。
國家外匯管理局管理檢查司相關人士認為,構造貿易明顯不具有商業合理性,應認定為不具有真實的貿易背景。未來外匯局將繼續加強對轉口貿易中“構造貿易”的監管。
另外,典型的三角套利型轉口貿易除了信用證期限較長之外,還有三點特征,即標準倉單、有色金屬、銀行低風險業務。這里的所謂低風險業務,是指企業在操作這些轉口貿易的過程中,需要事先購買銀行的理財產品,然后百分百質押給銀行,再開立轉口貿易的信用證。這種典型的意圖套取利差的轉口貿易,是一種明顯的構造貿易。這也在一定程度上說明,構造的套利轉口貿易絕非所謂的低風險。
轉口貿易的存在和發展既有其合理的一面,也有其復雜多變的一面。應如何看待其發展和規范?哪些應該予以打擊,哪些應該繼續支持?
沈華認為,要使轉口貿易規范化,要從以下三方面入手:
第一是客戶準入。這是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防線。“轉口貿易要運轉起來的重要條件就是銀行授信;授信越多,貿易量越大。只要有銀行授信,輕資產企業也可以獲得巨額的貿易量,企業的信用風險會被成倍放大”。銀行要把好客戶準入關,首先要提高轉口貿易企業的授信門檻,其次,則要警惕異地企業的轉口貿易。
第二是資金流管控。銀行要擁有強大的現金管理系統,能對企業的應收和應付賬款進行封閉式管理。
第三,把握貿易背景。首先,要對進、出口合同進行審查。對照兩個合同,判斷貨物的走向、賬期和資金的流向,確定貿易的合理性。其次,對貨權憑證加以識別。為確保貨權憑證不被重復使用(用其到銀行重復開證并融資),有時開證行還應在相關貨權憑證上進行簽注。目前,對FCR、LOI等運輸單據到底能否證明真實的貿易背景還有爭議,應謹慎對待。最后,是審核信用證的期限。基于外匯管理、合理賬期等原因,業內普遍認為,要謹慎對待90天以上的轉口信用證。
銀行在記者調研時反映,單據審核所基于的展業三原則,對轉口貿易單據的真實性審查應達到何種程度沒有一個統一的量化標準,實際執行尺度難以把握。此外,銀行認為,對貨權憑證真實性審核的難度較大。如對當前利用諸如“影子提單”作為境外提單或境外倉單的虛假轉口貿易,其真實性查驗難度就很大;另外,一些境外中小倉儲企業并不提供查驗服務,也導致無法最終查證貨權憑證的真偽。業內專家向記者表示,事后核單不應是外匯管理的主要管理方式,這種監管模式也不是長久之計。市場在不斷變化演進,追隨事后的核查始終是一個難題,亟待得到破解。
就此,有銀行建議,由監管部門牽頭建立一個整合倉單、提單、船運等信息的查詢平臺,以便利銀行核實貨權單據的真實性。建設銀行國際業務部處長王啟杰建議,可以運用金融科技手段,通過區塊鏈技術配合FT賬戶,來解決物流和資金流匹配的問題。具體可由監管部門牽頭建立區塊鏈監管平臺,用區塊鏈技術將銀行、自由貿易港區的倉庫、船代/貨代等物流企業聯網,銀行和監管部門可隨時查詢核實倉單、提單的現狀及變更情況,實現對物流情況的實時跟蹤。結合FT賬戶監管報送體系,適當調整增加物流信息,在此基礎上由監管部門利用大數據構建模型,對異常交易進行識別和控制,以及時發現高頻交易、倉單循環使用等異常情況。
南洋商業銀行(中國)有限公司貿易金融部總經理薛鍵建議,建立多種數據源的轉口貿易數據庫,通過大數據分析,實現對虛假轉口貿易的精準打擊;通過便利化政策,支持真實的轉口貿易業務開展。有保有壓,正本清源,引導轉口貿易發揮其應有的作用,支持實體經濟的發展。
對于轉口貿易的未來發展,沈華認為,轉口貿易是經濟活動中一種天然的貿易方式,將長期存在;與此同時,轉口貿易領域魚龍混雜的情況也將長期存在。在這一領域,制造企業、貿易企業、投機套利企業紛紛參與其中,是出于真實的實業需求、還是“鉆空子”套利,或者是游走在灰色地帶,界定的邊界并不清晰。這是擺在商業銀行和監管機構面前的難題。
上海自貿區管委會保稅區管理局處長梁翔認為,不應將轉口貿易妖魔化。作為一種重要的貿易形式,其可以在拉動產業結構優化升級、促進我國金融改革開放方面發揮重要的作用,對打造上海全球金融中心也是不可或缺的。不能因為轉口貿易中出現違規行為就因噎廢食,對真實的轉口貿易還是應該繼續支持。
中國銀行貿易金融部高級經理徐紅認為,轉口貿易作為貿易的一種常見形式,盡管存在著一定的虛假違規套利風險,在業務審核上也存在困難,但銀行對于合法企業開展的正常轉口貿易業務,仍應該給予支持。對于轉口貿易業務中存在的造假、欺騙、投機套利等不法或違規行為,則應依據外匯管理法規和監管要求,并結合銀行自身展業規范,配合監管部門堅決予以打擊,確保業務的合規性,以維護國家經濟及金融安全。
中信銀行廣州分行國際業務部副總經理陳瑩表示,應鼓勵和支持真實、合規的轉口貿易業務的發展。她建議,在對轉口貿易的監管中,應將重點放在企業;而在對銀行的監管中,則應重點關注銀行為企業轉口貿易提供的融資業務,如怎樣通過信息共享來避免企業在不同銀行間重復融資。
在我國,轉口貿易歷經多年的發展,已頗具中國特色,也遭遇了很多新問題。毋庸置疑的是,企業開展的具有真實貿易背景的轉口貿易,可以更好地促進我國經濟的發展,因此不可因噎廢食。但如何實現轉口貿易的去偽存真,則是亟待破解的問題,需要企業、銀行、監管機構共同努力,不斷創新、排除險阻,探索出一條推動轉口貿易健康發展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