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電影《霸王別姬》的美學特征

楊環宇

摘要：《霸王別姬》是我國電影史上的佳作，就電影內容來看，其題材選擇恢弘大膽、敘事多元清晰、線索設置精妙，又充滿獨特的隱喻符號將長達數十年的敘事過程串聯起來，以上這幾點使這部影片更具欣賞分析之價值，也更有獨具一格的魅力。

關鍵詞：《霸王別姬》;選材;敘事;線索;隱喻符號

“說好的一輩子，少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都算不得一輩子……”。（1）程蝶衣想把他的一生都融在京劇《霸王別姬》的身段唱詞里，卻終而不得。人生如戲，戲如人生。他，和那個時代的太多人，都最終在時代的跌宕和命運的沉浮里活成了一本新的戲，是謂電影《霸王別姬》。而程蝶衣的故事之所以能深入人心、影片之所以能展示出那種濃烈深刻而又哀痛的美，一定離不開以下的這些方面的特征：

一、恢弘而大膽的題材選擇

用“恢弘”這一詞來概括《霸王別姬》的題材選擇絕非刻意夸大，這部電影涉及多個選題。一是以時間為序，講述了從民國到文革以后巨大時間跨度的故事，其中涉及抗日戰爭、解放戰爭等眾多歷史事件，這一題材的宏大性自是不言而喻;二是涉及到“同性戀”這一敏感題材，這在二十世紀末無疑是震撼性的選材;三是與戲曲密不可分，詳細記述了梨園行的發展，影片中也不乏戲曲舞臺表演和精美的戲曲道具。（2）在一部電影中同時容納這幾大題材是一次艱難的嘗試，不過最終結果顯然是成功的。政治、愛情、文藝、生計相融合，讓故事和人物異常豐滿，刻畫出大時代背景下一個行業的變遷、行業變遷中個人命運的沉浮、個人沉浮中情與愛、得與失的交織。

在這樣的層層嵌套之下，我們能看到作為個體的人所面臨的各種抉擇和掙扎。就像我們看到程蝶衣渴望的愛情，渴望用一生活在一場不真實的戲中，也看到他被現實的摧殘和夢的幻滅，這帶給我們的傷感是多重而豐富的，也正是這部作品深刻而不隱于歲月的原因之一。

二、多元的敘事原則

其一、電影改變了原著時空安排，將順序改為倒敘，于是電影的開場是經歷了十年文革后程、段二人重回舞臺的場景，全黑的場地、生疏的對白，由場燈開啟那一瞬的光照亮他們的回憶之路。所以電影是將原著中第三人稱的上帝視角轉化為程、段二人的回憶來敘事。結尾部分再次回歸開場時的場景，二人又一次共唱一曲《霸王別姬》，曲終，“虞姬”一如“虞姬”，將劍架到自己的咽喉……戲唱完了，戲也演完了。（3）

這樣的敘事方法精妙之處在于給人一種用一天回顧了一生的感覺，更體現出人生命的短暫和無可奈何。過往的經歷中每一秒的苦難都那么漫長，每一刻的快樂也那么真實，不過當歲月拂過塵封的記憶，只消一刻便能回顧漫漫往昔。那些如煙如夢的記憶似真實發生在自己身上過，又似旁觀了別人的故事，痛與恨再感受不到，情與愛也難以重來，這樣終其一生只得一場夢，那種縹緲和真實摻雜的迷幻感更能感動觀眾。

其二、電影將人物的作用發揮到極致，每一個電影中出現的配角都經別有深意的設定，從而以小見大地突出主角變化和時代更迭，這正是多元化的體現。劇中的每一個人物都有故事可講，都能大寫特寫。例如小癩子的逃跑和死亡奠定了程蝶衣一生唱戲的夢想基礎、張公公和袁四爺對程蝶衣性向的影響、張公公最終的結局表示著民國的落沒、袁四爺的死表示著共產黨對文藝界的新政策……

《霸王別姬》中的人物前有提及必然后有交代，由此一來時空的轉換不再依賴于生硬的畫外音解說和字幕，主角的心理變化也有跡可循，它通過不同人物的命運來反映時代命運，這樣的敘事讓觀眾的感受更為直觀真實，也使故事的講述充滿隱喻性和藝術性，從而發人深思。

三、精妙的線索設置

影片中最令人拍案叫絕的必然是線索的設置，這些線索是《霸王別姬》最具獨特性和吸引性的亮點，也是令人嘆為觀止的藝術創造。

其一、“霸王的劍”。這把劍是程、段二人關系始終參與者，它首次出現于張公公的府上，“小豆子”初見就許諾“師哥，我一定送你這把劍”，而“小石頭”也說“霸王要有這把劍，早就把劉邦宰了，當了皇上，那你就是正宮娘娘了”，隨意之言，卻牢牢印在小豆子心上，以致多年成角兒之后他仍惦記著要送師哥這把劍。劍第二次出現在袁四爺府上，那夜尤為漫長，可最終蝶衣得了劍，送到小樓手上時，是他的新婚之夜。說好的“正宮娘娘”，是一個女人。此后就算二人唱戲分分合合，劍卻一直掛在段小樓家中，直至不得不用以求助袁四爺拯救程蝶衣性命。在文革之中，這把劍成為罪證，也正是段小樓對于這把劍的不認同直接導致了程蝶衣的崩潰和幾近瘋狂的揭發言論。這把劍的最后出場正在曲終之時，“虞姬”將這把“真家伙”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這把劍的每次出現都記載了程、段二人關系的變化和轉折，它的身上寄托著蝶衣之愛，也承載著蝶衣之傷。作為幾經流蕩仍存于世的物件，在電影中成為不可替代的線索，將感情線串聯地尤為生動。

其二、眉頭的疤。段小樓眉頭的疤來自于科班歲月，小豆子逃跑未遂引師傅痛打，小石頭護他心切上前阻止卻被師傅反手一刀傷了眉頭，就此留下一道疤。此后每次勾畫臉譜，那道疤總會出現在蝶衣眼前，他總為師哥細細勾畫。尤為深刻的一幕，是張公公堂會結束后，夕陽下小豆子為小石頭舔舐那被汗浸蟄的傷口，那一瞬的定格是那么美，美到讓人想停留在那一刻，靜享他們的深情。而這種深情就在歲月中滿滿沉淀，化為他每一次幕后場前的細細勾畫，精心描繪。

其三、孩子“小四”。小四是在蝶衣被張公公侵犯后回戲班的路上撿到的，他是蝶衣幻滅后重新拾取的“生的希望”。在關師傅去世之后，小四成為蝶衣身邊形影不離的跟班，他見證了蝶衣生活中的一切變化。與此同時，他本身也在跟隨時代變化，他開始尋求年輕人的出路，開始變成打破一切的造反派，他企圖取代蝶衣的權威，更立志打倒一切曾經的角兒。在他的背叛之路上，記載了太多蝶衣和小樓經歷的苦難，在這一人物的支撐和連接下，文革部分的敘述變得更加連貫，也更給人以翻天覆地的傾覆感。（4）

四、獨特的隱喻符號

看過電影《霸王別姬》的人都能明顯地感受到影片中朦朧的交代手法，導演用大量的隱喻符號完成敘事，給影片填上了神秘而朦朧的美感。

讓小豆子吃盡苦頭的思凡“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當小豆子終于口含鮮血地說出我本是女嬌娥的那一瞬，正隱喻著他性別認定的完成。而這個過程，是由小石頭助力完成的。再者，菊仙妓女的角色出身也不是隨意而為，而是在深層次上隱喻著程蝶衣的母親——那個砍去他手指、把他送進戲班的妓女。這兩個妓女形象的最終會合是在蝶衣戒毒之時蜷縮在菊仙懷里呢喃著“娘，我冷，水都凍冰了”，那一刻來自妓女菊仙的懷抱，也正是他渴望已久的母親的懷抱。此外，演員的換代、人物名字的變化也都隱喻著不同時代下主人公新的際遇和情感變化，前述幾點線索也帶有隱喻意味。（5）

在以上幾處特點的共同作用下，《霸王別姬》被打造為一部風格獨特的影片。它帶有一種朦朧的美感，讓人似在不經意間掀起了一段塵封的故事，浮生一日卻看遍漫漫一生，看透命運為何物。這部影片無疑是藝術化的，它將《霸王別姬》這出戲與電影中的角色緊密融合在一起，雖無兵敗山倒，卻有姬別霸王。與此同時，這部電影也是現實化的，它將大時代中人物的命運跌宕刻畫地真實可感，讓我們隨著鏡頭去展開那段有血有淚的故事，并在故事中痛徹心扉。這部電影最突出的一點在于感動人心，它讓我們緊緊跟隨著人物的命運，也緊緊跟隨著人物的情感和內心。這部電影留給我們太多難以忘記的鏡頭，讓我深刻感受著午后的陽光打在小豆子臉上那一瞬的美不勝收，感受著夕陽下小豆子伸出舌頭舔著小石頭傷口時的脈脈深情，感受著鎂光燈前蝶衣整理著小樓衣角的飽含關懷，感受著燃燒的戲服中蝶衣的惘然若失，感受著菊仙一襲紅衣吊死梁上的悲涼絕望，感受著舞臺上的每一句唱腔每一個動作帶來的美艷靈動……這些，都是屬于這部電影的絕妙成就，它將每一位觀眾代入那場轉瞬而逝卻令人回味無窮的夢里，讓人深刻感受到程蝶衣戲夢人生的生動之美。

注釋：

電影《霸王別姬》臺詞，見電影59分06秒至59分14秒.

珍·庫瓦勞：《<霸王別姬>——當代中國電影中的歷史、情節和觀念》[J].世界電影，1996年第04期.

參見李碧華《霸王別姬》末章“虞兮虞兮奈若何”情節及電影《霸王別姬》開場 25秒至2分38秒.

楊新宇：《電影美學的后撤與人文堅守》[J].影藝長廊，2013年05期.

金丹元：《電視與審美——電視審美文化新論》[M].學林出版社，2005年版.

參考文獻：

[1]李碧華.霸王別姬[M].新星出版社，2013年11月.

[2]電影《霸王別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