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令宏
摘要:國內休閑理論很多是近年從國外傳來的,但相關的思想資源和實踐方法是中國古代就有的。道家及其繼承者道教的文化與現代意義上的休閑理念最為接近,它們的休閑思想更為豐富、深刻。休閑的前提和實質是自由,道家、道教都倡導自由。在自由涉及的層次中,個人是最基本的層次。個人的自由首先是精神的自由,其次是行為的自由,其中社會交往、生產實踐是較為重要的兩類。除生產實踐之外的自由,都與休閑有直接的關系。精神自由既是休閑的前提條件,也是休閑的結果。道教繼承了老莊的自由觀,并把它用于生命的無限延長上。在價值觀上,現代西方的休閑思想通常只考慮到放松身心和精神愉悅。但在道家、道教看來,這只是淺層次的。道家、道教追求的是更高層次的超世的休閑,以回歸自然、任性逍遙為價值取向。道家追求道的精神境界;道教則以實踐為本,強調得道。從實踐的側重點來看,道家的休閑重在心理和精神境界,道教的休閑重在養生。道教把道家的哲理實證化、技術化,發展了一系列的運用理論和實踐方法。就道家文化是隱逸文化的性質而言,道家文化從整體上來說就是一種休閑文化,它包括哲理、信仰、理論與實踐等各個方面,具有內容的豐富性、體系的完整性、理論的科學性、方法的可操作性,但它還需要根據現代的情況進行發展。
關鍵詞:休閑;道家;道教;自由;理論;實踐
中圖分類號:B223? ? 文獻標志碼:A? ? 文章編號:1001-862X(2019)03-0092-007
休閑學是近年從國外傳入中國的,但相關的思想資源和實踐方法是中國古代就有的。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儒、道、佛都有關于休閑的思想與實踐。儒家重視人的社會生活,尤其關注社會秩序中的倫理與政治兩個層次。佛教關注人的超越性的彼岸世界,尤其關注人的精神世界,雖然休閑的意味比較重,但因它是出世的宗教,與職業工作完全脫離了關系,所以,它所談的理論和方法與休閑有質的不同。相比之下,道家及其繼承者道教的文化與現代意義上的休閑理念更為接近,它的休閑思想更為豐富、深刻。人們往往認為,道家是哲學,道教是宗教。兼具哲學與宗教性質的道家文化,是中國傳統文化中與現代休閑學最接近的。美國學者杰弗瑞·戈比說:“休閑是從文化環境和物質環境的外在壓力中解脫出來的一種相對自由的生活,它使個體能夠以自己所喜愛的、本能的感到有價值的方式,在內心之愛的驅動下行動,并為信仰提供一個基礎。”[1]11道家、道教文化是隱逸文化。“隱”意味著從制度化的社會中擺脫出來,超脫倫理、社會角色、責任與義務、政治壓抑、文化價值等種種束縛;“逸”意味著按照自己的本真性情,自由自在地做自己喜歡做的事,瀟灑地生活。這恰恰就是休閑的基本內涵。隱逸與出世有質的不同:出世是完全與社會脫離關系;隱逸則既非入世,也非出世,而是采取靈活的態度,該入世時則入世,兼善天下,該出世則退隱,與社會保持適當的距離,獨善其身。由此看來,它與現代休閑理念的內涵最為接近。
一、道家、道教的哲理與休閑
道家很早就開始關注休閑,《莊子·刻意》說:“就藪澤,處閑曠,釣魚閑處,無為而已矣。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閑暇者之所好也。”這一點的更深內涵是自由,質言之,休閑的前提是自由。
道家、道教倡導自由。《道德經》二十五章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并非道之上、道之外獨立存在的實體,而是描述道的存在形態的范疇。從存在形態來看,“自然”即自然而然,不受他物、外物干擾,自己的狀態完全由自己決定,即獨立、獨化[2],以個體為本位的自在、獨立、客觀是自然的基本內涵。由自然可以合乎邏輯地引伸出自由的概念。老子在道的本體層次談了自由,但說得不夠明白,莊子則直白地用逍遙、游、無待等概念來闡述自由。《莊子·逍遙游》以大鵬恣意遨游于天地之間來彰顯其自由:“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大鵬展翅,自由自在地翱翔于廣袤無際的天地之間,氣勢宏偉,顯示了世界的廣、闊、寬、大。空間的無限,凸顯了世俗之人眼光的膚淺、局促、短小、狹隘等種種局限,提示人們要認識到自身心理和肉體、自然界和社會的種種束縛,應超脫它們,從中解放出來。與人相比,大鵬是自由的。然而,莊子認為,即使是大鵬,也不得不有所依賴:“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同樣,船的載重和航行取決于水深:“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再如,《莊子·逍遙游》指出:“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數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御風而行的列子,與常人相比已經夠自由了,但他還要依賴風,還不是真正的自由。總之,有所“待”的自由,都是相對的自由,只有“無待”的自由,才是絕對的自由。
自由包括個體自由、相對于自然界的自由、相對于社會的自由等多個層次,其中,個體自由是最基本的層次。個體的自由首先是精神的自由,其次是行為的自由,其中社會交往、生產實踐是較為重要的兩類。精神的自由是行為自由的前提,個體自由是公共自由的前提。除生產實踐之外的自由,都與休閑有直接的關系。
精神的自由首先表現在能夠打破精神束縛,從種種偏見、意見、價值觀和規范的禁錮中解放出來。其次是能夠自主地關注自身以及外在世界,獲得屬于自我的獨特感受,進而自主探索對自我來說尚且未知的事物,最終能夠自由思考,形成自己對世界萬物的印象和觀點,創造性地生活、發展。精神的自由是人積極發展的前提,是創造力生長的溫床。綜合起來可以得知,精神自由是休閑的靈魂,它既是休閑活動得以展開的前提,也是休閑實踐的結果。道家對精神自由有深刻的論述,主要是如下幾個方面:
其一,“游心”。莊子認為心是自由主體的化身,心可以游,表現在能夠“乘物以游心”(《莊子·人世間》),能夠“游心于德之和”(《莊子·德充符》),能夠“游心于物之初”(《莊子·田子方》),能夠“游心于無窮”(《莊子·則陽》)。游心說的實質是對精神自由的熱烈追求。“游心”實為至人的用心,“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莊子·應帝王》)。鏡子之所以能洞照萬物,是因為不留下任何一物的影像。這一比喻背后的意思是,至人用心是“游心于淡,合氣于漠,順物自然”(《莊子·應帝王》),所以,“用心若鏡”實為不用心,即人世間的生死、得失、貴賤等二元對立的價值性事物均“不入于心”、“無所用心”,真正做到“形如槁骸,心如死灰,真其實知”(《莊子·知北游》),也就是“泯心”,使“心如死灰”(《莊子·逍遙游》)。心中沒有偏見、成見,空開洞虛,是游心的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