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傳媒大學 100024)
自從社交網絡誕生以來,互聯網用戶對于社交的需求愈發強烈,隨著美拍、快手、抖音等手機應用如雨后春筍般地崛起,曾經只能作為社交輔助手段的短視頻迅速火熱起來。據《2018中國網絡視聽發展研究報告》的數據統計,截至2018年6月,我國網絡短視頻用戶達5.94億,已超過4.25億的直播用戶,占所有網民的74.1%1。而短視頻社交環境中,意義的解構與拼接,價值的嘲諷與消解等后現代特征也逐漸顯露出來。鮑德里亞作為后現代主義的著名社會學家,以敏銳超前的眼光發現了信息社會中虛擬代替真實的危險傾向,他將這種能取代真實的虛擬稱之為 “擬像”。而短視頻的社交環境正是一種鮑德里亞所述的擬像環境。
短視頻的概念目前尚沒有明確的界定,一般來說,區別于長視頻,短視頻時長更短,但到底多長的視頻算是短視頻,不同時期的人也很難達成共識。目前的短視頻一般是指時長短于一分鐘甚至幾秒鐘,內容由用戶拍攝和制作,依托于手機移動端,以社交和分享為主要用途的視頻形式。
擬像理論則是由鮑德里亞提出的,用于表述后現代社會現象的核心哲學概念。
鮑德里亞認為,現實世界通過現代媒介的傳播過后,具有與真實相仿卻又扭曲真實的“超真實”特性?!皵M像”是模仿原本而產生的摹本,而這種摹本不僅扭曲了原本,還最終取代原本的真實性,成為更真實的沒有原本的摹本。而隨著數字技術的增長和消費欲望的膨脹,現代社會終究會成為一個“擬像”四溢的社會。在“超真實”的世界中,一切都完美無缺,而現實生活中的一切將不再有意義,社會最終會走向現實意義的終結和歷史的虛無2。
鮑德里亞的理論體系立足于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和索緒爾符號學,他將二者結合,突破性的開創了符號政治經濟學,對資本主義的社會生產與再生產進行了符號學上的解構。他最喜歡用迪士尼樂園的例子來說明這種擬像對真實的代替。他認為迪士尼樂園就是超真實社會的典型代表,它包含了一切能代表美國社會理想的擬像。樂園中的真實完全退場,人們愿意相信城堡和公主就是真實的浪漫與幸福,米老鼠和唐老鴨就是真實的童趣,海盜船就是真實的自由與財富。巧合的是,在如今的短視頻社交平臺上,展示迪士尼樂園的視頻總能獲得關注,視頻下的每一條評論都流露出幸福的期待。
透過后現代主義語境去觀察短視頻社交環境,不難發現仿真的擬像在此肆無忌憚地生長,因為原本的缺失所以沒有象征,因為重復自身而沒有意義。抖音中盛行的“海草舞”和“拍灰舞”形式不美觀,內容無價值,舞蹈的原創含義消解在無數用戶不斷的重復模仿中,如同走進了一個鏡子屋,對著無限延伸的自我的擬像自娛自樂,只剩條件反射一般的空洞笑容。
如今的短視頻社交環境確實營造了一個超真實的社會,非短視頻用戶和短視頻用戶已經生活在不同的社會“現實”中。數字高清攝像頭制造出與現實媲美的擬像,混淆了擬像與真實的界限;15秒的時長阻止了意義的完整傳達,割裂了象征物與它的象征意義;各種被割裂了意義的動作、音樂、商標拼接在一起,源源不斷地生產出不具有象征意義的擬像;擬像對生活的模仿栩栩如生卻又肆意扭曲,無數用戶跟風模仿,擬像不斷復制自身,覆蓋了生活真實。
短視頻社交平臺抖音的商業口號是“記錄美好生活”,號稱短視頻拍攝的內容是生活真實,但實際上這只是一種“仿真”。用于社交的短視頻相比用于傳播新聞資訊的短視頻來說,雖然都是對現實生活的高度模仿,但社交的短視頻卻會對現實生活進行隨意扭曲,還讓它的用戶認為這是真實生活的一部分。
超真實的社交環境透射的不是短視頻內容本身的虛偽性,而是參與其中的用戶的虛偽性。想要感受童話般的幸福與浪漫嗎?這里有巴黎閃耀的圣誕樹和瑞士青山紅瓦的小鎮;想要感受寧靜與虔誠嗎?這里有武當山的風雪和穿著古風服飾的假道士;想要鋤奸懲惡伸張正義嗎?這里有拯救被拐兒童的勇士和廉價的施舍。足不出戶,短視頻社交滿足你的一切理想,無論是旅游、修行、慈善都可以由他人來做,用戶只需看著,就可以體驗這個超真實的社會并深信不疑,如同舊時的西洋鏡一般,新奇的擬像層出不窮,消耗著用戶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內部經驗卻沒有增長,最后任何價值和意義都不會剩下。
鮑德里亞在他的著作《完美的罪行》中闡述了擬像對真實世界的謀殺。通過擬像的無限制,使真實世界消解和碎化化,抹消價值的標準,真與假的界限被消滅,善與惡也不被區分。真實如同“實在的尸體”,擬像是那“透明的裹尸布”,這就是擬像謀殺現實世界的完美的罪行3。
一個被擬像取代真實,缺乏現實關注的社會必然會倒向無意義的狂歡與道德感的淪喪。鮑德里亞曾這樣表達對一個超真實社會的道德憂慮:“有罪感、絕望、暴力和死亡的符號所體現的全部快樂便可以取代有罪感、焦慮和死亡本身。這正是仿真的欣快癥,它力圖消除因與果、始與終,它用重疊來代替這一切。”4短視頻的超真實社會中,一切社會理想在短視頻中似乎就是生活本身,甚至讓我們忽略真實的犯罪與危險。2018年3月19日,據湖北經視報道,武漢的一位父親為了模仿抖音中翻跟頭的高難動作,失手將年僅兩歲的女兒摔斷脊骨,追悔莫及。快手上跟風模仿的“最美小偷”橋段,內容是一個小偷原本準備偷竊錢包,結果聽到受害人十分缺錢,向錢包里塞錢的故事。此時,偷竊行為已經不再是罪行,反而成為了某種“高尚”。這一切都是短視頻擬像社交環境給予我們的假象,導致我們在真實生活中失去了正確的判斷。
擬像世界構建并實現了短視頻用戶的社會理想和道德觀念,加塞特在《群眾的反叛》中說道:“假如他在自身之內就有了一切必要的東西,他還何必再聽呢?”5超真實的擬像得以讓用戶假裝在場,由于缺少了實際體驗和內部經驗,他們實際上掌握的是 “二手經驗”。這種二手經驗使他們誤認為掌握了一個遙遠事件的全部過程和大多數人的意見,并有權對事件發表評論和觀點。而實際上,短視頻的界面與內容都在極力消除原始事件的信息,某些拍攝風景的視頻無法找到拍攝地點,有一部分短視頻用戶甚至連視頻的剪輯特效都無法辨認,誤認為視頻中的戲劇化表演是生活的真實場景?;ヂ摼W傳播的“回音室”效應和對用戶話語權的賦權能力,使用戶急于表達自己的觀點,淡化了其廣泛收集信息和深度思考的過程。
麥克盧漢的著名觀點認為媒介是人的延伸,對于短視頻用戶而言,短視頻就是他們感官的延伸。短視頻信息流與碎片化的內容呈現方式過度刺激著用戶的感官,尼采曾說“一切再也找不到外向宣泄的本能都轉趨于內向,于是在人的身上就成長了后來被稱之為‘靈魂’的那種東西?!?反之,短視頻促使用戶一味地向外宣泄自己的情感,掏空他們的心靈。他們披著擬像環境所催生的模式化的“情感外殼”,與其說是在社交不如說是在自娛自樂。
短視頻社交轉移走了用戶關注現實事物的注意力,卻沒有留下有價值的思考或情感體驗,榨取了用戶的感官與經歷,使用戶在筋疲力盡地狂歡之后,只剩下情感的空虛與逐漸疏遠的親友關系。
短視頻社交環境若想擺脫“擬像”的漩渦,勢必要明確虛擬與真實的界限。一方面,應當積極提高短視頻內容的制作質量與藝術水平,倡導正確的價值觀,鼓勵用戶通過短視頻平臺創造短精巧優美的藝術作品,如微電影,小動畫,原創音樂,攝影作品等;另一方面,應加強對短視頻內容的監管,對違法違規,涉黃涉暴,價值導向低下的視頻堅決加以懲處。對危險行為,特技特效加注醒目提示,警告用戶切勿模仿。完善短視頻用戶的舉報反饋機制,發動用戶與審核人員一起監控短視頻的社交環境,使短視頻內容能真實反映大眾的生活場景,達到親切感人的傳播效果。
注釋:
1.周結.2018中國網絡視聽發展研究報告[R].北京:中國網絡視聽節目服務協會,2018:7-8.
2.4.讓·波德里亞,車槿山譯.象征交換與死亡[M].南京:譯林出版社,2006: 80-87,108.
3.讓·波德里亞,王為民譯.完美的罪行[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48.
5.6.阿諾德·蓋倫著,何兆武,何冰譯.技術時代的人類心靈: 工業社會的社會心理問題[M].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8:53,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