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敬謙詞中的民族傳統文化

【摘要】：敬謙詞是漢民族特色鮮明的禮貌用語，是傳統敬謙文化的重要載體。本文將通過一些敬謙詞的實例，從詞和詞組兩方面研究敬謙詞所反映的長幼尊卑、君臣等級、崇尚謙讓、彬彬有禮的民族文化傳統，論述敬謙詞對于民族傳統文化的重要影響。

【關鍵詞】：敬謙詞;君臣等級;傳統文化

1 研究現狀

1.1敬謙詞研究

敬謙詞早在先秦時期就廣為使用，在史書《左傳》和《國語》中，能看到諸如“寡人、孤、執事”等敬謙詞。由此可知，敬謙詞已在統治階級內部使用，國家天子、諸侯國君主之間進行對外交流或者君臣對話時，已經意識到“自卑而尊人”的禮法準則。

近幾十年來學者們對敬謙詞的研究已經取得了一定的成果。學者們的研究從理論到實踐都比較豐富，主要體現在各大詞典對敬謙詞的注解中。如，《漢語大詞典》《漢語大字典》《現代漢語詞典》等大型辭書中對一些敬謙詞的注解，還有一些敬謙詞詞典對其進行專門研究，在談及各類敬謙詞的著作、論文中也有涉及。早期，張乃立、劉力生（1983）研究了古代敬謙詞語的語言美;而后，劉宏麗（2010）在其專著《明清敬謙語研究》中明確地闡釋了敬謙語的鑒定標準——語素、義素、俗約三條準則，同時詳細地解析了敬謙語的主要特點——民族性，時代性，情態性，語用方向性，語境依賴性，答意可替換性，不平衡性。2011年，劉宏麗在《敬謙語視野下傳統敬謙文化的特點》中進一步提出傳統敬謙文化的特點是“敬一情二，禮儀優先;內外之別，動態和諧;揚人抑己，對立統一”。這些都是敬謙語研究的前沿成果。

1.2 敬謙詞定義

對于敬謙詞的定義，漢語言學界有很多種說法?！稘h語大詞典》認為敬詞是“含恭敬口吻的用語，如‘閣下’‘光臨’等等”，“謙辭，謙虛的言辭”?！冬F代漢語詞典》解釋敬語是“含恭敬口吻的用語，如：請問、借光”。馬慶株認為“敬辭是含有恭敬尊重的態度色彩的詞語，主要用來指稱或陳述對方或與對方有關的人、事物、動作”，“謙辭是含有謙虛色彩的詞語，用于指稱或陳述與自己有關的人、事物、動作”（馬慶株，1996）。劉超班把敬語分為廣義和狹義兩類，認為狹義的敬語僅指帶有恭敬色彩的語素、詞、短語、句子，廣義的敬語，則是除此之外所包括的其他語言或非語言的敬語表達形式（劉超班，1999）。王金芳認為中國古代敬語是五四運動前漫長的歷史時期內，漢民族所運用的那些帶有謙己敬人色彩的基本固定的詞語（王金芳，2000）。學者們對敬謙詞的看法各有千秋，但是并未脫離“表敬功能”這個中心。主要以敬稱對方直接表示敬意或者以自謙間接含蓄的表達敬意，形成尊人、謙己兩種相成而完整的敬語表達體系。（彭崢，2010）

2.敬謙詞與民族傳統文化

漢語交際中的敬謙詞有其深遠的文化淵源，即儒家文化。中華民族長期以來受儒家思想的影響，儒家重禮，君臣、父子、夫婦，尊卑貴賤分的很清，認為“禮”包含恭、寬、信、敏、惠，“恭則不悔，寬則得眾，信則人任焉，惠則足以使人?！保ā墩撜Z·陽貨》），對人要恭敬、寬容、誠信、施惠;儒家倡導“仁”，仁者愛人，即尊敬他人，體會他人心情，替他人考慮。這種文化觀念，經過幾千年的傳承，已經根植于人們的心中，形成深厚的觀念文化。周一良先生曾把文化分為三個層次：表層文化，指可感覺到的物質文化，包括服飾文化、飲食文化、酒文化、建筑文化等;中層文化，指制度文化，包括人際關系、各種體制規范;深層文化，指觀念文化。觀念文化代代相傳，影響并制約著人們的行為，包括言語行為。只有符合這種觀念文化的言語表達才是得體的。所以，在言語交流中，晚輩對長輩、下級對上級要尊敬，要使用尊敬語，自己一方表示謙虛，使用自謙語;多用于禮貌語言，表達對他人的恭敬之心、辭讓之情;常用敬謙語贊譽別人、貶損自己，敬謙詞便在此基礎上形成了敬謙文化。

2.1 長幼尊卑觀念

中國傳統的經濟結構即自給自足的小農業與家庭傳統手工業相結合，決定了家庭在社會生活中的重要地位。以父系傳承和家長制為特征的家族制度是中國傳統社會的根基，并泛化為整個社會政治制度，即“家國同構”的宗法制度，這種制度以血緣關系為紐帶，依靠人倫關系與倫理道德規范來維持和鞏固，它的核心就是長幼有序的等級秩序。而中國傳統的君主統治的政治結構決定了人們在社會中的身份等級。早在周代禮制中，人便被分為“十等”。《左傳·昭公七年》記載：“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事上，上所以供神也?！敝袊鴤鹘y社會一直推行嚴格的等級身份制度，致使人們形成濃厚的尊卑觀念。

長幼有序在敬謙詞中有著極其鮮明的體現。例如：“大人”是對父母的尊稱，《漢書·霍光傳》中，“去病不早自知為大人遺體也?！薄按笕恕痹诖颂幖词菍ψ约焊赣H的敬稱;《柳子厚墓志銘》：“吾不忍夢得之窮，無辭以白其大人。”這里的“大人”是柳宗元對母親的敬稱（溫志權，2010）。“尊”也是對輩分高的人的敬稱，《顏氏家訓·風操》中曰“凡與人言，稱彼祖父母、父母及長姑，皆加‘尊’字”，自叔父母以下，則加‘賢’字。”例如，《儒林外史》中：

秦老道“......你尊堂家大小事故，一切都在我老漢身上，替你扶持便是了。”（第一回，第5頁）

杜娘子問道：“沈姑娘，看你如此青年獨自一個在客邊，可有個同伴的？家里可還有尊人在堂？可曾許字過人家？”（第四十一回，第245頁）

例（1）中是秦老爹對王冕說的話，王冕因不相信時知縣，擔心知縣懷恨在心，進而展開報復，打算收拾行李去其他地方躲避。秦老爹答應幫他照顧家里的一切。這里的“尊堂”便是對王冕母親的尊稱。例（2）里是杜少卿的妻子關心沈瓊枝的一段話，沈姑娘因拒絕做鹽商宋為富的小妾，私自出逃在南京城掛起招牌賣詩，而這樣的行為，是不符合禮法的。這里面的“尊人”則是杜娘子對沈姑娘父母的尊稱（唐霞，2014）。

2.2 君為臣綱、皇權至上的封建等級規則

儒家所倡導的“君為臣綱”屬于等級制度層面的禮教觀念，古代中國皇權至上的政治制度，使得社會官爵林立、等級分明。官爵的高低是人之貴賤、權力強弱和地位尊卑的標志，居爵、居官者極其重視自己的身份。因此，位居低者和普通百姓會用敬語敬稱他們，對自己則用謙詞來自謙。最高位者，一國之君，常會用一些謙詞諸如“孤”“寡人”雖然看似自謙，實則也表現統治者的獨一無二、至高無上?！肮隆币鉃樯俚轮?“寡人”意為寡德之人;“孤”形聲字，從“子”，“瓜”聲（古音），本義：幼年喪父，即孤兒。其引申義為“單獨、孤獨”?！肮选笔且粋€人獨處屋下的形象。房子里面只有一人，會意人少?！逗鬂h書作者簡介：謝彩華（1993-）女 漢族 江西瑞金 碩士在讀 單位：桂林電子科技大學 研究方向：翻譯

仲長統傳》：“寡者，為人上者也?！薄独献印罚骸肮寿F以賤為本，高以下為基。是以侯王自謂孤、寡、不。此非以賤為本邪？非乎？故至譽無譽。”不管是從這些字的本義，還是引申義來看，帝王們用其自稱，無疑都體現了其“獨一無二”的封建思想。表面看，這是謙，實際上“唯我獨尊”依然在其思想中根深蒂固。而秦始皇將先秦時期不分尊卑皆可自稱的“朕”規定為皇帝一人專用，更是彰顯了帝王的獨尊地位，至高無上。位低者，臣民則對君主敬稱“君、公、大王、陛下”等。如《鄭伯克段于鄢》：“國不堪貳，君將若之何？”“君”這里是對鄭國君王的敬稱。對于父母官，常被尊稱為“老父母、老父臺、太父師”等。高職官者對于自己的謙稱“下官、臣”等。例如：

（1）《鄒忌諷齊王納諫》中，鄒忌進諫，入朝見威王，曰：“臣誠知不如徐公美;臣之妻私臣，臣之妾畏臣，臣之客欲有于於臣，皆以美于徐公。

此處是鄒忌進諫齊王之前問過自己的妻子，小妾和客人，自己與城北的徐公誰更美，所有人的回答都是他美，但是鄒忌自己卻心知肚明，自己比不上徐公，然后由此引發的治國之道的思考，進而進諫齊王，自稱為“臣”。

（2）《儒林外史》中，第四十五回，余二先生道“這更有的分辨了，生員再細細具呈上來，只求太父師做主”。

這里是余二是個秀才，在他求父母官給自己做主時，便尊稱為“太父師”。

2.3 彬彬有禮，崇尚謙讓的傳統

中華民族長期受孔孟儒家思想的影響，形成了濃厚的崇儒氛圍。儒家提倡“禮”“仁”，在敬謙詞中很好的體現了人們謙和好禮，崇尚謙讓的優秀傳統。古人用敬稱直接表示敬意，用謙詞間接表示恭敬，抬高對方，貶低自己，會讓對方消除壓力，從而產生心理上的優越感。同時，敬謙語的使用會令人感覺彬彬有禮，這正體現了傳統文化崇尚謙讓的特性。這個特性在表述性敬謙詞語中表現的尤為突出。通常作為表述性的敬謙語素有“拙、鄙、愚、蒙、謹、足下、賜、幸”等（錢惠英，2005）。表述性的敬謙詞語通常由“敬謙語素+中心詞”構成。例如“獻丑、厚愛、拙見、愚見、高才、拜問”等。具體運用舉例如下：

（1）《報孫會宗書》：“足下哀其愚蒙，賜書教督以所不及，殷勤圣厚。然竊恨足下不深惟其始終，而猥隨俗之毀譽也。言鄙陋之愚心，則若逆指而文過;默而息乎，恐違孔氏各言爾志之義。故敢略陳其愚，惟君子察焉?！?/p>

這段話本是鋒芒盡露的批駁之語，意為你哀憐我的愚昧，特地來信拿我做得不好的地方教導我，懇切的情意甚為深厚。但我私下卻怪你沒有深入思考事情的本末，而輕率地表達了一般世俗眼光的偏見。直說我淺陋的看法吧，那好象與你來信的宗旨唱反調，在掩飾自己的過錯;沉默而不說吧，又恐怕違背了孔子提倡每人應當直說自己志向的原則。因此我才敢簡略地談談我的愚見，希望你能細看一下。但是卻因為多用了表述性敬謙詞，從而使得文意表達的委婉而又酣暢淋漓。

（2）《儒林外史》：（郭鐵筆）：“.....尊章即鐫上獻丑，筆資也不敢領。此處也有幾位朋友仰慕先生，改日同到貴寓拜訪?！保ǖ诙换兀?/p>

“獻丑”屬于謙詞，用于表演技能或寫作的時候，表示自己的能力很差。此處的則是過鐵筆對牛浦郎謙稱自己刻章的水平低。后面又抬高對方，連用“仰慕、貴寓”兩個敬詞，夸贊對方，從而顯得自己謙遜而又不失和氣。

（3）范舉人道：“極承老先生厚愛，只不知大禮上可行得？”（第四回）

這里“厚愛”是敬詞。厚，深厚，敬稱他人對自己的深情厚意。此例是范進敬稱張靜齋對自己的深切愛護。展現出了范進的謙遜知禮。

3.結束語

敬謙詞作為漢語詞匯中特有的詞匯體系，其產生發展根植于古代以禮為核心的儒家文化，從而在敬謙詞語用體系中能夠發掘其體現的“長幼尊卑、君臣等級、崇尚謙讓、彬彬有禮”的民族傳統文化。筆者在本文撰寫過程中，雖然查閱了很多相關資料，但是“生有涯而知無涯”，由于筆者的知識結構與學術悟性有限，論文中對“敬謙詞所體現的傳統文化”的闡釋只是冰山一角，若有不當之處，請專家學者們指正且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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