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婷婷
摘要:在現今的全球化發展和生態危機的大環境下,生態語言學從生態的角度出發思考語言相關的問題,這對于語言的發展、生態的保護以及對人類社會的發展都有著積極的意義。梳理生態語言學的緣起,總結性地分析了生態語言學研究的模式和范圍,并對生態語言學這一新興的跨學科的發展和研究前景進行了一些思考。
關鍵詞:生態語言學 話語分析 語言多樣性
中圖分類號:H31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19)13-0077-03
一、為什么需要生態語言學
近年來,隨著人口的增長和經濟的發展,自然和生態環境遭到了嚴重的破壞,一些語言學家開始嘗試討論語言和生態環境的關系,希望能通過語言分析改變人們的觀念和生活方式,以期阻止生態進一步惡化。同時,隨著經濟的發展和資本的全球化,英語的全球化也勢不可擋,語言文化的多樣性遭遇到危機,一些弱勢語言和文化在英語全球化浪潮中遭到極大的破壞,許多語言或方言遭到排擠并逐漸走向滅絕。因此,語言的危機也是世界生態危機的一部分。
在此基礎上,“生態語言學”這一新興的跨學科分支得以誕生。生態語言學研究的范圍比較廣泛,人作為生物的一種,人類社會也是生態系統的一部分。因此,“生態”更多地是一種看問題的視角,而語言的應用問題幾乎都可以從“生態”的觀點看,比如生態批評話語分析,瀕危語言,語言的多樣性,語言習得,語言政策等。
二、生態語言學的緣起
早在19世紀,在達爾文的進化論思想影響下,施萊歇爾就將語言學和生態學聯系到一起,他認為語言可以納入進化論系統,達爾文對生物的研究范式也可以用來研究語言的發展。那時的語言學大背景是歷史比較語言學,當時的基本觀點是:語言可以作為一種生物來對待,即把語言看成生命,有其出生、發展、消亡的過程。類似的思想在赫爾德和洪堡特的論述中也有體現。總體上,人作為一個物種,是自然的一部分,也是世界的一部分(參見Bang & Trampe,2014)。美國語言學傳統中,對印第安語言的關注和人類學研究方法也使諸如Sapir和Whorf等語言學家注意到語言和環境之間的關系,以及語言和文化多樣性的互動。與洪堡特類似,Sapir和Whorf的論述中也包含語言世界觀的思想,認為語言、思維、文化、現實世界密不可分,比如,“言語似乎是通向思維的唯一途徑”,概念在具有明確的語言形象之前是不會獲得獨立生命的(Sapir,1921:13);“使用明顯不同的語法的人,會因其使用的語法不同而有不同的觀察行為,對相似的外在觀察行為也會有不同的評價;因此,作為觀察者他們是不對等的,也勢必會產生在某種程度上不同的世界觀”(Whorf,1956:221)。
現代生態語言學的興起與上世紀70年代學界對語用學以及社會語言學的興趣有密切的關系。對于社會階層、族群、性別、年齡等問題的討論以及對于社會問題的關注使語言學家從對語言結構的關注中走出來,進入到跨學科的研究中來。同時,生態危機的出現使人們意識到經濟增長帶來的負面影響,比如環境日益惡化、能源危機、氣候變化等問題,也刺激了學者們思考環境問題。比如,1962年蕾切爾·卡森的《寂靜的春天》的出版就標志著生態運動的正式開始。
一般認為,現代生態語言學有兩個源頭,首先是Haugen在1970年關于語言生態的一次報告,Haugen使用“ecology of language”來指稱他所關注的語言生態學,認為是研究特定的語言與其所處環境之間的交互作用的一門學科。Haugen(2001)對生態一詞的使用更多是隱喻性的,他把語言和言語社區的關系比作生物和自然環境的關系。生態語言學第二個源頭來自Halliday(1990),在國際應用語言學大會上宣讀的論文中,他旗幟鮮明地將生物生態、生態環境和語言問題聯系起來。Halliday還討論了生態批評主義,通過分析語言系統及其在各種不同語篇中的表達形式,可以解釋語言使用中的生態與非生態特征,并指出語言要為各種環境惡化負責。Halliday提出語言學家要考慮社會責任,比如要注意語言與增長主義,語言與物種滅絕,語言與環境污染等問題。
三、生態語言學研究的模式
在這里,我們采取廣義的視角,認為生態語言學就是在語言所使用的環境中研究語言。環境包括社會人文環境和自然生態環境。與其說生態語言學是一門分支學科,不如說是一種研究視角,或者研究范式,一種看待語言、社會和生態問題的方法。根據Fill(2001)的區分,生態語言學研究有兩個模式,一種是Haugen模式,另一種是Halliday模式。另外,根據LeVasseur(2015)的補充,生態語言學的研究還應該包括以Nettle & Romaine為代表的“生物—語言多樣性”研究??傮w上來說,Haugen模式和Halliday模式都是關注語言的生態學研究,而在當今所倡導的可持續發展語境下,語言和生物多樣性是另一個重要話題。
1.語言的生態學研究
Haugen(2001)把生態語言學定義為“研究任何特定語言和它所處環境之間的相互作用”。在談到語言與環境時,他將其比作動植物物種與生存環境之間的關系。Fill認為Haugen的生態語言學主要是隱喻性的,Haugen主要的影響在于提出了環境和語言之間關系的問題,也啟發了一眾學者將生態學原理和方法用于語言研究(參見Fill, 2001)。上世紀80年代以來,生態學的方法進入到了很多跨學科領域。
Halliday的觀點可以看成對Haugen模式的發展,Halliday強調語篇的作用,認為語篇與意識形態不可以分,語篇對于現實也有建構的作用,因此,Halliday模式對生態語言學提出了要求的更高。Bang & Trampe(2014)認為,任何文本和話語都是語境中人們互動的組成部分,所以任何一個語篇、句子甚至單詞的意義都與特定的語境和環境有關系。一些生態語言學家以此為基礎,用批評話語分析的方法進行生態語言學研究,比如Stibbe就采用了這樣的模式,研究語言的使用是怎樣影響生活和生態的。Stibbe(2015)認為,生態語言學需要多種語言學工具,比如批評話語分析、框架理論、認知語言學、身份認同理論、修辭和系統功能語言學等來揭示人們潛在的世界觀,或者說揭示我們“賴以生存的故事”?!百囈陨娴墓适隆敝傅氖莻€體或者整個社會的認知結構,這種認知結構或者說認知框架影響了人們的行為方式,比如人們如何對待彼此,對待動物、植物、森林、河流以及整個物理環境。而這些“故事”,有的對生態有益,有的則有害。因此,我們需要從生態的視野出發,分析文本背后的認知結構,質詢和判斷我們“賴以生存的故事”。目的是鼓勵人們避免破壞并保護我們賴以生存的生態系統。
Stibbe認為我們的日常語篇可以分成三種不同類型的話語:“有益性話語(beneficial)”“中性話語(ambivalent)”和“破壞性話語(destructive discourse)”。比如,關于經濟增長和消費的話語中,背后的基本隱喻就是“增長是好的”,如果出現了高消費和高增長,不管環境的代價如何,媒體和大眾通常都會用帶有頌揚意味的話語來描述事件,并希望這些話語可以進一步刺激人們生產和購買更多的商品,然而這些行為卻會破壞生態環境。這種話語背后隱含的“故事”已經深深植根于特定的文化,它影響了語言的使用,并通過話語潛移默化地影響人們的行為和生態。這三者之間的關系可以表示為:[故事]→[話語]→[行為]。因此,“故事”對生態環境至關重要,因為“好”的故事可以產生積極的話語,并導致對環境友好的行為,而“壞”的故事則產生破壞性的話語,直接或間接導致環境的惡化。Stibbe認為,“壞”的故事包括:消費主義故事、無限經濟增長故事、廣告故事,以及把自然當成機器或者資源的故事等。運用話語分析的方法, 生態語言學希望能找到對生態和人們生活都有利的新的故事,可以尋找新故事的途徑包括:自然寫作,詩歌,環境寫作,以及各種豐富的本土語言形式。
2.生物—語言多樣性研究
在全球化的形勢下,有一種普遍的觀點,即我們需要一種通用的、穩定的語言,比如英語。但是從生態的角度看,不同語言背景和文化所蘊含的生態位都是重要的生態資源。共同語(lingua franca)的定義只能是功能上的,在特定歷史條件下,實現某種交際功能。并不能從形式上取代多樣化的語言資源。單一的語言和文化所代表的生命形態注定是貧乏的,人的生活和自然世界應該是多維度的。
語言多樣性的研究部分屬于生態語言學的研究范疇,因為文化對環境的適應性是內嵌于本土語言的,而本土語言的多樣性和地區的生物多樣性之間也是相關的。根據Gorenflo等(2012)的研究,隨著生物多樣性的遺失,語言和文化多樣性也遺失了。他們研究了語言和文化多樣性的共現關系,發現生物多樣性高的地區,語言多樣性也比較高,一些生物多樣性熱點地區包含了世界70%的語言。然而一些地區的語言面臨滅絕??茖W家推測,本土文化和語言對生態系統的維持有積極的作用。與此類似的觀點可以參見Nettle & Romaine(2000:166)。他們認為對于土著們來說,上百代人都是生活在獨特的語境中,很多具體的關于本土生態的知識也是內嵌于本土語言中的,所以他們擁有相關的獨特生態知識,而這些語言和內嵌其中的知識正面臨消失。
因此,保存語言多樣性,探尋語言多樣性和地區的生物多樣性之間的關系,將是十分有意義的事。因為語言和人類發展的關系非常緊密,語言是知識的載體,也是人類交流行為的重要部分,甚至可以說,人類生存的基本模式也是根據自身的語言和文化來設定的。保持人類語言的多樣性不止是為了語言自身,更重要的是為了人類社會的發展。
四、挑戰與展望
雖然生態學語言學作為一門新興學科受到了普遍的關注,但目前的研究也存在一些問題。首先,生態語言學包括的內容很廣泛,似乎任何語言的應用研究都可以結合生態的視角,這拓寬了人們的視野,并幫助人們反思人類社會的語言和行為及其對環境的影響。這雖然有著積極的意義,但由于其內容過于寬泛,學科建設上也缺乏相應的標準,就連“生態語言學”這一術語也沒有公認的定義。其次,生態語言學屬于跨學科研究,應該獲得語言學、社會學、哲學、生物學以及生態學諸領域的共同關注,但目前的研究工作基本還是來自語言學家。因為語言學家多是從語言和語篇的角度出發分析問題,所以在學科視野上難免有其局限性。最后,生態語言學呼吁新的話語和新的生活方式,雖然從長遠的發展眼光來看很有意義,但這需要改變權力階層的興趣和整體社會的輿論導向,以及大多數民眾的生活方式和追求,就社會現狀看來是很困難的。
雖然生態語言學研究面臨諸多挑戰,但是在多學科融合的大背景下,生態語言學也是學科發展的必然。展望未來,我們還是可以看到很多樂觀的方面。首先,很多學者已經在思考該學科的定位,Steffensen & Fill(2014)認為,生態語言學中的“生態”可以從四個角度來定義:符號生態,自然生態,社會文化生態,認知生態。還呼吁建立一門“統一的生態語言科學”,這就很有積極的意義。此外,從社會發展來說,因為地球資源的過度開采以及生態環境的嚴重破壞,我們面臨非常嚴峻的環境危機,而社會發展的不平等所激化的矛盾需要化解,生態和生產的辯證矛盾也促使我們去思考新型的發展道路,而生態語言學的研究成果可以作為重要參考。
五、結語
生命的形態總是和自然—社會環境交織在一起。語言既是說話,也是行為,同時也是生活,因此,語言深深植根于社會現實和自然世界中。從生態的觀點看,人是生物的一種,人類生活的環境也是生態系統的一部分,所以嚴格地說來,如果沒有對語言和生態的思考,對人類語言的研究是不完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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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