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從老舍創造虎妞這一形象以來,讀者和評論家對于虎妞的評價大都是負面的,虎妞儼然成了“母夜叉”的 代名詞。然而隨著西方女權主義在我國廣泛傳播后,不斷有評論家發現虎妞身上的閃光點。本文將從虎妞形象之丑、虎妞形象之反叛和超越性以及虎妞也是可憐人等三個方面出發對虎妞形象進行深度解讀。
關鍵詞:虎妞;形象;混合;統一
《駱駝祥子》作為老舍自己最為滿意的作品,歷經半個多世紀的洗禮,至今仍在文壇享有盛譽。老舍先生在一九三五年十月發表的《我怎樣寫〈趙子曰〉》中說道:“我怕寫女人,平常日子見著女人也老覺得拘束。”[1]但他卻在一九三七年十月發表的作品《駱駝祥子》中,十分成功地塑造了虎妞這個女性形象,及至七十多年后的今天,虎妞仍是中國現代文學人物畫廊中一個鮮活動人、極具個性的女性形象。從眾多文學評論中可以看出,無論是讀者還是學者對祥子的藝術形象定位都比較統一,而對于與祥子一生有緊密聯系的虎妞形象卻存在重大分歧。“在美學意義上,她比祥子更富有藝術光彩,其性格的復雜性與悲劇內涵的豐富性,曾經在學術界引起過爭議,但爭議的內容大抵沒有超越道德倫理的基本范疇。”[2]可以說,虎妞是個復雜的綜合體,不是非黑即白這樣單一的形象,是虎性和妞性的混合體,是舊社會的剝削者也是受害者,是主宰自己命運的強者也是導向自我命運悲劇的掘墓人。虎妞,是多種藝術形象的混合體。茅盾曾說過,有分歧的作品恰恰值得深思,對于藝術形象,同樣適用。
1 虎妞形象之丑
1.1外貌之丑
老舍在小說中這樣介紹虎妞:“她長的虎頭虎腦,因此嚇住了男人,幫助父母辦事是把好手,可是沒有人敢娶她做太太,她什么都要和男人一樣,連罵人也有男人的爽快,有時侯更多一些花樣。”[3]關于虎妞形象丑陋的描寫,有三次比較集中:“她的臉大概又擦了粉,被燈光照的顯出些灰綠色,像黑枯了的樹葉上掛著層霜。”[3]“黑臉上起著一層小白的雞皮疙瘩,像拔去毛的凍雞。”[3]“她的臉紅起來,黑紅,加上半殘的粉,與青亮的燈光,好像一塊煮老的豬肝,顏 色復雜而難看。”[3]由此見出,虎妞是老舍筆下著名的悍婦 形象之一,其他如胖菊子、琴珠、唐四奶奶等。老舍筆下的悍婦形象一般都外表高大粗胖,形象丑陋,性格潑辣鄙俗,對他人,特別是對男人形成一種心理威壓,與傳統女性的形象美形成強烈的反差。老舍筆下美麗女性一般都小巧玲瓏,如小福子和《月牙兒》中“我”的形象。而虎妞則像一個大黑塔,她勸祥子吃飯的時候,能一把將祥子輕輕地扯過去。祥子可不是一般女性能一把輕輕扯過去的。虎妞在小說中出現的時候,是一個三十七八歲的老姑娘,對于祥子來說,她老、丑、黑、粗、野。虎妞沒有一點中國女性的傳統美,現在不是窈窕淑女,將來也很難成為賢妻良母。
1.2言行之粗獷
虎妞無論當著什么人說話都是無遮無攔、快人快語,言語多具有男性才有的粗獷,甚至在罵人時,都是些男人的詞語,以至于她自己在其中加些花樣,野腔野調慣了,這也是虎妞長期以來一直嫁不出去的原因之一,這樣的形象與傳統的賢良淑德的婦女形象相去甚遠。
1.3好吃懶做的惡習
小說中的虎妞,是個在當時社會中身處中等階級的車場主女兒,依照階級劃分法,自是剝削階級的一分子,相比較于窮人,她是“強者”。自小在衣食無憂的生活中長大,她不可避免地浸染了剝削階級的偏見和惡習。她有著強烈的優越感。婚后搬 到大雜院居住,她對大院里的窮人們的生活態度和生活方式加以鄙夷,對他們的行為加以提防,防著他們偷她的東西。她一直認為自己只是暫住在這里,不能與他們為伍。她還有好吃懶做的惡習,祥子掙多少錢她都要拿來買零食吃。好吃則罷了,最為關鍵的是,她不勞動,不僅不勞動,她還看不起 勞動,祥子拉車,她諷刺為“賤骨頭”,她只想著得過且過,她毫無安身立命之本,反倒好吃懶做,完全依靠他人生活。從這個角度來看,虎妞也著實不具有討喜性。
2 虎妞形象之反叛和超越
虎妞的老、丑、黑、粗、野以及她好吃懶做的惡習只是她的一面,但是,她還有另外不被人注意的一面,這就是她對傳統女性的反叛和超越。如虎妞的俠義、聰明智慧、有膽有識、卓越的管理能力和非凡的領導才能;對社會的深刻洞察力,在婚姻愛情問題上的積極主動、大膽出擊。虎妞是一個融傳統與現代、男性與女性、美麗與丑陋的復雜混合體。
2.1濃厚的“女權主義”個性
小說中的虎妞,非常有個性,這種個性總結起來就是她的身上帶有濃厚的“女權主義”色彩。盡管小說中的虎妞不完全 符合該主義,但仍帶有許多“女權主義”的色彩。一方面,虎妞也深諳人情世故的,這表現了虎妞成熟的一面。在與祥子的婚姻上,她將父親劉四爺看得很透徹,她深知父親有著根深蒂固的“門當戶對”的觀念,她也深知父親害怕自己嫁給祥子后,祥子要繼承他的財產,可是她又知道她與父親之間的血緣關 系是可以超越這一切的,所以在她與父親鬧僵后,她為祥子支招:父親到底是父親,咱們去賠個不是,服個軟,沒有過不去的事兒。另一方面,虎妞還是勇敢果斷的。這表現她與祥子的關系上,作為一個年近四十尚未許配人家的女人來說,遇到除了身份低微,外在和內在都無可挑剔的祥子時,她牢牢地將其抓在自己手中,法國女作家瑪麗·沃爾斯頓克拉夫特曾說過,對于女人來說,勇氣、能力以及將思想轉化為行動的魄力較之于美貌更重要。虎妞的上述形象完美地詮釋了該激進派作家的觀點。虎妞的這些“虎性”是對中國傳統女性形象的一大突破,較之于小福子任由著社會擺布自己的命運,身帶“女權主義”色彩的虎妞則將命運抓在自己的手中。
2.2具有現代眼光的管理才能
在車場,她父親劉四爺主外,她主內,父女二人將車場打理得“如鐵桶一般”。主內,應該說是側重車場內 部的管理,虎妞無論是在管理人員、收取賬目上面,還是在賭 錢、喝酒方面樣樣都在行,她是車場上的能手,堪比當今職場上的“女豪杰”。其精明能干最突出的表現是在為自己辦理婚 禮的過程中的一系列的操辦:從租房、裝修到迎娶出嫁,麻利快速的辦理妥當。她雖 然沒有讀過《孟子》,但她對 “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 心領神會,明白單憑下力氣是過不上舒服日子的。她決不像祥子,認為太陽底下最光輝的職業就是拉車,像今天的人民教師一樣。她在教育祥子時說:“你看老頭子,人家玩了一輩子,到老了還開上車廠子。他不拉車,也不賣力氣,憑心路吃飯。你也得學著點,拉一輩子車又算老幾?”這時的劉四爺有六十多輛車,最差的也是七八成新的。虎妞的這番見解已經預見到祥子命運的悲劇性。可以肯定地說,如果祥子能聽虎妞的勸告,結局一定是另一番樣子。至少,祥子的悲劇不會來得這么早。
3 虎妞也是可憐人
盡管在大院的虎妞,端著架子,自認為高人一等,是命運的強者,但是從其命運從其所處社會來看,她是不折不扣的“弱者”,是“犧牲品”。
首先,虎妞在與其父劉四爺的關系上,她是個弱者。年近四十尚未嫁娶的虎妞,之所以如此,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其長 的丑陋不堪,性格“男子化”,而是她父親受私利驅使,將其作為奴隸長期使用。這樣說來,虎妞是個受害者,同樣也是被剝削者,她二十多年的青春和 勞動都被盤剝在這個車場,盡管車場主是其父親。其次,虎妞是其所處社會的“犧牲品”。在車場時身為剝 削階級使虎妞養成了好吃懶做、貪圖享受的惡習,為了愛情與婚姻,虎妞離開了本階級加入到勞動階級中,而她卻不是心甘情愿,整日端著架子,最后由于自己惡習導致難產而死。虎妞的死表面上看是劉四、庸醫所致,實質看來,造成虎妞命運悲劇的是那個封建的舊社會,虎妞是舊社會的“犧牲品。
虎妞在小說中有兩種女性角色,一方面是劉四的女兒,另一方面是祥子的妻子,這兩種女性角色的混合、糾結,從另一個角度展現了虎妞的形象。首先,作為劉四的女兒。這是虎妞承擔時間較長的角色。從小至出嫁,她一直在車場和父親劉四生活。因為從小缺少母愛,所以虎妞無法受到那種細膩、溫婉的女性教育。加上劉四從小將其當男孩兒養,這樣就使得本應該出落成知書達理、亭亭玉立的姑娘長成了豪放粗獷、虎虎生威的虎妞。加上劉四的貪財逐利的長期熏陶,使得虎妞的人生觀、價值 觀畸變,她認為,只有掌握了錢財、掌握了經濟權力,才有話 語權,才有主導力。這種性格最終導致了她和祥子共同的悲 劇。應該說,為女兒的角色是虎妞命運悲劇的根源,正是這個角色沒有在正確的道路上發展,才使得其一步步走向悲劇。其次,作為祥子的妻子。年近四十尚未出門,一方面是長 得丑、性格兇,無人問津,另一方面是父親的自私自利。這種 種情況讓虎妞追求愛情的欲望長期被壓抑,這種壓抑使得虎 妞對于愛情、對于性有著錯誤的認識,以至于有評論家認為虎妞是“性變態”,其實,這都是長期 被壓抑所致。作為妻子,虎妞也是真愛祥子的,她像個賢惠的小媳婦一樣操持著這個家,希望這個小家幸福甜蜜。而祥子只想著拉車、賺錢,無視并逃避著她的愛。在她懷孕的時候,沒人照顧她,她 自己“照顧”自己:由著自己的性子吃喝卻最終導致了自己的 悲劇。臨死的時候,她對祥子說等她好了乖乖和祥子過日子,可是卻沒有以后了。從這些描寫中,我們可以看到虎妞終究是一個女人,需要人疼、需要人愛、需要被關懷,她的為愛勇 敢的付出相比較于祥子對她的利用、厭惡顯得是那么的可愛 又那么讓人同情和心酸。
總之,《駱駝祥子》中的虎妞是一個復雜的藝術形象,非一言所能概之,她的形象是立體的、生動的、飽滿的,她的多重形象一方面帶給我們強大的沖擊力,另一方面也讓我們懂得對于人性需要重新加以思考。虎妞形象也折射出老舍女性觀的兩難境地。筆者認為,就虎妞性格的反叛性而言,她的形象很難用悍婦一詞來概括。應該說虎妞是集惡悍婦、偉男子、傳統女性、現代女性于一身的復雜混合體。這也引發了我們對于女性美的深切思考。女性美的標準到底是什么?到底有木有一個放到四海之內皆準的標準。虎妞缺乏傳統美卻有一般女性不具備的現代美。虎妞這一形象的意義還在于:她是一個大寫的立體人,寫出了人的復雜性。陳思和先生說過:“虎妞這樣一個形象,恰恰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最有光彩的形象。她沒有經過男性眼光的過濾,是一個血肉分明、活力四射的生命的原生態,所以研究者對她的評價歷來分歧非常大,有從政治的角度出發,也有從藝術的角度出發,更重要的是一種個人好惡,或者說是男性對女人的規范要求。很少有人喜歡虎妞,老舍本人也是不喜歡的” [4]。這一形象為我們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間。假如我們能夠放眼世界,用現代眼光重新審視虎妞形象,就能更深刻的理解老舍作品的深層含義。
參考文獻:
[1]? 老舍,《老舍生活與創作自述》,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 年 4 月第 1 版
[2]? 張麗麗.從虎妞形象塑造看老舍創作的男權意識[ J] . 齊魯學刊 2000(4).
[3]? 老舍.駱駝祥子[M].北京:北京出版社,1979:45.
[4]? 陳思和.中國現當代文學名篇十五講[ M] .北京:北京 大學出版社,2003
作者簡介:盛媛華(1993—),女,漢族,山西忻州人。聊城大學文學院2017級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現當代文學。
(作者單位:聊城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