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康有
【摘要】70年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理論創新和發展,積淀在分科教材的建立和完善中,體現在研究方法的拓展和改進中,顯示出了理論和制度、社會之間的良性互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復興”喚醒了中華民族對自我文化傳統的肯定,面對寬廣的世界舞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理論創新和發展已經勢不可擋。
【關鍵詞】傳統文化 理論創新 研究方法 【中圖分類號】D602 【文獻標識碼】A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面臨的一個主要問題是,社會主義制度在具體國度的建立和鞏固并非單純依靠作為外來科學理論的馬克思主義文化內含的普遍性所能解決。其既需要結合來自國情的實踐層面,又不能離開深厚歷史文化的影響。先進的中國共產黨人很早就意識到重構新社會的這種特殊性(用今天的話講,就是“特色”,就是“中國化”),并指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過程,就是同中華傳統文化精華相融合、與中國具體實踐相結合的過程。當前,歷經70年的曲折發展,通過革新和轉化,中華傳統文化的繼承與發展逐漸融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建設,成為新時代引領民族復興的一股強大精神力量。
鴉片戰爭之后,中國從一個自信的“天朝大國”淪為一個屈辱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國家。面對“千年未有之變局”,有識之士本能地以“中學”之“體”,融吸大規模傳入的西學之“用”,卻未能在短期內“破局”。19世紀末20世紀初,各種改造社會的思想文化紛紛涌入,西學占據上風,全盤西化漸成潮流。在此背景下,人們發現,作為科學的“西學”,其最大特征便是分科化、學科化。代替科舉制而興起的近代高等教育,充分顯示了這一點。于是,建構現代世界眼中的“傳統”成為當務之急。但拿什么作為參照物呢?主要就是西學的觀念及其結構。作為最先進的理念,源于西歐和蘇聯的馬克思列寧主義指導學界從整體上建立起了具有“分科體制”特征的傳統之學,這可以說是傳統思想文化邁入現代的重要標志性體現。
需要指出的是,中華傳統文化不能說是沒有“分科”,只是其“經史子集”的粗化類分、“小學”與“大學”的獨特區別,不太適合現代知識的歸類。即便是最為重視編年記載的傳統史學,與現代歷史學科仍有一定距離。一個文、史、哲相對不分的傳統文教系統必須進行拆散后的重新編排、整理。由此,中國傳統政治思想、中國傳統法治思想、中國傳統軍事思想、中國傳統經濟思想、中國傳統倫理思想等按照現代寫法的分科教材相繼進入教育體系。
盡管這些體系在今天看來仍免不了“西化”和“馬化”(馬克思主義化)的痕跡,但從客觀上講,其為我國的社會主義文化建設作出了獨特貢獻。由于受慣性的“革命”式思維制約,過去我們是論批判多、談繼承少。20世紀80年代后,這種狀況得到了改觀,對傳統文化正面功效的弘揚日益增多。比如,中國思想史、中國哲學史、中國美學史、中國古代文學史等,相繼走出了“蘇式”教科書模式,真正用中國人自己理解的馬克思主義進行編寫。這反映了改革開放后理論研究的革新與沉淀,凸顯了基于客觀的歷史主義邏輯方法的進步。
新時代,中華傳統文化正以其積極價值鍥入人們的生產生活之中,未來必將發揮越來越重要的作用。正如《關于實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程的意見》指出的,我們“迫切需要深化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重要性的認識,進一步增強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迫切需要深入挖掘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價值內涵,進一步激發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生機與活力;迫切需要加強政策支持,著力構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體系”。
教材編輯背后的理論研究創新,源于探索方法的變革。傳統的學術研究方法離不開“訓詁”和“義理”兩條路徑的循環,但現代學人開創的研究方法則更為多元。
運用自然科學的方法進行研究。比如,放射性同位素在現代考古學中的應用,能夠比較精確地推斷歷史事件的發生時間。橫斷性學科的系統科學方法出現以后,被應用到人文社會科學領域,有學者甚至將之貫穿到佛學文化的體系探索中,寫出具有開創性的佛教哲學著作。
廣泛采用邏輯工具。中國古人的著作(包括經典)絕大部分沿用“語錄體”“章句體”,散漫無常,生活在現代社會的人們很難理解,而新式教育則改變了現代人的閱讀和理解方式。學者利用邏輯進行多方面的整理分析,使傳統文化更加立體地呈現在讀者面前。
中西對比的多元融合。在不斷學習“西學”的過程中,中國人被賦予了更寬廣的世界視野。尤其是20世紀80年代后持續深入、不斷擴大的改革開放,使人們具備了全球化的視野,互相對比成為可能。由此,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開始登上國際舞臺,散發出耀眼的光芒。中國學者可以通過英語向國際社會介紹中華文化,而國外的漢學家可以對中華文明進行旁觀者的解讀,通過相互吸收以及相互借鑒推動不同視域的融合。
馬克思主義方法論的廣泛滲透。馬克思主義一直是中國共產黨的指導思想。從實際出發的觀念、辯證法的結構邏輯、認識論的理性辯護、唯物史觀的科學方法,都貫穿于歷史文化的各個領域,亦將長期延續下去。比如,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侯外廬等著的《中國思想通史》(五卷)代表了當時運用馬克思主義方法的較高水平,讓人們在編年體、紀傳體等寫作方法之外,從社會生產力、階級利益差距視角看到了不同的側重點。
文化理論的創新和發展,不是孤懸的,而是和制度以及社會緊密相關的。來自于制度和物質層面的文化,或能推動、促進抽象理論的發展,或能抑制、遲滯觀念王國的創新。當然,它們之間的關系是復雜的,并非簡單之“極化”,亦非完全同步。70年來,我們對傳統文化的許多態度和做法,反映了文化視域下理論和制度、社會之間的良性互動。
理論能否轉化為制度,關鍵在于政治領導人是否倡導。“從孔夫子到孫中山,我們應當給以總結,承繼這份珍貴的遺產。”這是毛澤東同志一個極為精彩的理念。由此我們可以發現,中國共產黨的杰出領袖,并不是“書齋式”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家,其閱讀的馬克思主義文獻、文本可能比相關專家要少,但無疑抓住了改造社會的關鍵,從而使馬克思主義由理論形態不斷向現實轉化、飛躍。毛澤東同志一直極其重視中國古代文化,他所閱讀的絕大部分書籍也都是中國古籍,而這種身體力行的做法無疑影響了黨內外很多人。比如,第一代領導集體的很多成員都有著深厚的國學修養,不自覺地把傳統文化作為治黨、治軍的潛在本領,并使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成為現實的運動過程。周恩來同志曾說,“我們中國人辦外事,有這樣一些哲學思想。要等待,不要將己見強加于人。當雙方爭執不下時,強加于人反而容易壞事,最好的辦法是等待對方自己覺悟……這些哲學思想來自我們的民族傳統,不全是馬列主義的教育”。革命的“反叛”性格和經歷,并沒有使中國共產黨人在“西化”和“復古”的兩極中搖擺,反而使他們在改造現實社會的過程中形成了自己的“主見”。
總體來說,國家意識形態對理論的呼應是積極的、有效的。從歷史上看,學術殿堂上的“話語”轉化為政治意識形態,需要假以時日。較早映入高層視野的是“中華傳統美德”提法,隨后,“中華傳統文化”“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等術語逐漸進入黨和國家的綱領性文件中。比較突破性的表述來自于黨的十八大、十九大報告,來自于習近平總書記的有關重要講話和重要思想。比如,黨的十九大報告把中國共產黨定位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忠實傳承者和弘揚者,把傳承和發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作為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的重大戰略任務。可以預見的是,未來這種趨向將掀起理論界研究的高潮。
需要說明的是,在70年的曲折發展中,或許有一些令人不快的經歷(本質上是近代以來將“傳統”視為沉重包袱、丟棄而后快的社會心理的承繼)。比如,“破四舊”運動導致了社會混亂,使得一些珍貴的文物或毀壞、或丟失。但是隨著改革開放的逐漸展開以及不斷深化,思想文化的混亂局面逐步扭轉。 20世紀80年代,“國學熱”重回神圣學術殿堂,民間的、官方的研究不絕如縷,推廣傳統文化的社團、機構如雨后春筍般不斷出現。同時,傳統文化理論層面的探索,也不再是封閉的“象牙塔”之學,而是和百姓的信仰、企業的經營管理、全民的德治理念等相結合,并漸漸進入體制內的教育。
當前,從理論到政治意識形態,全社會團結在“復興夢”的理想旗幟下,形成了對科學歷史思維重要性的共識。“復興”喚醒了中華民族對自我文化傳統的肯定。巍然屹立在世界東方的偉大中華民族,把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作為自信之本,昂然闊步,邁向未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我們不再是被動地進入世界歷史,而是做好了主動融入全球化的積極準備。如果說一百多年以來我們更多的是在世界的影響之下,那么強起來的中國則是以平治天下、關懷人類命運的心胸,秉承四海一家、天下為公的精神,努力為完善全球治理貢獻自己的智慧。在改革開放全面深入的新時代,各民族的精神產品已經成為公共財產,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為不可能。可以說,面對寬廣的世界舞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理論創新和發展已經勢不可擋。
(作者為國防大學國家安全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