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銘輝
近年來,全球化遭到來自美國等國家的質疑,西方國家在面對來自新興發展中國家的競爭時,政策不斷趨向于保守主義和孤立主義。在亞太地區,2017年特朗普剛上臺就簽署命令退出了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PP)。隨后,包括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等亞洲區域經濟合作倡議的談判也進展緩慢,亞洲區域經濟合作似乎也伴隨著這一輪對全球化質疑的浪潮而陷入了低谷。
事實上,當前亞洲區域經濟合作進展緩慢,究其原因,既受到外部需求的影響,也與自身出現的結構性變化有關。回顧亞洲經濟的發展歷史,亞洲經濟體普遍體量較小,經濟起飛前國民經濟結構中投資不足。因此,借助出口導向戰略,亞洲經濟體一方面獲得了亟需的外國直接投資,也依靠向美歐國家出口克服了自身經濟體量較小的限制,成功地實現了規模經濟和經濟發展。包括日本、“亞洲四小龍”“亞洲四小虎”、其他東盟國家和中國大陸等經濟體,其經濟起飛和發展的最直觀的表現——各經濟體的貿易盈余,無論量的多少歸根結底都來自于美國。亞洲開發銀行對2007年亞洲的貨物貿易出口進行分解分析發現,約71.1%的出口產品最終流向歐美等域外市場,僅美國一國就占全部最終需求的23.9%。與此同時,雖然東亞生產網絡使得亞洲經濟體之間的經濟聯系日益緊密,并使得區域內貿易比重穩步提高至45.5%強,但這其中大部分卻為中間品貿易,全部亞洲地區的最終需求僅占該地區出口的28.9%。時至今日,亞洲經濟體受到經濟體量以及經濟發展階段的限制一直沒有形成以消費需求為主的經濟結構。這也是為什么以生產合作為主的亞洲區域生產網絡(中間產品實現低關稅或零關稅)很早就自發地形成了、但是以消費合作為主的亞洲區域經濟合作卻長期進展緩慢的根本原因。
另一方面,在過去的十多年中,隨著全球價值鏈的興起與發展,其對國際貿易投資格局產生了深遠影響。目前在國際貿易中,中間品和服務貿易占全球貿易總額的60%,其增長率遠超過了貿易總額的增長率。發達國家的生產高度依賴全球價值鏈,越來越多的發展中國家正在參與融入全球價值鏈。全球價值鏈集中體現在“區域性”價值鏈中,從中間品的需求與供給關聯看,美國、德國、日本和中國分別是北美、歐洲和東亞地區生產網絡的核心。伴隨著中國產業升級,中國在價值鏈上的地位不斷提高。例如,2003至2015年間,中國向全球出口的資本品中,來自東亞的半成品和零部件比重從48.5%下降至33.7%,而來自全球的半成品和零部件比重更是從66.8%降至47.8%。在此過程中,中國自身生產的半成品和零部件比重大幅提高,這表明中國自產的半成品和零部件對來自外部的相同產品發生了競爭和替代。這造成了一個顯著的后果,就是以中國為中心的區域價值鏈可能在縮短,相應地導致了亞洲區域內貿易的下降,而且這個趨勢是結構性的變化,將在一段時間內持續發生影響。因此,從生產角度,亞洲區域經濟合作進程也受到了結構性變化的影響。

2019年9月7~8日,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第七次部長級會議在泰國首都曼谷舉行。
在當前全球貿易保護主義泛起的背景下,亞洲區域經濟合作也許將迎來以中國為主要參與者和推動者的新情景。隨著中國勞動力成本上升,中國已經進入產業升級和發展模式轉變階段,全球價值鏈和產業結構的變化和重新平衡也為亞洲地區廣大發展中經濟體提供了發展機遇。從生產層面來看,“一帶一路”國際產能合作在亞洲地區打造以交通基礎設施建設和產業園區為基礎的經濟走廊具有極其重要的經濟意義。在境外產業園區內,以基礎設施投資和充分的政策優惠和服務打造貿易成本優勢,構建新的比較優勢,以非均衡的發展方式推動個別經濟走廊優先建立起來,幫助亞洲發展中經濟體實現經濟發展。這樣,亞洲發展中經濟體就能夠進一步參與到國際分工合作鏈條中,使得這些經濟體能夠獲得長期可持續發展的機會,也就是說亞洲經濟體通過國際產能合作延伸參與到東亞區域價值鏈上,亞洲地區新一輪的以發展為導向的區域經濟合作也將變得可行。
從需求層面來看,盡管以美國為代表的外部最終消費市場對于亞洲經濟發展至關重要,但是數據表明這些外部市場的容量也是有限制的。美國從東亞的進口自20世紀60年代起急劇上升,從13%升至1985年的36%,此后有所波動,但是進入21世紀后大致停留在35%左右。這表明美國為東亞提供的域外最終產品消費市場也是有限的。此外,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后,美歐經濟下滑并長期拖累亞洲出口的事實也反映了長期依賴外部消費市場所帶來的脆弱性。從這個角度,通過“一帶一路”建設,適時在亞洲地區加強以自由貿易協定為代表的高質量、機制化的區域合作,以更大范圍、更多成員的區域合作機制創造出新的消費市場,有助于克服傳統亞洲地區內部消費不足的困境。更重要的是,根據亞洲開發銀行數據,2030年中國的中產階級人數將達到11.2億人左右,中產階級占總人口比重甚至可以達到74%,其消費支出將高達12.8萬億美元。未來中國的消費水平是有保障的,中國將進一步為亞洲提供最終產品消費市場。因此,從完整的價值鏈構建角度,通過國際產能合作和中國進一步主動開放,“一帶一路”建設有望成為推動亞洲區域經濟合作發展的新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