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敬宇 王明
關鍵詞:曼紐爾·卡斯特;傳播思想;網絡;網絡思想;傳播
摘?要:當代著名社會學家曼紐爾·卡斯特,在2010年之后,從城市研究轉向以網絡社會傳播權力的網絡分析為核心的傳播學研究,在該領域,卡斯特以“網絡”為核心,以信息傳播技術和社會、經濟與文化的相互影響為突破,將社會理論與傳播理論融合,進行了一番跨文化和跨學科的宏觀探索,拓展了當代傳播研究視野,具有重要意義。而這些探索均是在其網絡思想的統領之下進行的,卡斯特的網絡思想具有獨特內涵,主要體現在:對網絡及其核心結構的界定、對形成網絡的信息主義和信息技術范式歷史邏輯的梳理、對網絡社會形態的建構和以網絡為核心的隱喻分析。卡斯特內涵豐富的網絡思想是理解其傳播思想的鑰匙,具有拓展性、跨學科性和結構主義特點,但過度專注于針對社會變遷大勢的“探索性理論(exploratory-theory)”視角、對待理論的獨特立場,也暴露了其理論的一些缺憾。
中圖分類號:G20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2435(2019)06006508
Structure,Metaphor and Analytical Approach—Philosophical Interpretation of Manuel Castells Network Thoughts
CHEN Jing-yu1,2,WANG Ming3 (1.Department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of Communication and Policy,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of China,Hefei 230026,China;2.School of Liberal Arts,Hefei Normal University,Hefei 230026,China;3.School of Law and Public Administration, Hunan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Xiangtan Hunan 411201,China)
Key words:Manuel Castells;communication thoughts;network;network thoughts;communication
Abstract:After 2010,Manuel Castells,a famous sociologist,turned from urban research to communication research with the network analysis of network society of communication power as the core.In this field,Castells took“network” as the core and the interaction of information communication technology and society,economy and culture as a breakthrough,integrated social theory and communication theory,and made a cross-cultural and a cross-disciplinary macro exploration.It had expanded the field of vision of contemporary communication research and it was of great significance.All these explorations were under the guidance of his network thoughts,which had unique connotation mainly reflected in his definition of the network and its core structure,his carding of the historical logic of the information paradigm forming the network,his construction of the network social form and his metaphor analysis with the network as the core.Castells rich network thoughts is the key to understand his communication thoughts,which ha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expansiveness,interdisciplinarity and structuralism. However,his transition focus on the perspective of “exploratory theory” and unique position in dealing with the theory in the general trend of social change also exposes many defects of his theory.
一、卡斯特的學術路徑
西班牙裔社會學家曼紐爾·卡斯特,被尊為當代“虛擬世界第一位重要哲學家”“信息時代的馬克思”。卡斯特在近60年的學術生涯中,研究視域經歷了六次轉型,即城市社會學、城市社會運動、信息化城市、網絡社會技術與經濟、傳播權力及網絡社會運動。他在每個領域都有建樹,但真正讓其蜚聲全球的則是他提出的“網絡社會理論”。他敏銳地意識到20世紀80年代以來整個世界的變遷大勢:人類正在經歷著以信息處理和傳播技術(ICTs)為核心的信息技術革命,使資本主義再結構、信息化和網絡化,“作為一種歷史趨勢,信息時代的支配性功能與過程日益以網絡組織起來”。[1]434網絡建構了新的社會形態,改變我們社會和生活的方方面面。
但卡斯特并未止步于此,他承認權力問題是自己學術生涯持續關注的主題,權力構成了社會的基礎。雖然在20世紀80年代,由于特殊原因,他對權力的探索被自己網絡社會研究的光芒所遮蔽,但在完成網絡社會論述之后,他又繼續關注網絡社會權力結構的變遷,但這一次,傳播的強大效果是他無法回避的新課題,他說:“如今,傳播領域——包括新技術環境中的新媒體和橫向傳播網路——是權力關系得以展開的空間和領域。傳播成為當今世界政治運作的中心。”[2]卡斯特的傳播研究是以網絡為核心,以信息與傳播技術與社會經濟文化的相互影響為突破,融合社會理論與傳播理論的跨文化、跨學科研究,最終形成《互聯網星河》《移動網絡社會》和《傳播權力》等專著,這些成果又奠定了其國際知名傳播學家的地位。網絡成為卡斯特后期研究一直關注的中心,藉此,他建構了其學術生涯后期幾乎所有著作的解釋框架,通過網絡概念和思想,他將傳播、文化與權力等議題整合進其傳播研究中,最終形成其傳播思想核心框架。
雖然卡斯特在全球傳播學領域SSCI引文率位居全球第一
據2015年的一項研究表明,卡斯特的研究在2000—2014全球SSCI引文統計中,在社會學領域論文被引量位居全球第五(排在其前面的分別是哈貝馬斯、吉登斯等人),而他在全球傳播領域論文被引量則排全球第一。參見Relative Ranking of a Selected Pool of Leading Scholars in the Social Sciences by Number of Citations in the Social Science Citation Index,2000-2014.,但目前,國內對卡斯特傳播思想的研究都不夠系統深入,導致學界對其傳播思想評價整體偏弱。因此,深入把握卡斯特網絡思想,以此切入,系統地對其傳播思想的地位進行評價,尤為必要。
本文主要以卡斯特傳播思想核心——“網絡思想”為對象,就其網絡思想豐富的內涵進行系統闡釋和理性評析。
二、卡斯特網絡思想內涵及其表現
“網絡”是卡斯特傳播思想重要聚焦,但實際上,從古代的漁網到烽火構成的鏈條、從復雜的關系到語言的意義之網,網絡自古以來都不是一個新鮮的話題,它經歷了復雜的歷史變遷,尤其是新媒介技術通過協議彼此相互連接,并藉此在網絡中運行的當代,網絡的作用和意義被提升到了極端重要的地位。對網絡的研究,目前成果可謂汗牛充棟,但主要是呈現四種路徑(包括卡斯特在內的)。第一,即目前以巴里·威爾曼和伯科威茨為代表的社會網絡和社會網絡分析學派,他們將網絡作為一種具象的形式,以描繪不同規模個體和集體的不同聯系方式,把關系作為社會結構的基本單元,通過定量和統計的方式考察網絡節點之間的關系或連接的密度與結構,也會輔之以一定的定性方式來測量網絡結構。第二種則是從法國技術社會學和技術人類學中發源而來,目前正在傳播學研究中逐漸升溫的行動者網絡理論,主要是法國社會學家約翰·勞和約翰·哈薩德,尤以布魯諾·拉圖爾為核心,主要是以技術與社會的聯結,以及人類與非人類的聯結性為核心,以人類學方法來探討網絡。在這里,網絡主要是幫助人們認識不同組成部分或裝置之間建立起聯系或組織的人類學概念,網絡是自證性的概念,其物質性是核心,它不是被用于描述形式而是直接應用來探討實體之間如何建立聯系的概念。第三種路徑是當前技術專家和商業營銷領域所使用的計算機科學領域的路徑和概念,網絡是新媒體彼此交流的基本技術和技術設施,主要著眼于其協議和標準,及其在跨平臺過程中的技術、傳播和商業特征。第四種就是本文所要探討的卡斯特路徑,其主要是將網絡作為資本主義再結構過程中的隱喻,網絡因其去中心化、靈活和個體化的特征,重構了整個社會形態——網絡社會。
在卡斯特的理論體系中,網絡的分析力非常豐富,從經濟基礎、社會結構、傳播權力等核心層面,到具體的傳播結構、信息引導策略乃至人頭腦的微觀神經心理學的分析,網絡都承擔著巨大的分析意義。對比以上四種網絡分析范式可知,卡斯特與其他三種分析方式迥然不同,他沒有關注復雜的統計網絡分析,也不認為網絡是一個自證的實體性的概念,與網絡的計算機信息技術特征和商業營銷特征相比,卡斯特更著眼于網絡的社會結構特征和隱喻。卡斯特與其他三個范式的唯一交集,便是與拉圖爾行動者網絡所共享的隱喻,但顯然二者分析的基礎和風格又是迥異的。
網絡思想是卡斯特后期思想的統領,其網絡思想,具有豐富的內涵,這體現了卡斯特一貫的研究風格。下面,主要分析卡斯特的網絡概念和網絡思想內涵。
(一)以網絡為核心概念和主導結構
卡斯特在學術起步期,實際上是一個徹底的馬克思主義者,主要關注階級斗爭和經濟基礎。網絡和網絡現象是直到20世紀80年代,當他轉向技術、經濟和社會分析研究范式之后,才開始進入其分析視野的。
在其著作《信息化城市》中,卡斯特第一次使用網絡術語,認為“網絡,如果沒有信息技術提供的媒介,是無法在這么大范圍內存在的,它是我們世界正在出現的組織形式,在確定資本主義再結構過程中,起到了基本作用”。[3]34這里的網絡只是信息社會或信息時代的一個結構性要素,輔助其資本主義再結構分析的中性概念。在隨后的《網絡社會的崛起》中,網絡概念的核心地位和作用才日益凸顯,卡斯特宣稱:網絡社會是一個值得認真對待的重要范式,這使他擯棄了之前對“信息社會”和“信息時代”的命名,而選擇了“網絡社會”概念。在大量實證研究基礎上,卡斯特完成了“信息時代三部曲”和《傳播權力》等巨著,影響深遠。
卡斯特認為“網絡為一組相互連接的節點(nodes),節點是曲線與己身相交之處。節點具有高度語境化的特點,不同系統類型決定了節點間的拓撲特征的差異”。[1]434作為具體的網絡,可以是股票市場及附屬于全球金融網絡中的先進金融服務中心,也可以是政治網絡中的政治精英(如國家部長理事會和歐盟),后期權力分析中,網絡甚至包括微觀的心理、神經“框架”分析。
首先,網絡具有獨特結構和特定功能。一方面,如果兩個節點位于同一網絡之中,那么由網絡所界定的拓樸結構決定了這兩者間的距離,要比不在同一個網絡中的節點距離要短;另一方面,在既定網絡中,網絡流動表現為在兩點之間沒有距離或有相同距離。這樣,既定點或位置之間的(物質、社會、經濟、政治、文化的)距離在零(相同網絡中的任一節點)與無窮大(網絡外的任何節點)之間變化。由信息技術所設定的網絡包含/排斥機制,以及網絡間關系的架構形成了社會的支配功能與過程。同時,網絡又是開放的結構,能夠無限擴展,只要能夠在網絡中傳播,亦即只要能夠分享相同的傳播代碼(如價值或執行的目標),就能整合入新的節點。可見,卡斯特把網絡概念作為一個能夠廣泛地分析經驗現象的結構性解釋框架,如新商業模型、城市沖突或國家主義的衰落,甚至是網絡社會運動,在此意義上,卡斯特的網絡分析從屬于其所定義的獨特網絡結構框架和演化邏輯。
其次,網絡在卡斯特的理論中居于核心地位。他自述“網絡在我所刻畫的信息社會里扮演了核心的角色”[4],以此為核心形成的網絡理論,能通過共享的生物網絡、神經網絡、數字網絡以及人類傳播網絡等諸多網絡,提供一種理解自然與社會的共同途徑。[5]卡斯特網絡概念所構成的隱喻和網絡邏輯擴散的影響幾乎無所不在:在宏觀層次可以描述宏大的社會結構和組織變遷;在微觀的認知層次,用人大腦的神經網絡思想框架的過程來分析權力的運作。在社會學家約翰·厄里看來,“網絡這個術語在卡斯特的著作中承載了太多理論的內容,幾乎所有的現象都是通過單一的、不加區別的‘網絡棱鏡得以觀察”。[5]11
第三,網絡概念也是傳播權力的基礎。一方面,網絡和傳播緊密相聯,卡斯特認為網絡是復雜、靈活和分散的組織形式,它們通過傳播保持在一起。網絡結構是開放的,能夠無限擴展,只要能夠分享相同的傳播代碼(價值或執行的目標),也就是通過傳播就能整合進新的節點。網絡可以有效運行的程度取決于“其連接性,也就是它的結構,方便其部件之間的無噪聲傳播的能力,以及其一致性,也就是在何種程度上有一個共享網絡的目標及其構成”。[1]435因此,傳播媒介技術及其所形成的象征文化對網絡來說至關重要,且在網絡形成、確立身份、形成網絡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另一方面,網絡的形態也是權力關系劇烈重組的來源。連接網絡的轉換(switch)機制(例如金融流動控制了影響政治過程的媒體帝國)是權力掌握和施行的重要節點和機制。如此一來,占主導的轉換者(switcher)成為權力掌握者。由于網絡是多重的,在網絡之間操作符碼和轉換機制就成為塑造、指引與誤導社會權力的基本來源。社會演化與信息技術的匯聚,創造了整個社會結構變化的物質基礎。在網絡中建構的這個物質基礎揭示了支配性的社會過程的運作,但同時也塑造了社會結構自身。卡斯特所定義的網絡沒有中心,但以二元邏輯(包括/排除)、分散結構和決策模式為特征。網絡的存在(或消失)由網絡的節點的效用來確定,如果一些節點停止服務網絡,它將被淘汰或替換,并且網絡以生物過程的細胞方式重新安排自身,每個節點的重要性由其在內部獲得信任的能力,也就是共享信息、編程和轉換網絡。卡斯特網絡的概念與權力、傳播的互動,為后期網絡社會理論與傳播理論結合開辟了道路,并最終在他的傳播權力理論中定型。過去,權力的集中和資源的管理主要是由民族國家完成,如今,卡斯特發現這種權力植根于傳播(媒介)網絡之中,傳播起著核心作用,知識(信息)之于權力的重要性遠超過軍事力量。
(二)以信息主義歷史觀為基礎
卡斯特“網絡思想”是以信息主義(Informationalism)和信息技術范式(The Information Technology Paradigm)為基礎,強調網絡技術的重要性。網絡的組織形式被歷史關系聯合起來,這種關系既被歷史所建構,又受其限制,這是一種典型的歷史觀。
卡斯特認為信息和傳播技術是網絡出現和重構的一個先決條件。他在“信息時代三部曲”中,將信息和傳播技術看做當代社會和技術變革的核心,以信息和傳播技術為基礎,網絡便成為信息時代的一個重要特征,當今的社會結構基于網絡,更具體地說,是適應性強的信息處理和傳播技術(ICTs)網絡。網絡是非常古老的形式(例如運輸、社交和電話網絡),但基于信息和傳播技術(ICTs)的網絡(包括互聯網)重新定義了時空,改變了信息表達、生產、消費、流通。以信息技術核心,技術發展到了一個新高度,產生了兩個重要的影響:一是信息已經成為一種原料,信息被技術加工,而不是信息加工技術;二是新技術的普遍影響力。因為信息是人類活動重要屬性,信息技術對我們個人和集體存在的所有進程(包括以新媒介和傳播方式體現的)都具有巨大影響。因此,卡斯特提出了“信息主義”的概念來描述這個以信息科技為基礎、以網絡技術為核心的新技術范式,認為它“正在加速重塑當今社會的物質基礎”,對當代社會的經濟、政治、文化和全部社會生活都產生深刻影響,導致社會結構的根本變遷,這是當今“整個世界最有決定意義的歷史因素”。[1]26
卡斯特“把知識和信息視為社會的經濟、政治、文化及其他各方面發展和變革的基礎,把社會的信息化看作社會發展的主導趨勢和基本動力的思想觀念”,也可以說是一種“網絡主義”,其所表達的是計算機和網絡信息技術對當代社會所產生的決定性影響。[6]因此“信息主義”概念也被國內外學者視為卡斯特對信息技術,尤其是網絡技術的崇尚。
受馬克思的影響,卡斯特對比了兩種發展的方式:工業主義和信息主義。[1]15以此來描述從工業社會向網絡社會的轉型基礎。與工業主義相比,信息主義更關注知識發展和網絡的創建。知識基礎的數字化信息能夠遠距離瞬時得到加工和存儲,民族國家的力量衰弱,資本主義發展更多地依賴著一種普遍的信息系統穿越網絡傳遞知識的能力。因此,對卡斯特而言,信息主義是后工業的,與丹尼爾·貝爾相似,他將信息(信息持有者)賦予更高的社會存在意義,并與整體性資本主義重組聯系起來。信息取代能源作為生產和增長的關鍵,知識深度參與IT產業的增長,從而有助于知識的積累向著信息復雜性和更高的處理水平發展。
而卡斯特提出的網絡社會的“信息主義精神”,同樣體現了信息技術對社會各方面的深刻變革意義,卡斯特稱之為信息化范式。可以說,信息主義就是由網絡及其所根植的信息技術衍生出來的。[7]網絡邏輯順理成章地進入此圖景中,卡斯特認為個人、群體、社區甚至國家都包括或者排除在經濟網絡的權力中,根據人們的“使用價值”定位的生活過程,越來越多地受全球經濟網絡影響,創造控制日常生活的復雜手段。這便產生了一個張力——“我們的社會是越來越多的圍繞著網絡與自我之間的兩極對立而建構”[1]3,為此,他提出“認同的力量”作為網絡的反權力,而其中,地方空間相對于流動空間的自我解放的性質就是這種反權力的具體體現。
(三)以網絡社會為社會形態
雖然在卡斯特提出網絡社會理論之前,網絡在經濟和社會中就一再被強調,但從未有學者像卡斯特這樣將之作為對資本主義體系分析的基本范疇,這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同時代的社會科學對網絡概念的廣泛接受。
網絡社會理論主要關注社會政治和經濟組織廣泛的“結構變遷”。其歷史根源是由20世紀全球三個獨立發展路徑相互關聯構成:美國20世紀70年代微電子和信息技術的發展、工業化作為一種生產模式和蘇維埃式的中央集權而導致的資本主義危機和新自由主義的興起的政治經濟發展、以及20世紀60年代后期社會運動在探索和尋求自由方面的社會文化發展。這三個不同歷史發展路徑的融合導致一個全球化的信息資本主義興起。最終,這些因素被卡斯特網絡社會理論整合在一起,他立足于信息及信息技術,提出一種新的生產模式和社會組織模式——網絡社會,卡斯特甚至將此延伸到全球網絡社會分析之中。
卡斯特筆下的網絡和網絡邏輯能夠以指數方式增加人類傳播和生產的能力,擁有巨大的力量,甚至能夠促進世界的根本性轉變。他認為:作為一種歷史趨勢,信息時代的支配性功能與過程日益以網絡組織起來。而網絡化的邏輯——流動的權力優于權力的流動,會產生較高層級的社會決定作用,甚至是由網絡所表達出來的特殊的社會利益。[1]434卡斯特對“網絡社會”的命名和分析準確把握了這個現實:網絡建構了當代社會的新形態,網絡化邏輯的擴散則實質性地改變了社會結構和我們生活的細節。雖然作為社會組織的網絡形式已存在數千年,但新信息技術范式卻第一次為其滲透擴張至整個社會結構提供了物質基礎。
卡斯特在對網絡定義和信息主義分析基礎上,將整個時代命名為“網絡社會”,從命名方式也可看出卡斯特對網絡的推崇。將網絡社會視為一種單一的概念來解釋整個社會(結構)形態,及其各種因素的結構性運作,其目標是理解社會變革與描述當前圍繞網絡所形成的新社會形態;卡斯特的網絡社會理論將網絡概念帶入了更高層次的抽象,卡斯特宏觀上通過網絡為核心的社會經濟等結構的分析,構建了一個宏大的技術經濟分析體系,利用它來描述與社會組織相關的宏觀結構變遷。在后期研究中,卡斯特發現信息傳播技術導致的媒介變革和傳播格局,在當前全球網絡社會中越來越重要,于是其研究視角逐漸轉向以傳播(媒介)為中心的分析,但這一切都是在全球網絡社會現實中和網絡社會理論基礎上進行的研究。
(四)以網絡隱喻為取向
同樣是關注網絡分析,卡斯特與同時代網絡社會學家和社會網絡分析學者不同,他不是將網絡作為一個分析性的概念(與威爾曼的社會網絡分析和拉圖爾的行動者網絡分析方法有根本區別)。卡斯特并不關心網絡技術本身和其內部運作,而是將網絡概念作為一種隱喻,借此來捕捉當代社會關系中的技術性與結構形態基礎。這導致了一個重要的結果:當卡斯特暗示網絡也有著多元拓撲時,實際上他傾向于使用網絡概念作為一個從先前等級組織形式主導下釋放出來的日漸去中心化、靈活和個體化的社會象征。這意味著網絡的觀念由技術網絡文獻中所描述的逐層控制的操作過程,變為“開放的和具有活力的系統”的概念,這一改變奠定了網絡社會理論分析的堅實基礎。
卡斯特對網絡隱喻的應用,首先體現在他將網絡和網絡分析作為對網絡社會諸多現象實證研究的核心。自“信息時代三部曲”之后,網絡既可以應用于國家、社會運動和網絡企業,也可用于微觀的神經生理學、心理學網絡,甚至作為傳播權力思想框架的分析起點。
卡斯特網絡隱喻的核心是網絡企業的興起,這也是卡斯特技術經濟分析的范式內核,“網絡企業興起,人類第一次經濟組織的單位不是企業而是網絡”。[8]214卡斯特在此是想解決關于資本主義復雜現實趨勢的根本問題,但他選擇了網絡作為對資本主義技術經濟體系分析的基礎;其次國家也由民族國家發展成為網絡國家,成為基于多層次和多部門協商決策系統中的一個節點,在卡斯特筆下,歐盟成為網絡國家典型的案例;新社會運動也是以網絡邏輯為基礎的,在對社會運動的分析中,卡斯特通過對網絡社會新形式的抵抗、動員和政治參與做了詳細實證研究。作為其早期(20世紀60年代)社會運動研究興趣的延續,他對2011年全球風起云涌的網絡社會運動進行了集中的、近距離的人類學觀察,對從美國到阿拉伯等近十個國家的案例,作為由新傳播工具網絡支持的網絡社會運動進行研究,突出了移動技術、社交媒體在日常生活中的作用。[9]卡斯特認為此時各國抗議運動基本上依賴其早先提出的大眾自傳播網絡、自主的傳播系統,因此,在這樣的分析中網絡隱喻具有啟發性。但他并沒有具體去考慮信息和傳播技術在現實運動中滲透的具體意義,這也是其方法的遺憾。
三、卡斯特網絡思想的反思
卡斯特從經濟與法律學習開始,之后通過社會學、政治學,轉向如今的傳播領域。但無論是當代學者對其網絡社會理論的梳理,還是對其后期傳播思想的挖掘,都繞不開他的網絡概念,卡斯特內涵豐富的“網絡思想”是理解其傳播思想的關鍵,對我們更好的理解當今世界具有重要的啟發意義。
(一)卡斯特“網絡思想”拓寬了傳播學研究版圖
卡斯特以網絡為核心的寬廣分析視角,極大地提升了學界乃至一般公眾對網絡社會政治、經濟變遷和對媒介權力的理解。傳播在卡斯特早年的研究中只是一筆帶過,到2000年后才成為他研究的核心,“網絡思想”為卡斯特后期傳播研究提供了極大啟發。
正因為卡斯特的分析缺乏對其所使用方法和概念的全面回顧,使其研究的復雜問題更加復雜。卡斯特的網絡概念和分析方法稍顯模糊,意義和心理都出現在其中,這種理論立場導致其認識論上及方法論上立場是以觀察為首,但在觀察者和被觀察者的觀察過程中缺乏回顧的過程和批判性的反思。卡斯特雖然也極力利用諸如“三角交叉檢視法”對資料進行可信度整理,盡量確保結論的有效性,但如此巨量的表格和數據,幾乎涉及全球的統計,在資料來源和有效性方面如何完全保證其科學性?從“信息時代以三部曲”到《傳播權力》中,卡斯特的很多數據來源都是有待進一步考證。
卡斯特對理論的態度也造成了卡斯特思想體系的缺憾。后世學者對其概念工具的使用無法追本溯源,很難將其概念作為新的理論和研究的生長點,很難開枝散葉,這與福柯、哈貝馬斯和吉登斯等人的理論被充分闡釋和廣泛使用的境遇迥異。這也是造成目前對卡斯特的研究,評述和引用居多,而新的研究生長乏力的主要原因。
當然這些和其理論的貢獻相比,則顯得微不足道,卡斯特獨特的理論視野和思想使其開拓了與網絡分析學派其他三個分支的迥異的分析路徑,正是因為較早掌握了網絡及其“連接”——這一信息時代的核心,使其早期理論具有極大的生命力和影響力,尤其是當前全球70多億人的社會性連接的現實體現出的社會網絡結構特征,正體現著卡斯特25年前所論述的信息社會的本質。卡斯特在“信息時代三部曲”中的諸多預言正在一一被證實,讓學界為之贊嘆。當然,卡斯特后期以網絡和權力為核心的傳播權力的研究,正顯現其思想的力量,而這一切也正在被當前的全球網絡社會的傳播與權力運作的現實所證實,這有待學術界更深入地去闡釋。
四、結語
卡斯特自網絡社會研究開始,就著眼于社會組織中的網絡特征,揭示了當代社會、經濟以及政治變革的本質,而最近的研究中,他將這種變革視角延伸至社會權力分析,開創了傳播權力的網絡理論。其“網絡思想”既有宏偉藍圖又能包羅萬象,這也是卡斯特被傳播學界關注的主要原因。通過對卡斯特的“網絡思想”豐富內涵和特點的闡發,能夠揭示卡斯特網絡社會文化、權力和傳播研究的核心,這也是對其傳播思想全面闡發的一個重要線索。透過“網絡思想”的貢獻我們能夠感受到卡斯特對待現實、理論和方法所秉持的實證精神和敏銳視角,啟發未來社會和傳播研究者,但因其“網絡思想”方法論和視野的局限,也讓我們認識到了其傳播研究和思想還有很多亟待改進之處,這同時也是卡斯特傳播思想未能在更大范圍內被認同和未能深入闡發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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