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細雪》《春琴抄》是谷崎潤一郎最為國人熟知的兩部作品,主要描寫對象都是女性。為了刻畫女性形象,對圍繞在她們身邊的男性亦有相當筆墨的描述。在這兩部作品中,學徒常出現在女性角色周圍,對故事情節的發展有著重要作用。分析學徒人物形象,側面探究當時的社會現狀,探究作者的內心世界。
關鍵詞:谷崎潤一郎 學徒 形象
谷崎潤一郎,日本近代小說家,唯美派文學主要代表人物之一,生于東京一個米商家庭,1908年進入東京帝國大學國文學部,大量接觸了希臘、印度和德國的唯心主義、悲觀主義哲學,形成虛無的享樂人生觀。他的作品基本以女性為主題,五彩斑斕的行筆方式,從施虐和受虐中體味痛切的快感,被稱為“惡魔派”作家。他的作品大量摻雜日本傳統文化。《細雪》是谷崎潤一郎中后期創作的作品。故事發生在“二戰”前夕,以大阪的名門望族蒔岡家四姐妹為主人公,以美麗嫻靜的三妹雪子的相親故事為主線,涉及當地的風土人情、社會事件、對外交往,等等。《春琴抄》是谷崎最著名的中篇小說,時間背景為江戶時代,圍繞著盲女春琴和與她半仆半徒關系的佐助展開故事。
《細雪》和《春琴抄》中出現的奧畑家前學徒的板倉和佐助都是傳統學徒制度下的學徒。日本的學徒教育可追溯至古時父子之間農耕狩獵等生活技能的傳承。隨著時間的推移,父子相傳逐漸被師傅與徒弟之間的技能傳授方式所取代,并且在江戶時期形成制度得以盛行。江戶時代的工商業發展迅速,各商家招收年幼的家族外成員,通過學徒日常的工作積累,對其進行培養。同時,學徒也作為廉價勞動力,在學習各種技藝的同時,還要為師傅家做好服務工作,與主家既是師徒關系亦是主仆關系。
因為谷崎潤一郎作品主題的原因,相關研究中對女性形象的分析較多,男性較少,以學徒為主要分析對象的論文基本沒有。學徒形象,是當時男性形象的一個縮影,對他們的刻畫亦可反映當時的社會狀態,也可更深刻地認識女性主題背后的作者的世界觀。
一、他人眼中的“下等人”
江戶時代,幕府為了維持政權,將民眾分為士、農、工、商四個階層。又以“四民分治”為前提,推行“民農兵分離策”,將武士和農民分開作為將軍或大名的家臣,“城下町邢成策”讓武士、商人離開農村住到大名管轄的城市,商人是為武士及大名服務的。隨著商業活動的日漸活躍,商人的地位也漸漸提高,曾有“大阪豪商一怒,天下諸侯皆驚”之說。學徒作為商家的徒仆,身份自然不高,尤其是對主家或主家相同層級的人來說。
板倉在他人眼中的形象,從第一次出場就可窺見一二。他被悅子稱為“拍照的”,妙子還糾正她要叫“板倉老板”。悅子還是個小孩子,就已經有了等級觀念,說明板倉在他們眼中的地位的確不高。奧畑啟在給幸子的信中寫到“即使細姑娘打算毀約不和我結婚(細姑娘自己說她并沒有這個意思),可是一旦要是傳出她和板倉那樣的人搞戀愛的風聲,細姑娘將會身敗名裂。我想細姑娘是名門閨秀,決不至于當真把板倉那種人作為對象”。里面出現的“那樣的人”“那種人”這種稱謂,都可以明確看出在啟眼里,板倉不過是一個沒有平等地位的下人。后來,妙子與板倉相戀,妙子的姐姐們都覺得這是門不當戶不對的關系,她們認為板倉配不上妙子,幸子對貞之助說過“難道您覺得妙子可以和板倉那種人結婚?” 從他人對待板倉的態度可以看出板倉這位曾經的學徒并沒有因為改變職業而得到尊重,一直都是別人眼中地位不高、跟名門閨秀不般配的人。
《春琴抄》對主人公外貌的描寫甚少,但從春琴的態度可以看出學徒出身的佐助地位的確不高,早年,他是負責給春琴領路的小學徒,春琴脾氣古怪,對他也甚是苛刻。后來,他成了春琴的徒弟,更是被春琴各種訓斥,毫無地位。春琴和他雖有夫妻之實,但卻拒絕與他結婚,也始終要求其他學生稱自己為“師父”,稱佐助為“佐助桑”甚至“佐助仔”。在兩人一起居住之時,也要求佐助恪守師徒之禮,可以說在春琴的一生中,佐助都是那個必須事事以他為尊的小學徒。
二、忠于禮教,克己奉公
學徒制度在日本被稱為“奉公人”制度,商家招納的學徒也被稱為“奉公人”。進入主家開始,便與主人結成了模擬父子關系,衣食住行、醫療、教育等費用都由主家承擔,他們也要像孝敬親生父母一樣對主家盡子女的義務。
板倉原是奧畑商店的學徒,中學沒有畢業,后來去美國學了五六年照相。回國開照相館時,奧畑商店的老板、啟的長兄曾資助他一些資金,還給他介紹顧客,多方面加以庇護,啟也捧他的場。因為這些原因,他雖然自己開了照相館,但依然保持著對原主家的主仆關系,他知道妙子和啟的關系,所以他對妙子說話時的口氣和對啟說話的口氣完全一樣,在旁人眼里,還以為他們是主仆關系。他把啟的事情當成自己的事情,竭盡心力為妙子拍照,不僅始終接受妙子工作上的訂貨,還給她做推銷廣告。雖然有其他的因素在,但他對外宣稱大水時舍命救妙子是因為她是啟少爺的對象。這些都可以看出,曾經是學徒的板倉雖然有了新的生活,卻仍未脫離原本的階層,這也正是他忠于禮教的原因。
佐助出生于江州日野,老家也是經營藥店,十三歲到春琴家做工。他父親、祖父在學徒時代都曾到春琴家當伙計,春琴家是佐助的世代主家。身處封建禮教思想盛行的江戶時代,佐助遵從傳統禮教,這種遵從幾乎貫穿他的一生。前期,作為小學徒的他負責為春琴引路,從“豎著耳朵在門外聽聲等春琴下課第一時間去接她”“在廁所門口等候”等場景可以看出他完全知道自己應該如何服務主家。中期,春琴懷孕卻不告訴家里是誰的孩子,主人問佐助,出于對主家的忠心,他雖不直說也不欺騙主家,主家猜出那是他的孩子。但當春琴說他胡說時,他又一切遵循春琴的意愿。后期,春琴自立門戶,他也成了師傅,兩人雖有夫妻之實,卻還是遵守師徒之名,佐助不僅是春琴的徒弟,也一直以曾經小學徒的身份伺候照顧春琴,直到春琴逝去。
三、對美好的向往
這兩人雖為學徒之身,但首先是人,生而為人就有自己的喜愛和追求,具體體現在他們對自己的技藝和對女性的喜愛上。
板倉的立身之本是攝影,這正是因為人們對美的追求想要留下此刻美好而誕生的一項技藝。板倉沒有從事與主家相同的商業,中學未畢業就到美國去學了攝影。從“正好妙子為了宣傳自己的作品,要找個合格的攝影師,經過啟的介紹,就委托板倉擔任。從此以后,妙子作品的照片,不管是宣傳小冊子也罷,美術明信片也罷,都由板倉一手包辦。板倉不僅始終接受妙子工作上的訂貨,還給做推銷廣告”。從這段描述中可以看出板倉的攝影技術不錯,至少是合格線以上的,他會努力給妙子拍好看的照片,制作精良的明信片,也會在水災后去災區拍攝受災實況,計劃出一本水災紀念相冊。另一點則是作為男性,板倉喜歡著美麗的妙子,會因為擔心妙子在水災中遇險而不顧自身危險前去營救,他很尊敬妙子,把可以娶妙子做媳婦當作莫大的榮譽。
相比板倉,佐助是更加純粹的人,他的一生都在追求美好。一開始,或許是對于春琴的喜愛,又或者是出于對音樂的愛好,他開始偷偷練三味線。夜里,待到朋輩入睡之后,在壁櫥里用指甲撥琴,反復練習一首曲子。他對這項技藝的熱愛,使得他有機會在人前展示并獲得主家的認可,同意他和春琴一同學習,以至于最終達到“校檢”的專業高度。另一方面,佐助對春琴的熱愛更是自始至終,從未嫌棄甚至可憐過春琴是盲人,始終覺得春琴是美的,羨慕她看不見,在自己練琴時也總是閉上眼睛。佐助對春琴的熱愛貫穿于始終,終其一生都覺得春琴無比美好。
四、為了愛情,勇于犧牲
歌頌男性,大抵包括勇敢、堅毅這些方面,這里討論的兩位學徒為了愛的人,可以不顧自己的身體甚至生命。
在妙子二姐幸子的眼里,板倉是個狡猾、頭腦簡單、低級趣味、缺乏教養、喜歡吹噓無聊東西的“老油子”,但妙子卻認為板倉純潔正直,是個勇敢的人。板倉在大雨時舍身營救妙子成了妙子對他轉變印象的契機,此后妙子越發覺得他與奧畑啟那種吃喝玩樂、不務正業的人不同,也因此與他相戀,私訂終身。板倉和啟都喜歡妙子,啟遇到水災首先保全自己,而板倉為了妙子卻可以付出自己的生命,這是一般人做不到的。因此,妙子的姐夫真之助才覺得板倉是更適合妙子的人。
春琴之于佐助,是愛人,更是信仰,佐助遇見春琴后的一生都為春琴而活。對佐助而言,春琴的感受高于自己的體驗,甚至生命。春琴遭兇漢襲擊毀容后,佐助懊惱沒保護好她,祈求神靈降災于他。同時,為了保護春琴的驕傲,知曉她不想讓他看見臉,毅然刺瞎了雙眼。雖然對佐助而言,這種舉動不算犧牲,甚至會“因為猜測小人的計謀無法得逞而感到無上幸福”,但作為讀者,卻真正看到了佐助對于愛情的付出。佐助的付出,收獲了愛情,春琴開始與他心意相通。
在《細雪》《春琴抄》中,兩位學徒都處于社會底層,沒有地位,但他們對傳統禮教的遵從、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對愛情的犧牲都讓他們成了有獨特魅力的人。通過作者的描述,我們對當時的社會關系有了一定認識,更了解了“學徒”這一形象。也通過學徒看到了女性主題作品中,作者對男性的歌頌。可以說作者站在男性的立場描寫女性,這些學徒的美好刻畫其實是他作為男性對自身形象的美化加工。
參考文獻
[1] 王默.日本現代學徒制研究[D].石家莊:河北師范大學,2017.
[2] 谷崎潤一郎.細雪[M].上海 :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
[3] 谷崎潤一郎.春琴抄[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6.
作 者: 張琪,碩士,西南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助教,研究方向:日語語言文學。
編 輯: 康慧 E-mail: 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