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在“三言”的編撰過程中,部分以前代故事為母本創作的作品中有主角飛升情節的增補,這一新情節的出現使得故事的出場人物產生了相應變化。本文將作品中增補的角色分為市井百態、仕宦之徒、鄰里親友和仙人的凡間化相四類。通過對此類角色的語言、心理、行為塑造,真實展現出當時流行的社會觀念,蟄伏的階級矛盾和市民階層對封建禮教束縛的反抗。與此同時,這些變化對原本故事主旨的表達產生了影響,符合當時時代風貌的新主旨由此出現。而主旨遷移情況出現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是傳播方式變革、俚俗市民趣味興起、道教盛行與作者馮夢龍個人審美理想共同作用的結果。
關鍵詞:“三言” 主角飛升 人物形象
天啟、崇禎年間,馮夢龍陸續推出了他收集、加工、整理的話本小說集“三言”——《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他收錄的作品中,部分故事以對前代作品改編再創造的形式呈現給讀者。在《眾名姬春風吊柳七》、《薛錄士魚服證仙》和《杜子春三入長安》三個作品中,與《清平山堂話本·柳耆卿詩酒玩江樓記》、《續玄怪錄·薛偉》、《玄怪錄·杜子春》相比都有所調整,其中一個重要變化即是這三個故事在馮夢龍的改寫中都出現了主角飛升的結局增補,因此這些故事在出場人物、語言、情節和主題思想上都圍繞這一情節產生了相應的變化。現將以增補人物的分類、塑造方法、出現原因幾個角度對其進行比較分析。
一.增補或改寫人物形象及作用
“三言”中改寫類作品在故事人物設定方面以前代作品為藍本,在承襲原故事人物設定的基礎上對部分人物進行了調整,并增補了一些符合時代特征的角色。《薛錄士魚服證仙》和《杜子春三入長安》對于原作的擴充主要體現在新的故事人物及其帶來的情節延展和敘事方法的變遷上,對于原作中已出現的角色不曾出現大的設定變動,即使在新情節中也基本延續原本的行為方式,對新情節中的人事做出符合其性格特點的反應。而《眾名姬春風吊柳七》與《柳耆卿詩酒玩江樓記》相比,則對主角柳七做了一些調整,集中體現在柳七姑蘇救月仙這一情節上,與此同時,增補謝玉英、呂夷簡、仁宗皇帝等角色。使得柳七從《玩江樓》中設計強占民女的惡霸變成正義施救、具有成人之美品質的溫雅落拓的儒生。①此外,這三部作品為更好敘事表達,設置了數十個新人物,本文將以這些增補人物作為重點進行探討。
(一)市井百態
妓女、酒家、市井混混皆是城市街頭的亮麗色彩,這些人物為市井生活增添了許多煙火氣息,文章中這些人物的出現為主要人物的活動創造了一個更加生動真實而充滿活力的舞臺。這類角色大多未著重筆,但非常鮮活,他們真切地反映了筆者所處時代的市井生活情境,且在改寫后的小說中,這些人物與主角交往過程中流露出的態度自然表明了主角的社會地位和時代風氣。這類人物大致可分為酒家和幫閑食客兩類。
以《杜子春三入長安》為例,文本中的酒家在杜子春無力支付酒資后與子春發生爭執,在老者的解圍下才罷休。幫閑食客則是杜子春在揚州結識的一群紈绔子弟,成日攛掇他奢靡度日,在他有錢時趨之若鶩,錢財散盡后紛紛離去。他們是城市風景的點綴,也是矛盾沖突的制造者,促成情節漸進發展。
(二)仕宦之徒
“三言”故事對依附統治階級而生存的人物增補,可以使我們窺見筆者所處時代的政治生活一隅。
《薛錄士魚服證仙》中“門將”這一新人物的加入,在豐富故事層次的同時,也體現了主角的仕宦環境及其日常交往和所處的人際關系。門軍胡健在取魚的張弼進城時出現催促他,傳達裴縣尉的指令。薛偉對他發出多次求救,并在情急下恩威并施,真實地展現了薛偉平日的工作狀態。
《眾名姬春風吊柳七》中增添的仁宗皇帝和宰相呂夷簡屬于封建社會頂層的統治階層,柳七在這二人強權影響下因詩被免,暗示當時統治者任人不明及由上至下的黑暗政局。同時,仁宗皇帝和呂夷簡使得柳七遭逢仕途絕境,他因之醉心創作、走向自放,凸顯了柳七灑脫自在、不慕功名的人生態度,對后文柳七受玉帝征召飛升情節起了推動作用。
(三)鄰里親友
鄰里街坊和親眷妻子可以說是和主角交往最頻繁的角色,從他們對主角的態度可見主角的日常為人和道德品性,也為主要角色增加了些許的市井人情,使得角色更真實可感。這類人物在“三言”的改寫中增補最多,大致可以分為三種類型:一類是主角及重要配角的妻子,《薛錄士魚服證仙》中的薛偉妻子、趙干妻子,《杜子春三入長安》中的杜子春夫人;一類是以群體面貌出現的主角親眷及鄰里街坊,如《杜子春三入長安》中的鄰里和眾親眷;一類是主角的紅顏知己,如《眾名妓春風吊柳七》中的妓女謝玉英。
第一類人物是主角及重要配角的妻子。如《薛錄士魚服證仙》中薛偉的妻子和《杜子春三入長安》中的杜子春夫人。這兩位主角夫人在整個故事中占有相當的比重,她們的存在是作品情節的開展的前提和基礎:薛偉夫婦和睦,七夕夜里兩人對飲,薛偉因此受風寒臥病在床;杜子春夫人作為名門閨秀,不管家里開支用度,任憑杜子春揮霍錢財。且兩位夫人的活動推進情節的進一步開展、為故事的結局埋下伏筆。薛偉妻子精心照料薛偉,為他上老君廟祈福,找道人李八百診治薛偉,是薛偉元神返回肉體后上山還愿,遭逢神仙點化最終飛升的引子。杜子春夫人則在丈夫首次上云臺幫助老者煉丹失敗后鼓勵他,并在她的支持下杜子春二上云臺。另外,這類人物角色的結局類似,均同丈夫一道飛升。
《薛錄士魚服證仙》中趙干的妻子作為重要配角的妻子相較以上兩位則著墨較少,但展現出更多的世俗人情。她埋怨丈夫將漁網弄破,直接導致趙干前往東潭釣魚捕著薛偉化成的紅色鯉魚。并且在她的勸說下趙干將魚藏起來,以求將魚昧不報官而賣給魚販多賺幾文。展現了薛偉治理下普通百姓的生活。
第二類是以群體面貌出現的主角親眷及鄰里街坊,如《杜子春三入長安》中的鄰里和眾親。這類角色著筆較少,以一種模糊的群體面貌出現,他們僅有身份而缺乏性格,僅僅作為推動情節發展的一種符號式角色出現。這些人物在豐富推動情節的同時,從本團體價值觀和道德觀的角度關照主角形象并展現市井生活和風俗人情。眾親眷對杜子春歷次的求助冷眼以待,甚至譏笑嘲諷他,但在老者資助子春后,對他的態度都有所軟化。最后他們拒絕杜子春同筑老君像的邀請,眼看著杜子春夫婦飛升成仙。而街坊鄰里在酒家向杜子春追討酒債時熱心問詢,并道出杜子春是個敗子的事實。這類角色反映了人性在金錢的異化下日趨麻木冷漠的殘酷現實。
第三類是主角的紅顏知己,例如《眾名姬春風吊柳七》中的妓女謝玉英。謝玉英欽慕柳七才名,置酒款待、殷勤留宿路過此地的柳七數日。并在柳七離開時與柳七定下海誓山盟,約定杜門絕客以待柳七歸來。但是,由于長久不得柳七音信并迫于經濟原因,謝玉英一年后毀約。被柳七發現毀約后謝玉英羞愧萬分,追隨柳七前往京師侍奉他,并在柳七死后幫他置辦喪事。柳七離世不久謝亦病終。該人物的增補為柳七的超絕的人格魅力和傾世才華作例證,并為故事增添了些許傳奇色彩。
(四)仙人的凡間化相
《薛錄士魚服證仙》相較原作《薛偉》已經有了更豐富的內容,老子在凡間的化相牧童和李八百角色的增加為文章更添一些神秘氣息,同時也是明末道教盛行在文學中的體現。
牧童在薛偉病愈上山還愿時突然出現,點出薛偉的前世仙籍后又化風而去。
道人李八百作為薛夫人請來為薛偉看診的大夫,在薛偉昏迷不醒時提出看管好薛偉的肉體,并為他點七星燈看壽盡與否。在薛偉受牧童提點后再次點化他,最終同薛偉夫婦一同飛升。
二.人物形象塑造方法證析
(一)通俗的語言描寫
“三言”的語言描寫具有口語色彩,表現了不同職業、身份、性格的人的特點。并且通過人物間的對話間接映射當時的社會風貌。
《薛錄士魚服證仙》中趙干夫妻的對話非常具有尋常世俗夫妻的生活氣息,趙干弄破網后的夫妻夜話和釣著大魚后趙干妻子的提議是下層勞動人民生活窘迫,抗風險能力差的真切體現:
“我們專靠這網做本錢,養活兩口。今日連本錢都弄沒有了,那里還有余錢再討得個網來?況且縣間官府,早晚常來取魚,你把什么應付?”
“我想這等一個大魚,若被縣里一個公差看見,取了去,領得多少官價?不如藏在蘆葦之中,等販子投來,私自賣他,也多賺幾文錢用。”②
這些市儈的“斤斤計較”反映的是官民關系的緊張,與文章開頭“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一派官民和睦的情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于是,文章開頭營造的君臣義,夫婦順的和諧假象被打破,儒家社會理想破滅,諷刺意味十足。③
同時,趙干藏好魚后對妻子的話:“若多賣得幾個錢時,拼得沽酒來與你醉飲。”別有一番溫情,是下層勞動人民樂觀頑強、努力追求更好生活的真實寫照,顯得格外血肉豐滿。
而文末作為道家祖師老子的凡間化相的牧童開口便是:“薛少府,你可曉得嗎?”這類玄妙語言,接著便向薛偉介紹他的神仙前世,非常符合神仙縹緲、超凡脫俗的形象。
《杜子春三入長安》中杜子春妻子、眾親眷、鄰里、酒家都各有語言描寫,不同人物的語言各具特色,反映不同的人物性格、身份、性別,但都有通俗化的特點。杜子春妻子的知書達理,眾親眷的世故、鄰里的冷漠既表現在他們的行動中,也通過他們的語言呈現出來。同樣是市儈,眾親眷的話透著譏誚和世態炎涼,鄰里的話充滿戲謔和調侃,而酒家則直白和功利得多。這些頗具特色的語言體現了凡塵俗世百姓的生活日常,表達了當時唯金錢至上的功利主義觀念。
《眾名姬春風吊柳七》中謝玉英對耆卿戀慕非常,并許下山盟海誓,一心要相隨柳七官人,侍奉箕帚:“既蒙官人不棄賤妾,從今為始,即當杜門絕客以待。切勿遺棄,使妾有白頭之嘆。”是熱戀中女子對戀人濃烈愛意的一次集中迸發,顯露了玉英雖身處泥淖仍對美好愛情和新生活有向往之心。
(二)細膩的心理描寫
作為中國正統的敘事文體,史傳一向排斥直接心理描寫,因為人物的心理活動若非人物自己泄露,作者無法知道。于是作者對人物的心理描寫就有些許妄自揣度意味了,讀者會因此懷疑文本的真實性。為了取信于讀者,中國的敘事者們常常只寫人物的外在言行。④但“三言”則突破了這種限制。《杜子春三入長安》中眾親眷們對杜子春銀子來路的惡意揣度,《眾名姬春風吊柳七》中謝玉英對柳七的短暫背叛的內心掙扎鞏固了人物性格特點,拓展了原本故事敘事的維度。
謝玉英因柳永在外做官長期不歸、音信全無,開始懷疑柳永是否對待這段愛情如自己一樣嚴肅認真:“想著五夜夫妻,未知所言真假”,又考慮到生計問題,重又開始開門接客。她的心理展露了女性要求在愛情中的男女雙方地位平等,是女性意識的覺醒。謝玉英在無望的等待中懷疑這段愛情的真實性和可行性,并在糾結之后選擇毀約,并且經濟問題也成為促進她毀約的重要因素。這樣一來,她在道德上就同唐代文學作品中大多被塑造成明艷動人、溫柔賢淑的形象的“名門閨秀式”風塵女子大不同了。前代文學中的風塵女子雖然不幸淪落風塵,但是在德行上仍然是嚴守封建禮教要求的完美女性⑤,而謝玉英不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癡情而嚴守禮教和閨訓的楷模,她更加有血有肉、真實可感,具有張揚的人物性格。作者改寫故事時打破了對此類形象的程式化塑造。
(三)離經叛道的行為描寫
鑒于主角飛升結局的增補,作者馮夢龍在改寫故事中增加了神仙以及神仙在凡世的化相。這些角色往往行為舉止超神迥異、不同凡人,使得作品染上些許神妙虛玄的色彩。同時,作品中凡世俗人對于主角飛升的不同反應側面反映當時民眾對于宗教的態度。
《薛錄士魚服證仙》中牧童的出場“從一個山坡轉出來”和離場的“化作一道紫氣沖天而去”驟然出現又化成風散去違反常理,卻符合道教無拘無束、逍遙自由的特色。李八百和薛偉夫人彼此點化“一笑而喻”寥寥數字并未直接寫出二人醒悟的過程,卻增添并渲染了兩人飛升成仙的虛幻玄妙氛圍。
此外,《薛錄士魚服證仙》中鄒二衙、裴五衙對薛偉夫婦飛升一事“不勝嗟嘆”,甚至以此調笑。《眾名姬春風吊柳七》中謝玉英聽聞柳七飛升的結局“一步一跌哭將來”,甚至導致自身“過哀,得病亦死”。可見次要主角的親友們對主角的飛升結局并非完全持敬畏尊崇之心,甚至感到些許的遺憾。這樣對于宗教的描寫就失去了莊嚴和玄妙,反而染上濃厚的市井氣息,反映出明代市民階層的生活形態及其文學趣味:在明代道教盛行的背景下,市民階層按自己的趣味“改造”宗教,常常用玩笑戲謔的態度嘲弄神圣和權威,從而獲得一種精神超越和心理滿足。⑥
三.人物改寫之原因淺談
(一)市民趣味的興起
隨著明中葉萬歷新政的實施,明代的重農抑商政策發生改變,商稅降低,農產品出現商品化趨勢。張居正提出農商榮枯相因的觀點,進一步肯定商業的作用。商人地位得到提高,商品經濟興起,城市繁榮,市民階層不斷壯大。市民階層在娛樂文化方面成為主要消費群體,廣大文學創作者為了迎合市民階層的需要、更真切地反映社會生活,在創作中增添了符合市民趣味的內容,并且在思想觀念上向市民趣味靠攏。
綜上所述,本文所探討的“三言”改寫的三部作品,在設定出場人物時,反映市井風貌類的角色數量增加,形象多正面可親,同時對文章主題的轉變起到重要推動作用。此類人物增補數量較多,上文總結的“市井百態”和“鄰里親眷”都是屬于此類新增人物。這些形象由于貼近城市的生活實景,降低了市民階層的閱讀壁壘,使得他們在消費文學作品的時候更容易接受,更有參與感。
而在數量增加之外,此類角色多表現出正直友善等優良品質,以正面形象為主。以杜子春夫人為例,她是一名商賈之妻。她有情有義、知恩圖報,面對幾次在危難中幫助他們夫妻的老人,提醒丈夫詢問他的名姓,以期有朝一日能報答他:“世間難得這般好人,可曾問他什么名姓?等我來生也好報答他的恩德。”且在杜子春第二次前往云臺見老人時絕無半點留念:“那老者為何要舍這許多銀子送你,明明是看你有神仙之分,故來點化,怎么還不省得?”
此處對于杜子春妻子的敘寫一方面突出了商婦賢達有禮的正面形象,另一方面推進了文章主題的轉變。在原作《玄怪錄·杜子春》中,故事收束在杜子春未能經受住考驗、老人煉丹失敗的悵然筆調中,文章主要是對人性的思考,認為人性不可泯滅,而求仙尋道脫離現實。但是經過馮夢龍的改寫后,杜子春二次上山,出發前就由杜子春妻子之口點出了此行的目的——求仙,并且在最終獲得成功。這樣的圓滿結局給讀者的整體呈現就是杜子春從一個紈绔子弟經過他人的幫助達成了階層的二層跨越,獲得人生的成功。于是,文章的主旨就從對人性的探討變成了符合市民趣味的浪子回頭。⑦
(二)傳播方式的變革
晚明時期,印刷技術與印刷業發展迅速并繁榮,小說故事的主要傳播方式從口耳相傳、手記筆錄逐漸過渡到出版物的刊印。這種現象的出現導致了知識在各階層傳播的廣度大大增加,上層階級對文化的壟斷被打破。同時也促進了著書和出版業的進一步發展,文化市場蓬勃發展。
此外,由于印刷技術的進步,刊印的成本大幅降低,創作者的創作篇幅有了擴展的基礎,更復雜的人物關系得以表現,一些與主線關聯并不十分緊密的角色有了出現的可能性。譬如《杜子春三入長安》中的鄰里、酒家和眾親眷的出現與否就對故事的走向并沒有影響,這些人物僅僅作為市井生活的點綴而存在。
(三)道教的盛行
明朝各代統治者為維持政權穩定、基本保持遵奉道教的國策⑧,譬如明太祖推崇城隍和土地,在全國各地建設數以千計的城隍廟和土地廟;明世宗迷信道教,大量任用道教方士,并予以封賞。統治者的態度直接影響了民間對道教的看法,供奉道家神仙的宮觀祠廟在城鎮和鄉野比比皆是,道教的神仙信仰、倫理道德深入百姓的生活。但是民間對于道教的宗教教義不甚關心,缺少深入理解。市民從功利的目的出發尊奉宗教,希望得到回饋,期盼神仙的保佑。因此,在文學作品中道教的出世、神秘色彩消解,轉而與世俗的金錢觀念等融合。
明人胡應麟在《少室山房筆叢》中說道:“魏晉好長生,故多靈變之說;齊梁弘釋典,故多因果之談。”沿襲魏晉齊梁的審美趣味,神仙道法、精怪靈物、宿命輪回、因果報應是唐傳奇的重要內容。在《玄怪錄·杜子春》和《續玄怪錄·薛偉》中已有關于神仙、靈怪的情節,馮夢龍的改寫在原作基礎上,為《薛錄士魚服證仙》增加了符合時代特征的佛道之爭情節,并將宗教進一步世俗化。先是借裴縣尉之口表達對佛教虛偽教義的批評,同時將在搭救薛偉的過程中起關鍵作用的角色設定為道人李八百,點化薛偉的設定為老子凡間化相的牧童并且令薛偉最終騎赤鯉飛升,這體現了一定的抑佛揚道的思想。
此外,《眾名姬春風吊柳七》、《杜子春三入長安》主人公的結局也都是飛升成仙。這些主角成仙結局的增寫,表現了落魄文人、商賈、仕子各種身份地位的人在塵世中遭際不幸,通過貴人的點化或仙界的招引飛升,實現自己的人生抱負。反映了當時社會對人性的壓抑,個人無法在現實生活中通過自己的努力實現理想,只得轉尋宗教上的解脫。不可不說是明末道教大熾在文化上的體現。
(四)馮夢龍的審美理想
馮夢龍出身破落名門,早有才名,但科舉之路不順,57歲方取貢生,61歲才任壽寧縣令。仕途失意和家門破落令馮夢龍親近市井平民,從而產生“學道毋太拘”⑨這樣開闊的學習態度。同時,受李贄、袁宏道等的影響,馮夢龍反對當時文壇上的復古思潮,重視當代的通俗民間文學并將其地位提升到與漢文、唐詩、宋詞同等重要的位置。他在《醒世恒言》序言中寫道:“六經國史而外,凡著述皆小說也。而尚理或病于艱深,修詞或傷于藻繪,則不足以觸里耳而振恒心。”即文言小說由于內容和語言都過于艱澀,無法起到廣泛、深度地引導人們懂禮明道。為進一步推廣通俗文學,馮夢龍進行了一系列相關文學的創作實踐活動。
在“三言”改寫故事中新增的四類人物中有三類是普通市民階層的小人物,通過對他們生活狀態的真實摹寫再現市民階層生活圖景,達到拉近與普通讀者的距離的目的,從而使作品被更多人接受和欣賞,產生深遠的社會影響。這與馮夢龍以文載道、以文濟世的審美理想是相一致的。
總之,馮夢龍在對《眾名姬春風吊柳七》《杜子春三入長安》《薛錄士魚服證仙》三個故事再創作過程中增補的人物形象,與當世的社會經濟、科技、文化風貌密切相關;同時,通過這些人物的塑造,主角的性格和活動背景趨于豐滿,故事的主旨立意也展現出符合時代特色的光芒。
注 釋
①葉根華,彭新媛.從馮夢龍對柳永形象的重塑看話本小說的文人化——以《眾名姬春風吊柳七》對《柳耆卿詩酒玩江樓記》的改編為例[J].西安石油大學學報(社會科版),2012,21(04):92-99.
②(明)馮夢龍編撰.《醒世恒言》[M].中華書局2009年版.
③馬麗婭.從《薛偉》到《薛錄事魚服證仙》——薛偉化魚故事的兩種文學體裁比較[J].名作欣賞,2014(26):92-93+97.
④陳文新著.中國小說的譜系與文體形態[M].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07頁.
⑤孔敏.唐代小說的明清傳播[D].山東大學,2013.
⑥徐薇.明代四大奇書與宗教[D].武漢大學,2014.
⑦孫麗華.杜子春故事所體現的小說趣味漂移——從唐代傳奇到明代通俗小說[J].齊魯學刊,2009(03):119-124.
⑧王鵬.明代皇室與道教關系研究[D].山東師范大學,2018.
⑨王挺.挽馮夢龍[C]//(明)馮夢龍撰;高洪鈞校.馮夢龍集箋注.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6:11.
[基金項目]江蘇省高等學校大學生創新創業訓練計劃國家級重點項目(201810304003Z)
(作者介紹:賈江南,南通大學文學院本科在讀,研究方向:明清文學;指導老師:施賢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