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夜鶯與玫瑰》是19世紀英國杰出的唯美主義作家奧斯卡·王爾德的童話代表作,本文以林徽因譯本為例,討論文學翻譯與再創造的關系,并從語言形式、語義信息、修辭手法等三個方面分析原作的意義與風格是如何被再創造的。
關鍵詞:《夜鶯與玫瑰》 林徽因譯本 翻譯再創造
1.引言
奧斯卡·王爾德是19世紀80年代美學運動的主力,作為英國唯美主義的代表人物,其戲劇、童話、小說等都充分體現著“藝術至上”的美學觀點。《夜鶯與玫瑰》是王爾德最負盛名的童話之一,王爾德用詞簡明輕快,比喻、排比等修辭手法的運用使文字充滿藝術感染力,散發著美的氣息。新文化運動時期,中國文人開始了對西方唯美主義的譯介,繼胡適和穆木天之后,林徽因也著手翻譯了《夜鶯與玫瑰》。作為第一位翻譯王爾德的女性作家,林徽因的譯作充分體現了她對于語言美和內容美的雙重追求,本文將從林徽因《夜鶯與玫瑰》的譯本著手,淺談文學翻譯中的再創造。
2.文學翻譯再創造的度
古今中外,不少翻譯學家都認為文學翻譯就是一種再創造。金圣華曾表示,“文學翻譯之所以不同于一般翻譯,就是因為層次高,要求也高。把原文的意思表達出來了,但文采盡失,這就等于把雞湯糟蹋成清水了,……上好的文學翻譯作品,本身就是一種創作。”[1]謝天振也認為,“文學翻譯就是把用一種語言創作的包含一定社會生活映像的文學作品盡可能完好無損地移注到另一語言中去的一種社會活動,使讀者在讀譯文時也能夠像讀原作一樣得到啟悟、感動和美的享受。”[2]因此文學作品要譯得好,譯得傳神,必須有譯者的再創造,但譯者的創造是有限度的,不能隨心所欲地自由發揮。譯者在充分理解原文的基礎上,擺脫原作的形式桎梏,用另一種語言盡可能完整地傳遞原作的整體風格與意義,這個理解加工的過程就是再創造。
文學翻譯的再創造是有限度的,在限度范圍內的創造性翻譯也是一種忠實,超過了這個限度就是對原作的不忠,甚至可以說是自我的文學創作。思果曾說:“翻譯是創作,至少是另一種創作,除了不要布局,構想,一字一句都要創作,而且很難,因為沒有自由。”[3]文學翻譯是譯者戴著鐐銬跳舞的藝術,原作就是約束譯者自由發揮的鐐銬,負責任的譯者以原作為依托,不拘泥于語言形式的一一對應,而是抓住原作的精髓,充分發揮譯者的主動性,傳遞原作的整體風格和意義,一分不增,一分不減。但許鈞也說:“藝術的東西是無法量化的,對不同功力的譯者來說,文學翻譯的限度是不一樣的。既然文學翻譯再創造是針對原作藝術個性而言,那匠心變化、妙不可言的獨特風采的傳達是難以以條條框框所界定的。”[4]因此,筆者試從以下兩點來討論譯者進行再創造的度。
2.1避免過度歸化
西方翻譯史上,德國學者施萊爾馬赫最早提出兩種翻譯途徑,即讀者接近作者,或作者接近讀者。韋努蒂則在此基礎上首次提出“歸化”和“異化”的翻譯概念:歸化就是以目的語為歸宿,采用譯語讀者所習慣的表達方式,往往需要譯者積極地發揮創造性;而異化則恰恰相反,以源語為歸宿,保留源語表達方式,不要求譯者發揮任何創造性。由于語言和文化上的差異,歸化的翻譯方法往往能使譯文更流暢自然,易于接受,但若把握不好歸化的分寸,則會模糊文化差異的界限,損害民族特征。林徽因把“feet”和“gay dresses”分別譯為“蓮步”和“華服”,并把外國樂器“harp”與“violin”譯為中國樂器“絲竹”,極具文言氣息,但筆者認為這樣的再創造其實是不必要的,這不僅造成了風格上的不對等,還會讓讀者納悶:難道國外也有絲竹可彈?不妨就直譯為豎琴和小提琴,這不僅不妨礙讀者的理解,還能豐富對源語文化的認識。
2.2切忌主觀隨意發揮
文學翻譯的再創造,在筆者看來其實是一種妥協或說不得已的做法,若單單進行語言文字的轉換就足夠傳達出原文所有的神韻與精髓,那譯者的再創造就是不必要的。這種情況下的再創造就是對原作的不忠,對讀者的不負責。林徽因的譯文中隨意發揮的地方很多,從整體布局上看,林徽因對段落進行了合譯與拆譯;從句子上看,林徽因對原文語句改動頗多,增譯了一個段落,還將一些句子省略不譯;從詞匯上看,林徽因也常常不忠實于原義,如將“daisy”,“bluebells”和“heather”分別譯為“金盞花”、“桔梗”和“野草”,但按照原義直譯為“雛菊”、“風鈴草”和“石楠”又有何不可?
3.文學翻譯再創造的表現
由于語言和文化上的差異,為了譯文讀者能更好地理解原作,獲得和原文讀者一樣的閱讀體驗,譯者不免要進行再創造,通過總結歸納,筆者認為翻譯的再創造常表現在語言形式、語義信息、修辭手法等三個方面。
3.1語言形式
文學翻譯的再創造首先就體現在語言形式上。總的來說,英語重形合,詞語和分句之間常常要運用語言形式來連接,以表達語法意義和邏輯關系,英語的連接手段和形式數量大、種類多,且使用頻繁。而漢語是意合的語言,注重隱性連貫,少用甚至不用形式連接手段,而是利用語序,對照、反復等句式等表達語法意義和邏輯關系。因此,譯者在英譯中時,將英語長難句譯為漢語的流水句、緊縮句,省略連接詞不譯,將英語介詞譯為漢語動詞等,都更符合中文的表達習慣,語言形式上的再創造往往能更加忠實于原文的風采。
(1)“Why is he weeping?” asked a little Green Lizard, as he ran past with his tail in the air.
“Why indeed?” said a Butterfly, who was fluttering about after a sunbeam.
譯:“他為什么哭泣呀?”綠色的小壁虎,豎起尾巴從他身邊跑過。
蝴蝶正追著陽光飛舞,也問道:“是呀,他為什么哭泣?”
林徽因對原句結構順序進行了創造性翻譯,省略冠詞“a”、代詞“his”、連接詞“as”以及關系詞“who”的翻譯,沒有譯出第一個句子中的“asked”,而是將第二個句子中的“said”譯為“也問道”,這樣一來“asked”雖未譯,但其含義已經隱藏在字里行間了。另外,林徽因將英語中的時間狀語從句和定語從句譯成漢語的獨立小句,既保持了原句簡潔的行文風格,也符合中國讀者的閱讀習慣。若按照原文語序直譯,不做形式上的再創造,則譯文將會變得不忍卒讀,且喪失了原句原有的風采。
3.2語義信息
一般情況下,譯者要完整傳達原文的語義信息并不難,除非是在形與神不能兼顧時,才需要譯者發揮創造性。反之,若形神并不沖突,譯者卻添加原文沒有的含義,則屬于譯者的自我發揮,未能做到忠實于原文信息。例如林徽因在譯“Sweetest”一詞時,原句“and I will sing you my sweetest song”在整篇童話里重復了三次,林徽因沒有重復“sweetest”的譯法,而是分別將其譯為“最婉轉”、“最醉人”和“最甜美”,但筆者認為這樣的再創造是不必要的,甚至是不忠的,因為英語詞匯也很豐富,但作者選用同一詞匯一定有他自己的考量。但在形與神不能兼顧的情況下,林徽因對于語義信息的再創造卻值得借鑒:
(2)“My roses are yellow,” it answered, “as yellow as the hair of the mermaiden who sits upon an amber throne, and yellower than the daffodil that blooms in the meadow before the mower comes with his scythe....”
譯:“我的玫瑰是黃色的,”他回答她,“黃如琥珀座上美人魚的頭發,黃如盛開在草地未被割除的水仙,……”
原文使用關系詞、介詞使冗長的句子連貫緊湊,不至流散,這符合英語的表達習慣,但絕不是漢語的表達習慣。若直譯,不僅句子冗長,且令人費解。林徽因在充分理解原義的基礎上,將“割草人帶著鐮刀來之前的水仙”譯為“未被割除的水仙”,文字簡潔,且意思明了。
3.3修辭手法
某些文學作品之所以出彩,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修辭的妙用。中英文中都擁有豐富的修辭手段,但由于兩國文字以及文化上的差異,一國語言中的文字游戲移植到另一語言中可能會喪失其妙處,導致其形式和意義不能兩全。在這種情況下,應考慮讀者的接受能力,若忠于原文形式且意義尚可被讀者理解接受,則大可以直譯;但如若忠于形式而意義晦澀難懂,影響其修辭的效果,則需打破形式,抓住其內涵意義進行創造性翻譯。必要時譯者可采用一些補償手段,采用其他修辭手法作為替代。
(3)Pale was it, at first, as the mist that hangs over the river---pale as the feet of the morning, and silver as the wings of the dawn.
譯:起初那花瓣是黯淡的,如同河上籠罩的薄霧,如同晨曦交際的天色。
此處運用了博喻的修辭手法,王爾德利用“mist”、“feet of the morning”以及“wings of the dawn”來修飾花瓣的黯淡蒼白。原文有一個本體,三個喻體,而林徽因的譯文卻只有兩個喻體。“feet of the morning”和“wings of the dawn”比較抽象,如果直譯為“清晨的雙腳”和“黎明的翅膀”會讓讀者覺得難以想象,因為這不是中國人常用的表達。可以理解的是清晨與黎明時的天色是黯淡的,因此林徽因省去了抽象的表達,直接將花瓣的顏色比作天色,且創造性地將后兩個喻體合二為一,因為其實后兩處比喻基本相同——“pale”與“silver”的意思相近,“morning”與“dawn”的意思也相近,“feet”和“wings”又都是身體的一部分,因此林徽因的處理不僅使譯文更簡單明了,還在句式上保持對仗工整,比起直譯,更能讓讀者感受到修辭的美麗。
4.結語
總的來說,要把文學作品譯得好、譯得傳神,少不了譯者的創造性,但譯者在發揮創造性的同時也一定要把握好再創造的度,以免過猶不及。正是因為積極發揮了創造性,林徽因的譯文才能讀起來通順流暢,充滿文學氣息,使讀者能夠充分理解原文。傅雷曾表示:“理想的譯文仿佛是原作者的中文寫作。那么原文的意義與精神,譯文的流暢與完整,都可以兼籌并顧,不至于再有以辭害意,或以意害辭的弊病了”[5]。然而,林徽因譯本的不足之處在于未能把握好再創造的度,隨意發揮之處有許多,常常增譯原文沒有的內容,或省略不譯,這往往會造成語義信息以及風格上的不對等。但作為翻譯路上的探索者,我們要積極學習他人翻譯中的優點和長處,并從不足之處汲取經驗和教訓,才能承擔起溝通之橋梁的重任。
參考文獻
[1]金圣華.橋畔譯談翻譯散論八十篇[M].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1997:13.
[2]謝天振.中西翻譯簡史[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9:11.
[3]思果.翻譯新究[M].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1:154.
[4]許鈞.論文學翻譯再創造的度[J].外語研究,1989(4):1-8.
[5]傅雷.翻譯似臨畫[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4:8.
[6]王爾德.夜鶯與玫瑰:英漢對照[M].林徽因譯.武漢:武漢出版社,2012.
(作者介紹:艾安珂,湖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翻譯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