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猛強
摘要:文章概述了當前專業紀錄片教育在國內外發展的主要概況,總結了現代紀錄片教育的三種人才培養模式,即“社會學”模式、“傳媒型”模式以及“藝術類”模式。通過三種不同模式的分析、比較,文章揭示了不同的培養模式存在的主要問題,希望借此推進對專業紀錄片教育的理解和認識,以及為完善現代紀錄片人才的培養提供一些參考和借鑒。
關鍵詞:紀錄片;教育;模式;比較
中圖分類號:G642.0 ? ? 文獻標志碼:A ? ? 文章編號:1674-9324(2020)11-0117-04
一、現代紀錄片教育的發展概況
電影起源于紀錄片。作為電影包括電視的最早形式的紀錄片,距今已經有120多年。目前,全世界有40多所高等院校設立紀錄片專業,不過,直到近年,亞洲的高校里面,都還沒有專門的紀錄片學院、系或本科專業。
專業紀錄片教育,即把紀錄片作為高等學校的一個專業、方向,系統地培養紀錄片方面的高級專門人才的教育,在我國也是起步比較晚。并且,在我國,也是先有研究生層次的紀錄片專業教育,而后才有本科層次的紀錄片專業教育。可以說,在發展上,有一點“倒掛”。
像我國,是先在北京電影學院、中國傳媒大學、北京師范大學等校,開設了研究生層次的主要面向理論研究的紀錄片專業(方向),而后到了2013年才在上海政法學院的上海紀錄片學院,首次舉辦國內首個面向創作實踐的本科紀錄片專業,實現本科紀錄片教育零的突破。甚至,截至當前(2018年),我國也是仍然只有上海政法學院的上海紀錄片學院一家高校,開設有這樣的本科專業。
雖然目前我國也有少數高校在本科新聞傳播、廣播電視學、電影學等專業中開設了2—5門紀錄片課程,但還都沒有將它作為一個獨立的專業,進行系統的建設。
而這些也都與前述的國外較早就開始舉辦本科層次和研究生層次的紀錄片教育不太相同。比如,哈佛大學的視覺與環境研究系,較早就將紀錄片與動畫教學作為該校影視教學的兩大支柱。而斯坦福大學的藝術學院,也專門開設了紀錄電影系。還有紐約大學的提西學院,也在新聞傳播系舉辦了紀錄片方向的教育。此外,密蘇里大學、德州大學奧斯汀分校以及波蘭的羅茲電影學院在相關方面的教學也都很有特色,包括著名的南加州大學電影藝術學院以及紐約電影學院,也都開設有紀錄片方向的專業。
不過,考察當代海內外的紀錄片教育的發展概況,不管是本科類型的,還是研究生層次的,還是可以進一步歸納出幾種不同類型的人才培養模式。并且,通過各種不同類型的人才培養模式的比較,還是可以幫我們進一步加深對專業紀錄片教育的理解和認識,為更好地完善紀錄片專業的人才培養教育提供參考和借鑒。
以下,將論述現代紀錄片教育的三種不同的人才培養模式。
二、模式一:“社會學”模式
“社會學”模式的紀錄片人才培養模式,可以說是現代紀錄片教育的第一種人才培養模式。
以我國的北京電影學院為例,眾所周知,北京電影學院是我國培養影視專業高級專門人才的最高學府。但是,直到現在,北京電影學院不僅仍然尚未開辦本科層次的專業紀錄片教育,而且僅在研究生培養中開辦了偏向理論研究的編導專業紀錄片方向,其實也是“社會學”類型的人才培養模式。
像該校的研究生紀錄片專業(方向),雖然也跟其他一般的影視碩士專業(方向)一樣,對外接收一定數量的推免生,但據該校歷年的招生簡章介紹,該專業也是僅對北大、清華、人大三所高校的社會學專業的本科畢業生開放推免的機會。
由此就非常明顯可見,作為電影教育最高學府的北京電影學院,在紀錄片人才培養上,透露的其實還是“社會學”模式的人才培養方式。
應該說,理論上講,雖然不可否認,紀錄片攝制確實涉及很多社會紀實的東西,因此需要一定的社會學方法,輔助有關的創作實踐,乃至理論研究,但由此就簡單地將紀錄片教育與社會學聯系起來,催生出一種“社會學”類型的人才培養模式,其實還是存在兩個需要特別警惕的問題:
一是單純的“社會學”類型的紀錄片人才培養模式,不小心的話,非常容易把“紀錄片”反向變成一種社會調查、社會認識的工具。也就是,非常容易把紀錄片和紀錄片教育工具化,使作為影視藝術學的紀錄片成為社會學的附庸,而無法保證作為一門藝術專業的紀錄片創作,成為一種專門的、獨立的、特殊的存在。
另一方面,退一步說,即便反過來,把社會學當成了“工具”,以此訓練出紀錄片創作者或者研究者,以社會學的方式、視角,去觀察、解讀世界,然后以影像的方式把它表現出來、記錄下來,其實也存在另一個問題,即此種方式訓練出來的創作思維,其實在認識邏輯上,還是非常容易染上嚴重的社會本位的色彩,使作為影視藝術學的紀錄片變成更像一門社會科學,而不是人文科學,而遠離它的真正本位。
因為眾所周知,社會學研究或者社會學方法,背后的認知視角或者說哲學邏輯、價值邏輯,其實大部分都是非常偏向“社會本位”的,這與作為藝術創作的紀錄片,常常需要重新回向對個體的關注,是完全不同的視角觸點、思維邏輯乃至價值堅持。
所以,“社會學”模式的紀錄片人才培養模式,不管是將紀錄片工具化,還是把“社會學”的方法工具化,都不能使紀錄片教育回歸到作為獨立創作的本位。這種模式下的紀錄片教育,還是一種離“藝術”很遠的東西,甚至可以說,已經被徹底降格。
三、模式二:“傳媒型”模式
如果說“社會學”類型的紀錄片人才培養模式,是第一種紀錄片人才培養方式,那么現代的紀錄片專業教育,還有另一種人才培養模式,即“傳媒型”的人才培養方式。
所謂“傳媒型”的紀錄片人才培養方式,即把紀錄片專業放在新聞學、傳播學方向去培養,或者雖然放在編導方向培養,卻非常強調它的傳媒色彩、新聞色彩。也就是,把紀錄片人才培養當成一種傳媒藝術人才乃至新聞傳播人才培養,主要是面向各類電視臺、新聞機構、節目制作單位輸送人才。
像我國北京的中國傳媒大學,雖然也在研究生層次開設紀錄片專業(方向)的教育,但是基本遵循的就是這種“傳媒型”的紀錄片人才培養模式。
這一點,同樣可以從該校在相關專業(方向)的研究生入學考試的招生簡章上窺得一二。像該校歷年的招生簡章都明確,報考該校紀錄片專業研究生,主要考試科目測驗的就是考生新聞理論方面的知識。這看上去也與傳媒大學主要是電視大學,而不是電影大學的辦學方向不謀而合。
其實,開創我國首個本科紀錄片專業的上海紀錄片學院,一開始也是將紀錄片專業放在新聞學類的廣播電視學中建設的。雖然后來進行了調整,將該專業放入了本科編導專業當中,以藝術教育的方式探索有關的人才培養,不過,由于受“歷史”的影響,加上“習慣”的因循,還是仍然帶有相當大的新聞色彩、傳媒色彩。
而要是從學理上進行嚴格的分析,這種“傳媒型”的或者新聞方式的、新聞色彩的紀錄片專業人才培養模式,其實還是存在一定的問題。
首先,眾所周知,傳媒的東西、傳播的東西,其實是非常講求流量、非常追求大眾化的。所以,對傳媒、傳播來說,一個東西可能越大眾越好。但是,如果我們的紀錄片專業,是一種藝術類的編導專業,那么可能就要遵循另一種越“小眾”越好的路徑了,以此確保它的“品質”。
其次,傳媒的東西、傳播的東西,特別是新聞的東西,其實常常講究的是追蹤真相,但是如果我們的紀錄片創作,是一種藝術創作,那么作為藝術的東西,應該追問的就是本質,而不是只是停留在真相的層次。這個也是新聞和藝術的一個巨大區別。
最后,不可否認,新聞的、傳播的東西,主要培養的是學生對社會的責任,甚至作為第四種權力的新聞,培養的主要是學生對社會的監督,但是如果我們的紀錄片是一種藝術的東西,那么最終培養的可能還是創作者進一步學會對人性的監督。畢竟,和新聞相比,藝術有時關注的是更微觀、更細節的東西,就像那種深入分子水平的。
其實,新聞的、傳媒的東西,都是面向大眾平臺制作的,所以強調對學習者的責任感的培養,以及形成對公義的追求,由此爭取一種廣闊的影響,本來也是沒有問題的,但是作為藝術的紀錄片,如果目的真的是承擔起追問“本質”的責任,那么如果一旦發現那個“存在”的本質是荒誕的,在面對那些非常大眾化的平臺,可能就不是非常符合主旨的傳播。
由上可見,作為藝術的紀錄片其實跟新聞是很不一樣的。現在一般把新聞專業歸在文學大類下面,所以像偏新聞的廣播電視學專業的學生畢業的時候,拿的都是文學學位,但新聞其實不僅跟藝術有很大的不同,跟文學的差別其實也非常大。嚴格來講,新聞專業應該是屬于社會科學專業,新聞專業的同學畢業的時候,更適合拿的應該是社會學的學位。不過,按照我們現在的學位頒發體系的設計,連社會學的學位都沒有,社會學專業畢業的學生也只能拿法學的學位。這是一點題外之話。
其實受制于新聞大眾思維的影響,用“傳媒型”的方式,塑造紀錄片教育,培養紀錄片人才,在實踐上,也確實非常容易遭遇專業品格的“大眾化”,甚至“平庸化”。
雖然,不可否認,大眾確實就意味著流量、意味著市場,不過,過度大眾化也會意味著最后訓練出來的人才,可能僅僅只是適合從事一般的電臺工作、節目工作,或者說普通的影視工業工作。也就是,本質上,還是在培養一種普通工種的普通工作人員,而不是在培養真正地擁有更高層次追求的藝術家。例如,一個非常明顯的后遺癥就是,這種方式培養出來的專業人才,還是都會普遍缺少一種強烈的獨立創作的自覺。像遵循此種思路培養出來的專業人才,在從事創作時,常常從選題開始,就很容易不自覺地向大眾趣味妥協,進而再從審美到思想,都陷入全面的平庸,而沒有辦法做出什么真正太深入的或者太有內涵的東西。
其實現在市場上普遍流行的那些新聞模式的東西、大眾傳媒的東西,也是都有一個普遍的特點,或者致命的弱點:由于都是主要面向大眾,甚至純粹追求流量制作的,因此生產出來的內容都不可避免地非常扁平化。比如,紀錄一件事情、談論一件事情,基本都是就事論事,浮在那些事實的表面。所謂記錄真實,大多不過就是都在記錄一些表面的真實。
對此,也可以參見現在很多門戶網站制作的東西。仔細看看就會發現,這些大眾平臺、門戶機構制作的東西,其實還是都非常的平庸。很難讓人感覺到,那是一群非常專業的人士在做的非常專業的東西。比如新浪、搜狐這些大型的大眾門戶平臺,在各種信息資訊上所提供的產品內容,可以說,大多看上去也幾乎都像是一種無門檻制作的。無論是那種文字類的,還是影像類的,大部分都像是普通人也可以寫的,普通人也可以做的,沒有什么不可替代的性格,或者非常鮮明的個性。以至,在現實當中,當這些產品的制作崗位,面向社會招聘從業人員的時候,很多也都公開打出專業不限的“要求”。
而這反映的其實也是“傳媒型”的紀錄片人才培養模式,或者“新聞型”的紀錄片人才培養方式存在的軟肋。可以說,如果不警惕的話,是非常容易使塑造出來的教育或者培養出來的人才陷入平庸的危險的,進而無法使這樣一個本來是藝術創作的專業,成為一個真正有內涵的專業。
四、模式三:“藝術類”模式
前文介紹了“社會學”模式、“傳媒型”模式兩種紀錄片人才培養方式,并且解析了兩種人才培養模式可能存在的一些問題,由此,也是顯而易見,就急需再催生出第三種紀錄片人才培養模式,即“藝術類”的紀錄片人才培養方式。
目前,我國前述的唯一一個在辦的本科紀錄片專業,已經完全納進了大的藝術門類下的編導專業當中建設了,這一方面部分顯示了辦學者對該專業建設的理論認識的深化,另一方面,也不能不說,還是顯示了舉辦者對這個新型專業所寄予的一定厚望。
即希望能把這樣一個非常新型的、非常特殊的專業,塑造成一種以更自覺的藝術追求為目標的真正的藝術教育,使之做成一種真正擁有內涵品格的人文教育。
對此,筆者也甚至提出,可以更大膽地探索一種更藝術化的紀錄片人才培養模式,即大膽地擴充紀錄片教育的內涵,把紀錄片教育發展成一種“大紀錄片”教育,做一種“大紀錄片”教育,形成一種“紀錄片+”的教育。
即發展出以“紀錄電影+藝術電影(文藝電影)”的“大紀錄片”教育,通過培養學生向藝術電影和專門影視學習更多的藝術創作手法,提升紀錄片創作水準,做出更好的、更優秀的紀錄片作品,同時也在理論上推進更有內涵、更有品位的紀錄片研究。
其實,紀錄電影跟藝術電影,本來就是一種譜系很近的東西。
比如,從價值追求上說,紀錄電影和藝術電影其實本來訴求的,就都同樣是做那種比較有情懷的東西,可以說,在根本上,還是有相同的創作目標或者創作追求的,都是同為那種純粹追求商業、追求娛樂的工業制作的對立。
另外,從創作手法上看,紀錄電影和藝術電影其實也有很多相同之處,即很多紀錄電影和藝術電影一樣,在創作上都是傾向比較現實主義的手法。特別極端的,像《道格瑪95宣言》宣示的,更是幾乎要求創作者要以紀錄片的方式來做藝術電影。而由此可見,紀錄電影和藝術電影,其實還是具有相同的文脈的。
所以,探索“紀錄片+”的“大紀錄片”教育,發展涵蓋藝術電影教育在內的“大紀錄片”教育,更有力地強化“藝術型”的紀錄片人才培養模式,其實也是符合紀錄片教育、創作本來的追求和初衷的。甚至可以說,也是提升紀錄片教育、創作的品位和站位的有效途徑。
其實,隨著數字技術的不斷發展,文字閱讀在今天已經越來越轉向影像閱讀了,可以說,文學藝術在過去時代的人文精神傳播的使命,已經越來越由影像創作所擔任。在這個意義上,探索這種“紀錄片+”的大紀錄片教育或者說更自覺的藝術影像教育,建設一種不同于一般的工業電影教育的純藝術的影視教育,如果可以取得成功,其實也是完全可以為高校探索建設出一種稀缺的大學人文高地,摸索一種新的高等教育教學的改革成果,做出一番貢獻。
而況,回到“藝術型”的紀錄片人才培養模式,也是回到努力實踐一種更名副其實的影視藝術教育,回到努力追求一種更名副其實的真正講究內涵的高等教育的人才培養方式。
五、結語
以上綜論了現代紀錄片教育的三種人才培養方式,即“社會學”模式、“傳媒型”模式和“藝術類”模式。也可以換種講法說是,一種是“社會學”模式,一種是“新聞學”模式,還有一種是“文學”模式。并且,值得再度強調的是,三種模式當中,其實“社會學”模式和“新聞學”模式本質上都是“社會科學”模式,只有“文學”模式是真正可以歸為“人文藝術”模式的。
而在文中,筆者也分析了“社會學”模式的紀錄片人才培養可能存在的工具化或者社會本位化問題,“新聞學”模式可能存在大眾化、扁平化問題,以及提出了只有重新回到“藝術”的或者“文學”的模式,才有可能使專業的紀錄片教育和創作重新回歸到真正的藝術、人文和內涵。
這也是本文通過幾種不同模式的紀錄片人才培養方式的比較,所要為現代的專業紀錄片教育提供的一點警示,提醒需要注意什么、避免什么、堅持什么。
只有讓作為藝術創作的紀錄片真正回歸到藝術,并不斷固著在它的本位,且以此不斷檢討我們的人才培養,才能讓我們的紀錄片教育、創作乃至研究,避免一開始就走向庸俗和平庸。
注釋:
(1)李淑娟:《中國高校紀錄片教育現狀及發展對策》,載《教育教學論壇》2017年6月,第23期.
(2)完整地說來,北京電影學院建校以來,就開設有部分紀錄片創作課程,但是開辦系統的紀錄片專業,培養紀錄片方向的高級專門人才,最后還是從研究生教育先起步的.參見:魯明:《北京電影學院紀錄片教育教學的起步和發展》,載《北京電影學院學報》2011年第6期.
(3)參見北京電影學院研究生招生計劃,http://www.bfa.edu.cn/yx/yjsb/2017-07/19/content_103351.htm.
(4)秉持社會本位論者,在價值取向上,比較強調個人對社會的依賴,強調人是社會的動物,強調社會化、社會結構乃至社會秩序等.非常典型的,比如法國社會學家涂爾干等.由此,受制于對完全孤立的人的存在的否認,那種藝術創作所需的重新回向個人的東西,就極其容易被忽略.
(5)參見中國傳媒大學研究生招生專業目錄,http://yz.cuc.edu.cn/newsWYFHY/4df1ffda-e9a7-4736-b183-01b7c7a3d822.htm.
(6)關于傳媒大眾化的問題,現今也有很多研究,包括瓦爾特·本雅明在更早的時候,也已經提出類似的問題,比如“機械復制理論”等.有興趣的可以再參考其他一些文獻,比如:龔婷:《本雅明機械復制理論的現代啟示——論當代大眾文藝傳媒及大眾化》,載《南方論刊》2007年第1期等.
(7)這也如同自我感覺有著深厚人文傳統的哈佛,在紀錄片教育上,也一直強調,他們不是培養電影工人的,而是培養有自己的眼睛和自己的頭腦的電影制作人.參見:吳文光:《紀錄片教育在哈佛》,載《書城》1998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