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光森
〔摘要〕特殊的政治環境,催生了井岡山時期黨的政治建設的內在邏輯和鮮明特點。前者主要由邏輯起點——“要革命就要有一個革命黨”、邏輯中介——經由“著重從思想上建黨”為主軸的黨的政治建設實踐推動“斗爭的布爾什維克黨的建設”進程、邏輯歸宿——確保“共產黨組織的有力量和它的政策的不錯誤”實現黨的領導的正確性和有效性等三個層面的內容構成;后者主要體現為:在“革命”邏輯下,將“虛化政治”推演為以黨內斗爭為內核的“實化政治”,即:在同錯誤的政治路線、黨內的各種錯誤思想作斗爭的過程中堅定政治信仰、強化政治領導、提高政治能力、凈化政治生態。作為特定歷史時期的實踐嘗試,井岡山時期黨的政治建設雖然存在一定的不足,但其主要方面還是有借鑒價值的。
〔關鍵詞〕毛澤東;政治建設;政治路線;黨內斗爭;井岡山革命根據地
〔中圖分類號〕D23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8048-(2020)03-0066-08
所謂井岡山時期,是指1927年10月毛澤東率領湘贛邊界秋收起義部隊到達井岡山至1930年2月井岡山革命根據地結束這段革命斗爭歷程。所謂黨的政治建設,是指中國共產黨為了強化領導地位,而在黨內開展的保持自身先進性、純潔性的一系列理論創新和實踐創新活動,它既區別于國家層面的政治建設,也不同于“空頭政治”下的所謂政治建設。井岡山時期,雖然沒有明確提出黨的政治建設的概念,但基于“革命——革命黨——革命黨領導”的邏輯理路,形成了以黨內斗爭為內核的黨的政治建設的基本格局和鮮明特點,并在事實上為開辟農村包圍城市、武裝奪取政權的革命新道路奠定了堅實的政治基礎。
一、井岡山時期黨的政治建設的內在邏輯結構
要革命,就要有一個革命黨,而要確保革命黨不領錯路,首要的條件是從政治上建設黨,這既是井岡山時期黨面臨的重大歷史課題,也是井岡山時期黨加強政治建設的邏輯前提。在這個邏輯前提的生成中,盡管黨的政治建設概念在井岡山時期沒有被明確提出,但基于“革命”的動因,并沒有妨礙實踐中黨的政治建設的有效推進和內在邏輯結構的生成 。具體地說,井岡山時期黨的政治建設的內在邏輯結構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層面:
第一,其邏輯起點是“要革命就要有一個革命黨”。這個革命黨在“大革命”失敗后必須解決敢不敢革命以及如何革命的問題。毛澤東發動湘贛邊界秋收起義及其向井岡山進軍,開辟了農村包圍城市、武裝奪取政權的革命新道路,就是用實際行動對上述問題作出的有力回答。毛澤東之所以有此舉動,主要得益于以下三個因素:一是對“革命”含義的辯證理解;二是基于“革命”的語境,著眼于從政治上觀察、分析問題的思維習慣;三是在革命斗爭中,立足于黨的領導理論,對從政治上建設黨的高度重視。這就是說,在井岡山時期,毛澤東強調從政治上建設黨,不是憑空臆斷出來的,而是基于井岡山時期革命斗爭的實際需要提出來的。一方面,在“紅白勢力角力公開的肉搏的情形之下”,敵人對付井岡山根據地“最厲害的辦法就是政治經濟封鎖”,導致湘贛邊界特委一段時間“對外面的政治情形既不了解,又得不到上級的指示,連報紙都難得到,實在有些摸壁撞鐘,盲目瞎干的神氣和危險”。〔1〕另一方面,在敵人四面包圍的形勢下,湘贛邊界的黨內出現了一系列問題,如機會主義問題、地方主義問題、土客籍問題、黨員反水問題等,而這些問題都關乎革命黨的“革命性”和“戰斗精神”。因此,要著力解決上述一系列問題,堅決打破敵人的政治經濟封鎖,擴大紅色區域,將紅旗打到底,最關鍵的一招就是從政治上建設黨,確保“要有正確的指導路線……以建立領導的中樞”。〔2〕這就是井岡山時期黨的政治建設邏輯起點的基本意蘊。
第二,其邏輯中介是經由“著重從思想上建黨”為主軸的黨的政治建設實踐,推動“‘斗爭的布爾什維克黨的建設”進程。〔3〕著重從思想上建黨是“毛澤東等在紅軍創建時期提出來的重要原理”〔4〕,這已成為學者的共識,只是在解讀這個“重要原理”時,學界出現了不同的聲音。我們傾向于張蔚萍、張列軍的觀點,認為:“以毛澤東為代表的馬克思主義者在著重從思想上、組織上建黨的同時,從來沒有忽視黨的政治建設,就是說,沒有忽視政治路線、政權建設和政策、策略對黨的建設的巨大作用。”〔5〕縱觀井岡山時期,毛澤東的建黨活動不外乎以下兩個主要方面,即:一方面,針對“邊界各縣的黨,幾乎完全是農民成分的黨”的現狀,毛澤東強調著重從思想上建黨,著力解決“無產階級思想領導的問題”,〔6〕其目的在于強化黨的領導,鞏固湘贛邊界紅色政權。另一方面基于革命家的政治秉性,毛澤東不僅“看到了制定正確的政治路線和建立紅色政權對黨的建設的作用,提出了要在貫徹好黨的六大路線和創建紅色政權的斗爭中建設黨”,形成了“從政治上建設黨的初步思想”,〔7〕而且在建黨實踐中強調從政治上看待諸如“割據地區問題”“革命性質問題”“軍事問題”“政權問題”“土地問題”“黨的組織問題”的解決,因為這些問題實質上都是政治問題,這些問題能否正確解決,不僅關系到黨的政治路線能否得到真正的貫徹落實,而且還關系到黨的威信以及黨的政治領導能否真正樹立。毛澤東的上述建黨活動說明,著重從思想上建黨固然必要和重要,但其目的的政治性不能忽視,這是其一。其二,毛澤東的建黨思想已非常明確,在該思想指引下,井岡山時期形成了以思想建設為主軸來推動黨的政治建設的實踐范式,而這個實踐范式又是以推進“斗爭的布爾什維克黨”建設進程為職志的。
第三,其邏輯歸宿是確保“共產黨組織的有力量和它的政策的不錯誤”〔8〕,實現黨的領導的正確性和有效性。“革命黨是群眾的向導,在革命中未有革命黨領錯了路而革命不失敗的。”〔9〕中國過去一切革命斗爭成效甚少,其根本原因就是缺少真正意義上的革命黨的正確領導。中國共產黨成立以后,特別是革命重心轉移到經濟落后的農村以后,如何保證共產黨“不領錯路”,進而保持“共產黨組織的有力量”,毛澤東立足井岡山革命斗爭的特殊政治環境進行了艱辛探索,明確提出了黨的政治建設的基本思路和初步構想,核心內容包括:制定正確的政治路線是前提;糾正錯誤的政治路線,肅清黨內機會主義現象是關鍵;開展正確的路線教育,糾正黨內的錯誤思想,消解“使黨內政治生活成為‘左傾錯誤路線長期統治全黨的政治和思想堡壘”〔10〕是保證。毛澤東提出的上述思想,不僅是一種內化了的政治理念,更是一種為堅定政治信仰、為實現“主義”而不斷斗爭的行動綱領,其價值旨趣不是否認黨的政治領導,而在于強調黨的政治建設必須以有利于強化黨的政治領導為依歸,為實現黨的政治領導創造條件,“使邊界的黨走向好的前途,能夠擔任政治運動的指導”〔11〕。
二、井岡山時期黨的政治建設的鮮明特點
井岡山時期黨的政治建設,雖然有理論創新的呼喚,但在異常艱難而復雜的“工農武裝割據”斗爭中,圍繞怎樣建設一個“斗爭的布爾什維克黨”,使黨成為革命的“領導中樞”這個政治任務的實現而展開的實踐活動則更具有急迫性。而這種急迫性在“革命”邏輯下,又迅速將“虛化政治”推演為以黨內斗爭為內核的“實化政治”,即:加強黨的政治建設,就必須同錯誤的政治路線作斗爭,同黨內的各種錯誤思想做斗爭,在斗爭中堅定政治信仰、強化政治領導、提高政治能力、凈化政治生態。井岡山時期黨的政治建設就是在追求這種“實化政治”的情形下展開的,并呈現以下鮮明特點。
(一) 針對“紅旗能打多久”的疑問,開展反對悲觀思想的斗爭,堅定政治信仰
毛澤東在《井岡山的斗爭》一文中說過:“邊界的斗爭,完全是軍事的斗爭,黨和群眾不得不一齊軍事化。怎樣對付敵人,怎樣作戰,成了日常生活的中心問題。”〔12〕由于戰爭的頻繁,加上紅色政權處于白色政權的包圍中,這個“中心問題”在紅軍和黨內又往往直接演化為“中國紅色政權是否能夠存在”“紅旗到底打得多久”等思想政治問題。這些問題的存在,反映了紅軍以及黨內對革命前途存在著一種懷疑情緒和悲觀思想。如果不開展堅決有效的斗爭,必然會帶來嚴重后果。從總體上看,井岡山時期開展反悲觀思想斗爭主要是通過以下幾種方式展開的。
一是連續召開兩次黨的代表大會釋疑解惑,堅定信心。第一次是1928年5月20日,湘贛邊界黨的第一次代表大會在寧岡茅坪召開,會議除討論黨的各項工作外,作為湘贛邊界特委書記的毛澤東針對黨內有些同志因暫時遭遇的困難、挫折而產生的“紅旗到底能夠打得多久”的疑問作出了公開回應,“從政治上闡明了黨的前途,堅定了邊界共產黨人及革命群眾對創造羅霄山脈中段政權的信心”〔13〕。第二次是1928年10月4日至6日,湘贛邊界黨的第二次代表大會在寧岡茅坪的步云山白云寺召開,大會通過了《湘贛邊界各縣黨第二次代表大會決議案》(以下簡稱《決議案》)。《決議案》的第一部分不僅重點闡釋了國內國際政治狀況,詳細分析了中國紅色政權發生及中國此時各地蘇維埃政權存在的原因,充分肯定了創造羅霄山脈中段政權的重大意義,而且“再次回答了‘紅旗到底打得多久的疑問”〔14〕,對于統一黨的思想、堅定革命信心起到了重要作用。
二是著眼于理論創新,廓清思想迷霧,堅定信念。由于遇到了生存危機,毛澤東撰寫《中國紅色政權為什么能夠存在》一文,“用慣有的直率論及了生存問題”〔15〕,以及生存對中國革命的意義,正是“對生存問題的創造性的回答”,使“毛澤東在井岡山建立的第一個游擊隊根據地,而不是任何其他地方,被當作中國革命的誕生地而得到應有的紀念”〔16〕。而毛澤東給林彪寫的那封信①,“不只是對過去的總結”,更是“對于時局的估量和伴隨而來的我們行動問題”的回應,對于“根據地——對于中國革命的本質意義”的論證。事實證明“這一論證是必要的,因為林彪和許多黨的領導人都對共產黨控制區的未來抱有悲觀的態度”〔17〕。事實同樣證明,毛澤東在論證中提出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著名觀點更是鼓舞人心的,以致當時“生活雖然很艱苦,但卻很少聽到有人叫苦發牢騷。這是因為有革命的信念革命的熱情,激勵著每個人。大家心情舒暢,生氣勃勃”。〔18〕
三是舉辦黨團訓練班,同時加強政治宣傳,堅定信仰。湘贛邊界當時的情形,正如邊界第二次代表大會《決議案》所指出的,“邊界是個農村經濟的環境,加之黨的歷史很短,獨立斗爭很少(因為紅軍可靠),故機會主義的遺毒、農民黨的傾向,在邊界各級黨部中表現出特別可怕的色彩”〔19〕,如:有的黨員革命目的不明確,一旦白色恐怖來臨,就容易反水;有的黨員不能客觀分析形勢,看不到革命的前途,容易產生悲觀失望情緒;有的黨員只信仰個人,不信仰群眾,忽視工農利益;等等。因此,“洗刷黨內機會主義遺毒,改造各級黨部,使之走上無產階級領導的道路”〔20〕,就成了邊界各級黨部的“重要責任”。為此,湘贛邊界第二次代表大會明確提出兩條重要措施:第一,舉辦黨團訓練班,對每個黨員進行“黨的基本理論的訓練”,〔21〕“訓練的內容主要以授課為主,對黨員進行政治教育、形勢教育、階級教育、黨的性質和基本理論教育”〔22〕;第二,加強宣傳工作,著力建立健全特委縣委宣傳科,制定宣傳大綱,“多宣傳本黨的主張”“揭破軍閥及豪紳欺騙工農政策”“打破恢復沒有希望的失敗觀念”〔23〕,幫助紅軍和黨員樹立“不畏難,不怕死,不愛錢,為主義而犧牲”〔24〕的革命理想。黨團訓練班的開辦和宣傳工作的加強,有效地提高了黨團員的思想覺悟和政治素質,為“鏟除一般同志的機會主義思想和封建小資產階級思想,確定無產階級革命的人生觀”〔25〕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二) 針對“軍事是否領導政治”的爭論,開展反對單純軍事斗爭的觀點,強化政治領導
如前所述,“井岡山的斗爭主要是軍事斗爭”〔26〕。但不能因此得出“紅軍的唯一任務就是打仗”“司令部對外”“只要軍委、不要前委”等錯誤觀點。由于紅軍處于初創時期,加上“黨的領導機關對于這些不正確的思想缺乏一致的堅決的斗爭”〔27〕,所以,在朱德、毛澤東帶領部隊離開井岡山轉戰贛南、閩西以后,紅四軍黨內存在的這些錯誤思想開始集中暴露出來,并在“永定湖雷”會議上發展成為兩派意見的公開爭論:一種意見“要求成立軍委,認為‘既有四軍,就要軍委,建立軍委是完成黨的組織系統;指責前委‘管的太多,‘權力太集中、‘代替了群眾組織,‘是書記專政,有‘家長制的傾向”;另一種意見認為,“領導工作的重心還在軍隊,‘軍隊指揮需要集中而敏捷,由前委直接領導和指揮更有利于作戰,不必設重疊的機構,并批評硬要成立軍委實際上是‘分權主義”。〔28〕爭論的結果,此次會議未能達成統一意見,就是隨后召開的紅軍“七大”仍然沒有獲得思想統一,甚至它還“否定了毛澤東提出的必須反對不要根據地建設的流寇思想和必須堅持黨的集權制(當時對民主集中制的稱謂)領導原則的正確意見”,“在選舉前委書記時,原由中共中央指定的前委書記毛澤東沒有當選”。〔29〕由此可見,當時爭論之激烈,斗爭之尖銳。從表面看,爭論的焦點是要不要設立軍委的問題,但從實質上看它涉及的是要不要黨的政治領導問題。在這個關乎黨和紅軍發展的原則問題上,毛澤東始終沒有妥協,并在堅持不懈的斗爭中推動了古田會議的召開,為這場爭論畫上了句號。
古田會議的內容十分豐富,其中涉及對“軍事是否領導政治”有關爭論作結論的內容主要有:第一,批判了“軍事好,政治自然會好,軍事不好,政治也不會好”“軍事領導政治”的錯誤觀點,明確指出軍事與政治二者不是對立的,只不過軍事只是完成政治任務的工具之一,再次強調了黨對軍隊絕對領導的原則。第二,批判了“紅軍的任務也和白軍相仿佛,只是單純打仗的”錯誤觀點,明確指出:“中國的紅軍是一個執行革命的政治任務的武裝集團。特別是現在,紅軍決不是單純地打仗的,它除了打仗消滅敵人軍事力量之外,還要負擔形成群眾、組織群眾、武裝群眾、幫助群眾建立革命政權以至于建立共產黨的組織等項重大的任務”〔30〕,否則,就失去了紅軍存在的意義。第三,批判了“司令部對外”的口號,明確指出“把紅軍的政治工作機關隸屬于軍事工作機關”的單純軍事觀點是錯誤的,如果發展下去,“便有走到脫離群眾、以軍隊控制政權、離開無產階級領導的危險,如像國民黨軍隊所走的軍閥主義的道路一樣”。〔31〕古田會議雖然沒有就軍委與前委的問題作出決議,但從大會選舉毛澤東等11人為前委委員、毛澤東為前委書記以及大會通過的決議案中關于紅軍性質與任務的規定、黨對紅軍領導原則的強調、 軍事與政治關系的厘定、紅軍宣傳工作任務的闡釋、紅軍政治工作作風與方法的論述等,就不難看出:毛澤東主張集權,反對前委、軍委分權,維護前委對紅軍的直接領導這個問題實際上得到了解決。所以,在這個意義上,古田會議不僅僅是“我黨我軍建設史上的一個里程碑”〔32〕,更是我黨我軍建設史上開展批評單純軍事觀點進而增進黨的政治領導所達到的一個新坐標,具有標志性意義。
(三) 針對“盲動”“逃跑”“流寇”等錯誤思想,開展反對機會主義的斗爭,提高政治能力
井岡山革命根據地建立初期,毛澤東便坦言:“‘斗爭的布爾什維克黨的建設,真是難得很。”〔33〕而“難得很”的原因,在毛澤東看來,主要還是因為黨的政治能力不強,特別是黨把握方向、把握大局、把握全局的能力以及明辨政治是非、保持政治定力、防范政治風險的能力不強,才導致以下三個方面的問題滋生而又未能得到及時解決:一是盲動主義與逃跑主義的問題;二是投機分子“反水”的問題;三是流寇主義的問題。上述三個問題的存在,雖然各有不同的原因,但多少都與機會主義的遺毒沒有肅清有關。因此,開展反對機會主義的斗爭,著力提高黨的政治能力,就成了井岡山時期加強黨的政治建設、鞏固和擴大革命根據地重大而緊迫的任務。
需要指出的是,面臨“邊界各縣的黨,可以說是被機會主義操縱的”〔34〕嚴峻現實,毛澤東和特委并沒有驚慌失措,而是在冷靜分析的基礎上,采用“兩手抓”的策略,有序推進斗爭向縱深發展。一方面抓厲行洗黨,消除機會主義的組織基礎。1928年9月以后,湘贛邊界開始的“洗黨”主要采取兩種方式進行:一是組織整頓。如,作為井岡山革命根據地的中心區域,寧岡、永新兩縣列為“洗黨” 重點,采取的方式是“黨組織全部解散,重新登記”。二是建立秘密的組織,“準備在反動派來了也能活動。同時多方伸入白區,在敵人營壘中去活動”。〔35〕“九月洗黨”改變了過去發展黨員只注重數量而忽視質量的做法,堵塞了投機分子混入黨內的漏洞,同時也改變了過去只注重黨組織的公開活動而忽視秘密活動的做法,為黨的發展壯大、提高領導斗爭的政治能力找到了一條新途徑。
另一方面抓開展黨內教育,瓦解機會主義的思想基礎。基于對機會主義的三重認識,井岡山時期開展黨內教育主要突出了三個重點:其一,把機會主義作為錯誤的思想政治路線來看待,強調反對機會主義的兩種表現形式,即“左”傾機會主義和右傾機會主義,重點講清楚在羅霄山脈中段建立和擴大紅色政權以贏得中國革命勝利的路線、政策的正確性,著力開展正確的政治路線教育,“從教育上提高黨內的政治水平”〔36〕。其二,把機會主義作為一種錯誤的思想傾向看待,客觀分析盲動主義、逃跑主義、流寇主義等錯誤思想產生的根源及其危害,深刻闡明“邊界的紅旗始終屹立不倒”的原因,著力開展“對癥下藥式”的思想教育,堅決打牢黨員“紅軍不走,以現在的基礎可以逐漸向四周發展,前途的希望是很大”〔37〕的思想基礎。其三,把機會主義作為為了利益而放棄原則的錯誤行為看待,以不察當時環境、執行分兵冒進政策而導致邊界“八月失敗”為例,深刻剖析以機械執行上級命令為特征的教條主義等錯誤思想導致錯誤行為發生的嚴重危害,著力開展錯誤矯正式的行為教育。總之,經過長時間黨內教育和客觀事實的教訓,不僅肅清了單純軍事觀點的理論根據,而且肅清了紅軍存在的本位主義、盲動主義、逃跑主義等機會主義的殘余,使黨的政治能力、黨的戰斗力得到極大提高,以致“雖以數倍于我之敵,不但不能破壞此割據,且已不能阻止此割據的發展”〔38〕。
(四)針對破壞民主集中制的錯誤言行,開展反對“農民黨”“雇傭軍”傾向的斗爭,凈化政治生態
民主集中制作為我們黨的根本制度和組織原則,其基本蘊含是在民主基礎上的集中、集中指導下的民主。井岡山時期,由于農民和小資產階級出身的黨員占據絕大部分,農民文化水平低,黨內教育不到位,加上對軍隊的改造工作未能及時展開,舊軍隊的習氣常常反映到黨內來,導致“農民黨”“雇傭軍”思想傾向滋長,民主集中制往往難以執行,黨內政治生態遭到破壞。為了改變這一狀況,毛澤東和特委基于戰時狀態,本著“什么問題突出就解決什么問題”的基本思路,重點從以下三個方面作出了努力:
一是針對“黨在村落中的組織,因居住關系,許多是一姓的黨員為一個支部,支部會議簡直同時就是家族會議”〔39〕,容易產生“家長制”和一言堂的情形,主要采取了以下措施加以糾正,即:一方面,徹底改造農村黨支部,在組織發展上“特別注意工人、佃農、雇農成分之增加,對于富農的農民非真為階級覺悟的不可吸收以保障黨之無產階級化”〔40〕,同時借鑒“水口入黨”的做法,開展儀式感教育和理想信念教育,以此削弱家族意識,啟發農民黨員的思想覺悟;另一方面,開辦長期或短期的黨的訓練班訓練黨員干部,特別注意對鄉村黨員干部的訓練 ,“使每一個支部都能訓練出十至二十個干部成為黨及群眾的中心”〔41〕。
二是針對紅軍中農民的散漫性和農民起義“占山為王”思想以及從舊軍隊投奔過來的部分官兵“雇傭軍”思想的存在,對于黨內執行民主集中制妨礙極大的現實,主要采取了三個辦法來解決。第一,堅決執行“黨的組織路線”,著力解決“黨的組織松懈問題”,為執行民主集中制奠定強有力的組織基礎。主要做法:強調“以后新分子入黨條件”為五個,其中包括“政治觀念沒有錯誤”“忠實”等內容;強調嚴格按照入黨程序發展新黨員,不能太隨便,不能把“許多不夠黨員資格的也拉進來”;強調“支部建在連上”,“每連建設一個支部,每班建設一個小組”,〔42〕確保黨對紅軍的絕對領導。第二,開展反對極端民主化、非組織觀點的斗爭,嚴肅黨內政治生活。主要做法:批判“由下而上的民主集權制”“先交下級討論,再由上級決議”等錯誤主張,揭露不執行黨的正確決議和民主集中制原則①的嚴重危害,明確提出“從理論上鏟除極端民主化的根苗”“在組織上厲行集中指導下的民主生活”以及正確運用好黨內批評這個“加強黨的組織、增加黨的戰斗力的武器”〔43〕等糾正措施。第三,開展紀律作風教育,嚴格執行政治紀律和政治規矩。主要做法:有計劃地進行黨內教育特別是紀律教育,強調黨的指導機關抓好教育材料以及教育方法等關鍵環節,糾正過去無計劃的聽其自然的狀態;重申黨的紀律和規矩,對“少數不服從多數”和習慣于“非組織批評”的黨員采取組織措施,如“政治觀念錯誤、吃食鴉片,發洋財及賭博等,屢教不改的,不論干部及非干部,一律清洗出黨”〔44〕。
三是針對邊界黨的領導機關與下級機關之間存在關系緊張、曾經一度影響黨的決議有效貫徹執行的現象,主要采取兩種途徑加以解決:其一,明確黨的領導機關之間的關系。就地方而言,規定支部上為區委,區委上為縣委;區委縣委之間因特別情況可以組織特別區委;各縣縣委之上為湘贛邊界特委,而邊界特委會由邊界黨的代表大會選舉產生,負責黨的代表大會閉會期間邊界黨的工作,邊界黨的代表大會為最高領導機關;邊界特委之上有省委、中央。就紅軍而言,邊界黨的代表大會選舉產生特委,紅軍大會選舉產生軍委,而“特委及軍委統轄于前委”,“前委管理地方黨”,〔45〕前委成員、書記一般由中央指定。黨的領導機關與下級機關之間關系的厘定,不僅凸顯了黨的領導機關存在的價值,增強了黨員的組織觀念,而且有利于增強上級機關的指導意識和下級機關執行上級機關決議的自覺性,從而釋放出強大的組織力。其二,建立巡視制度,確保黨中央的政令暢通。因割據情形的存在,加上敵人封鎖、交通不便,黨中央的指令很難達到各根據地,因此建立巡視制度就成為井岡山時期厲行民主集中制的重要抓手。當時的巡視主要分為中央巡視、省委巡視和湘贛邊界特委縣委巡視三種情形。傳達中央、省委和特委縣委的決策部署,使之得到貫徹落實;指導、幫助下級工作等成為巡視員的主要職責。如湘贛邊界各縣黨第二次代表大會《決議案》明確提出:“特委縣委都需有四個以上的巡視員,經常指導下級工作,幫助各級黨部改造。”〔46〕中共湘贛邊特委和紅四軍軍委給湖南省委的報告也認為, 巡視工作十分重要,“有省委機關所在地,只留三同志指揮工作,各余負責人赴各地巡視,幫助各地工作。巡視員同時為省委委員,現在經常有四人在外巡視”〔47〕。需要指出的是,因缺乏權力邊界的明確規定,加上個別巡視員專斷擅權、不顧實際瞎指揮,曾一度導致井岡山根據地遭遇嚴重挫折,給黨的政治建設帶來負面影響,這是當前建構巡視制度需要引以為戒的。
三、結語
“大革命”失敗之后,當生存成為最突出的問題時,毛澤東再一次站在了斗爭的最前沿,并把黨的領導和建設的焦點轉向了農村這個特殊的“場域”,而這個“場域”所具有的特殊的政治環境以及由此產生的諸多黨內問題,又直接催生了井岡山時期黨的政治建設的內在邏輯結構和鮮明特點。盡管井岡山時期黨的政治建設的內在邏輯結構和鮮明特點,是特定時代、特殊環境的產物,也不可避免地在發展黨員、開展黨內斗爭、執行民主集中制、推行巡視制度等方面存在一定的不足,但在“革命”的邏輯下開啟黨的政治建設的理論探索和實踐探索上,它仍然體現了黨在政治上的最終抱負與動機方面具有一種基本的連續性,因此在這個意義上,它對新時代黨的政治建設仍然是有借鑒價值的,集中表現為:一是堅定理想信念是根本。井岡山時期歷經曲折而紅旗不倒,一個重要原因就在于抓住了理想信念這個根本,在固本培元上下功夫。新時期,加強黨的政治建設,仍然要抓住堅定理想信念這個“根本”持續用力發力,因為“我們黨以馬克思主義為立黨之本,以實現共產主義為最高理想,以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為根本宗旨。這就是共產黨人的根本。沒有了這些,就是無本之木”〔48〕。二是敢于自我革命是關鍵。井岡山時期面臨黨內存在的問題并沒有捂蓋子、諱疾忌醫,而是以正視問題的自覺和刀刃向內的勇氣,要么舉辦培訓班進行集中教育,要么進行“洗黨”,直接奔著問題去,以解決問題為著眼點,所以收到了明顯效果。新形勢下,“要興黨強黨,保證黨永葆生機活力”,也“必須實事求是認識和把握自己,以勇于自我革命的精神打造和錘煉自己”〔49〕。三是正視并妥善處理黨內矛盾是重要環節。雖然面臨的黨內矛盾錯綜復雜,宗派主義、山頭主義、主觀主義、個人主義現象嚴重,但從總體上看,井岡山時期運用批評與自我批評這個“利器”處理黨內矛盾還是有序有效的。特別是解決問題時顯現出來的“深挖根源、觸動心靈的態度”“拋開面子、揭短亮丑的勇氣”“動真碰硬、敢于交鋒的精神”,〔50〕還是值得后人學習的。當然,在解決黨內矛盾的過程中,井岡山時期也有人用“批評”抵制批評,搞無原則的紛爭,則是不可取的,這是當下黨員干部需要省察的。
〔參考文獻〕
〔1〕〔11〕〔19〕〔20〕〔21〕〔23〕〔24〕〔25〕〔46〕〔47〕井岡山革命根據地黨史資料征集編協小組、井岡山革命博物館.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上冊)〔M〕.北京: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87:246,313,186,187,193,193,206,193,188,147.
〔2〕〔3〕〔6〕〔8〕〔9〕〔12〕〔27〕〔33〕〔34〕〔35〕〔36〕〔37〕〔38〕〔39〕〔45〕 毛澤東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89,74,77,50,3,63,85,74,73,75,87,81,60,74,77.
〔4〕〔5〕〔7〕張蔚萍,張列軍.論毛澤東建黨學說不斷成熟的主要標志和歷史原因〔J〕.青海社會科學,1986,(5).
〔10〕譚獻民.秋收起義開創中國共產黨黨內政治生活的新道路〔J〕.湖湘論壇,2018,(1).
〔13〕〔14〕〔22〕〔32〕余伯流,陳鋼.井岡山革命根據地〔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4:221,282,285,392.
〔15〕〔16〕〔17〕〔美〕布蘭特利·沃馬克.毛澤東政治思想的基礎(1917-1935)〔M〕.霍偉岸,劉晨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98-99,92-93,109.
〔18〕 井岡山革命根據地黨史資料征集編協小組,井岡山革命博物館.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下冊)〔M〕.北京: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87:71.
〔26〕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中國共產黨歷史:第1卷(1921—1949)(上冊)〔M〕.北京:中共黨史出版社,2011:253.
〔28〕〔29〕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毛澤東年譜.(1893—1949)(上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277,281.
〔30〕〔31〕〔42〕〔43〕〔44〕毛澤東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86,86,88-89,81-83,90.
〔40〕〔41〕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央檔案館.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1921—1949)(第五冊)〔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236,237.
〔48〕中共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習近平關于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敗斗爭論述摘編〔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中國方正出版社,2015:146.
〔49〕〔50〕中共中央黨史和文獻研究院、中央“不忘初心、牢記使命”主題教育領導小組辦公室.習近平關于“不忘初心、牢記使命”重要論述選編〔M〕.北京:黨建讀物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2019:283,377.
【責任編輯:劉彥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