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審計事項、公司透明度與權益資本成本

蔣紅蕓 李強

【摘 要】 資本成本是現代企業財務中的一個重要概念，它無論在微觀還是宏觀層面都發揮著重要的基準作用，而關鍵審計事項是財政部2016年底為了與國際審計準則趨同、增加審計報告的溝通性而修訂審計報告準則引進的新舉措。對新審計準則實施后的全部A股上市公司2016—2018年的樣本數據進行了研究，實證檢驗審計報告中溝通的關鍵審計事項對上市公司的權益資本成本的影響。研究發現：溝通關鍵審計事項與企業權益資本成本顯著正相關，并且關鍵審計事項披露越多，權益資本成本越高;進一步研究發現，公司透明度在披露的關鍵審計事項和權益資本成本之間起到負向調節作用。文章豐富了關鍵審計事項方面的相關文獻，為研究資本成本提供了新的思路，也為相關部門的政策實施提供了參考。

【關鍵詞】 關鍵審計事項; 財務風險; 權益資本成本; 公司透明度

【中圖分類號】 F239.4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4-5937（2020）13-0102-06

一、引言

為了順應國際社會審計改革的發展方向，2016年底財政部印發了《中國注冊會計師審計準則第1504號——在審計報告中溝通關鍵審計事項》，其中最大的變革亮點就是明確要求注冊會計師在報表審計中重點關注一些風險領域，然后在審計報告中溝通關鍵審計事項。關鍵審計事項[1]是注冊會計師在當期財務報表審計的過程中根據自己的職業判斷認為的最為重要的事項，它需要從注冊會計師和上市公司治理層溝通后的事項中選取。路軍等[2-4]對關鍵審計事項的分類和行業特征進行了描述統計;也有學者檢驗了關鍵審計事項自身是否帶來“價值”，如王艷艷等[5]實證檢驗了執行關鍵審計事項這一新的改革舉措能夠為審計報告預期使用者提供更多增量信息，這些有利于逐步提高審計報告自身的信息溝通價值。韓麗榮等[6]發現溝通的關鍵審計事項也可以直接反映企業的實際財務和生產經營風險，向投資者傳遞企業風險警示信號。許靜靜等[7-9]檢驗了關鍵審計事項段的溝通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緩解盈余操縱行為，這有利于提高審計的質量。總體來看，當前關于關鍵審計事項的文獻大多從管理層和審計師角度論述，真正從投資者角度去研究關鍵審計事項影響的文獻較少。

而投資者關注的焦點當然是投資的回報率。資本成本在宏觀經濟分析和微觀理財行為中應用最為廣泛，已成為現代公司財務理論的一個核心概念[10-11]。一般將資本成本分為債權資本成本和權益資本成本，前者實際是企業通過發行債券而付出的融資成本，是以一種固定利率形式向債權人支付的利息報酬;后者實際是企業進行權益融資后，向投資者付出的必要報酬。對投資者而言，權益資本成本實際上是放棄了其他投資項目的一種機會成本，這是在衡量利益和風險后提出的必要報酬率[12]。近年來，在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政策的指引下上市公司和各級政府高度關注“降成本”，這也逐漸成為近年業內學者普遍關注的方向。

那么新審計準則實施后，關鍵審計事項的溝通會對權益資本成本產生什么影響？信號傳遞理論認為，提升審計質量有利于企業降低信息不對稱性，投資者獲得更多的投資決策信息能夠降低企業的資本成本、提升財務績效[13]。而韓麗榮等[6]實證發現，關鍵審計事項的披露也可以傳遞上市公司的經營和財務風險信號。根據前人的研究可推測，關鍵審計事項對權益資本成本的兩種影響機制：披露的關鍵審計事項既可以提高審計報告的增量信息，降低信息不對稱性進而降低權益資本成本，又可以反映出企業的經營和財務風險進而提高權益資本成本。由于國內外對關鍵審計事項的研究僅僅處于早期起步階段，且關鍵審計事項與權益資本成本間的關系尚未形成一致結論，因此本文以2016—2018年全部A股上市公司為研究對象實證考察關鍵審計事項的溝通對上市公司權益資本成本的影響，并以公司透明度作為調節變量。本文的研究意義：以一種全新的角度去研究權益資本成本，實證檢驗關鍵審計事項與權益資本成本之間的關系，從而豐富關鍵審計事項相關方面的文獻;在微觀層面上為企業降低融資成本提供一定的依據，在宏觀層面上為響應“降成本”政策，為相關部門的政策實施提供一定的參考。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一）關鍵審計事項對權益資本成本的影響

關鍵審計事項的披露可以反映企業的風險狀況，這會改變投資者對風險的感知進而影響權益資本成本。因為關鍵審計事項是注冊會計師在報表審計過程中，重點關注重大錯報風險較高的領域后，在審計報告中溝通的事項，且關鍵審計事項的披露往往需要注冊會計師與管理層進行緊密溝通，所以溝通的這些關鍵審計事項可反映上市公司管理層盈余操縱空間的大小。韓麗榮等[6]實證檢驗發現，關鍵審計事項能夠反映企業的經營和財務風險，并能夠向投資者傳遞投資的風險信號。一方面，注冊會計師在審計報告中溝通的關鍵審計事項可以反映出企業在當年經營發展過程中財務和經營風險狀況。在其他條件相同時，企業當年的經營和財務風險較低，公司財務信息及時透明公開，這時管理層進行盈余操縱的空間較小，重大錯報的風險也會較低，注冊會計師審計時重點關注的領域相對較少，關鍵審計事項披露會減少，因為企業本來就沒多少風險業務需要審計師重點關注披露，甚至有些企業當年就沒有需要披露的關鍵審計事項，比如2016年的平安銀行和2017年的深圳燃氣。然而企業當年面臨著較高的風險時，關鍵審計事項本身就涉及管理層重大判斷的事項，上市公司管理層有一定的盈余操縱空間，注冊會計師會披露更多的關鍵審計事項應對。另一方面，顯而易見的是當投資者感知到更高的投資風險時，所謂的“高風險高收益”的心理預期會使投資者要求更多的投資回報，即權益資本成本會更高。

但是關鍵審計事項對資本成本的影響機制除了上述這一種外，還可能存在另外一種情況。根據信號傳遞理論，關鍵審計事項的披露能為投資者提供更多有用的財務信息，信息的溝通可以降低信息不對稱等一系列問題，緩解信息不對稱問題有利于投資者做出正確的投資決策，進而降低權益資本成本[14]。對于上述兩種情況，披露的關鍵審計事項到底是哪種機制對權益資本成本作用更大？本文認為，關鍵審計事項這一新的改革舉措，雖然會向投資者傳遞一些投資有用的信息，但關鍵審計事項的披露需要注冊會計師與上市公司高管進行溝通，且關鍵審計事項的披露在一定程度上能反映上市公司管理層盈余操縱空間的大小，所以正常情況下本文認為它的披露更多的還是反映出企業的經營和財務風險，注冊會計師站在投資者角度進一步揭露其投資風險，進而會影響投資者的權益資本成本。因此，提出假設1和假設2。

H1：在其他條件相同時，關鍵審計事項的披露對企業權益資本成本有顯著正向作用。

H2：在其他條件相同時，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越多，企業權益資本成本提高的幅度越大。

（二）公司透明度的調節作用

公司透明度高的上市公司能夠為投資者提供更加完整和準確的財務信息，有利于幫助投資者更好地做出投資決策，進而影響權益資本成本。首先，公司透明度高的企業中，投資者能夠獲得更加完整和真實的財務信息，企業的財務信息狀況是投資者做出投資判斷的依據。更透明的信息披露能夠向市場注入更準確的企業特質信息，有利于投資者對未來事項的預測[15]。投資者及時了解企業的實際經營和日常財務狀況，可以降低企業管理層和投資者之間的信息不對稱問題;其次，公司透明度可以有效地約束管理層操控財務信息和盈余管理，在這樣的健康投資環境下，投資者易于獲得及時準確的財務信息，自然會降低對上市公司的風險感知度。在其他條件相同時，公司透明度是否在關鍵審計事項和權益資本成本之間具有調節作用？本文借鑒辛清泉等[15]的做法依次用交易所對上市公司信息披露評級（Dscore）、審計師是否來自國際四大會計師事務所（Big4）和股權性質（Soe）來衡量公司透明度，并提出假設3。

H3：在其他條件相同時，公司透明度在關鍵審計事項和權益資本成本之間起到負向調節作用。

三、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擇與主要數據來源

由于新審計準則于2016年底提出，且準則要求全部A股上市公司要在2017年度的審計報告中全面執行此舉措，所以本文以2016—2018年全部A股上市公司為樣本。關鍵審計事項的數據來源于中國研究數據服務平臺（CNRDS）數據庫并進行手工整理得到，交易所對上市公司信息披露評級的數據是對上交所和深交所官網披露的數據手工整理得到的，其他財務數據來源于國泰安數據庫。為了保證研究的信度和效度，對數據進行如下處理：剔除樣本中的金融保險類上市公司;剔除ST和？觹ST公司的樣本;并剔除研究變量數據缺失的樣本。此外，為了避免樣本中極端值對回歸結果的不良影響，對每個研究變量的數據進行1%和99%水平上的Winsor處理，最終得到2 830個樣本觀察值。數據處理所用到的軟件是Excel 2010、Stata 15.1。

（二）變量定義

1.被解釋變量是權益資本成本。權益資本成本對投資者而言實際是放棄其他投資項目的一種機會成本，對于管理層而言實際是為了吸引權益投資而支付的報酬。國內外學者已經對權益資本成本的估算進行了系統的研究，常用的計量權益資本成本的方法包括OJ模型、PEG模型、Gordon模型、CAPM模型、GLS模型等。毛新述等[16]認為PEG模型相比于其他的計量模型而言，更能反映我國資本成本的真實情況，更加科學和可靠。因此，本文采用PEG模型計算權益資本成本[10-12]，公式如下：

R是權益資本成本，P0表示當年的股票收盤價，EPS1和EPS2分別取分析師預測的第一年和第二年的每股收益的均值，剔除EPS2和EPS1缺失，以及（EPS2-EPS1）<0的觀察值。根據朱清香等[17]對被解釋變量R進行超前一期處理的做法，考慮到投資者拿到審計報告看到關鍵審計事項后，接下來的投資行為主要是對上市公司下一年的權益資本成本產生影響，因此需要將計算出的權益資本成本數據進行超前一期的處理。

2.解釋變量是關鍵審計事項。KAM_

DUM表示當年是否在審計報告中披露溝通關鍵審計事項，當年溝通關鍵審計事項取1，否則取0;KAM表示當年審計報告中溝通關鍵審計事項的個數。

3.調節變量是公司透明度。借鑒文獻[15]用以下三個指標衡量公司透明度：第一，手工整理交易所披露的上市公司信息披露評級（Dscore），A級取值為4，依次往下，D級取值為1;第二，國際四大會計師事務所的審計程序相對更加嚴謹和規范，經過國際四大審計后，上市公司的經營和財務信息會更加準確透明，投資者更易獲取有用的投資信息做出正確的投資決策，因此用審計師是否來自國際四大會計師事務所來衡量公司透明度，審計師來自“四大”取1，否則取0;第三，國有企業往往會受到政治和制度的制約等影響，導致它比其他企業更加注重企業形象，管理層可操縱盈余空間較小，公司透明度會更高，用企業股權性質衡量公司透明度，國有企業取1，非國有企業取0。

4.控制變量。借鑒朱清香等[17-19]的研究成果，選取企業規模（Size）、財務風險（Lev）、營業收入增長率（Growth）、凈資產收益率（Roe）、賬面市值比（BM）、總資產周轉率（At），并借鑒郭葆春等[8]和李延喜等[14]的做法控制行業固定效應。

變量定義如表1所示。

（三）模型的設定

四、實證結果與分析

（一）描述性統計

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如表2所示，被解釋變量權益資本成本（R）在樣本中的平均值為0.114，與朱清香等[17]的統計結果相似。解釋變量披露關鍵審計事項虛擬變量（KAM_DUM）均值為0.503，在新審計準則下，2 830個樣本觀察值中溝通關鍵審計事項的上市公司占50.3%的比例;關鍵審計事項披露數量（KAM）的均值為1.05，上市公司溝通的關鍵審計事項數量最大與最小值差異較大，大部分上市公司披露的關鍵審計事項數量并不多，而且還有相當部分企業的審計報告中沒有披露關鍵審計事項。調節變量信息披露評級（Dscore）的均值為3.25，表明樣本上市公司的信息披露等級平均在B級以上，大部分上市公司信息披露方面良好;審計師是否來自“四大”（Big4）均值為0.08，表明樣本上市公司中，只有8%的上市公司選擇國際“四大”進行審計;股權性質（Soe）的均值為0.329，即表示32.9%的樣本企業是國有企業。

（二）相關性分析

主要變量的相關系數如表3所示，披露的關鍵審計事項與權益資本成本之間顯著正相關，且關鍵審計數量披露的越多，權益資本成本越高，這初步證實了H1和H2。雖然KAM_DUM與KAM的相關系數是0.908，但兩個變量不會同時出現在同一個回歸模型中，除了賬面市值比與企業規模的相關系數超過0.5外，其余變量相關系數的絕對值均小于0.5，從回歸模型整體意義上看各模型的研究變量之間沒有嚴重的多重共線性。

（三）主回歸分析

如回歸結果表4所示，模型1中披露關鍵審計事項虛擬變量與權益資本成本顯著正相關（a1=0.022，p<0.01），證實了H1成立。在審計報告中溝通關鍵審計事項可以顯著提高企業的權益資本成本，根據韓麗榮等[6]的研究，溝通關鍵審計事項的企業相對來說會反映出更大的財務風險和經營風險，投資者對審計報告中風險的感知可能遠大于這些關鍵審計事項為其帶來的持續增量信息，因此投資者往往會提出更高的投資報酬率。關鍵審計事項的數量與權益資本成本同樣顯著正相關（a1=0.009，p<0.01），關鍵審計事項披露得越多，權益資本成本會越高，回歸結果進一步證實了預期H2成立。關鍵審計事項披露得越多，企業面臨著更高的財務風險，所謂“高風險高回報”投資者會要求更多的投資回報來補償。另外發現在模型1中財務風險和權益資本成本有顯著的正相關關系（a3=0.026或0.024，p<0.01），財務風險越高的上市公司中，其權益資本成本會越高。

（四）公司透明度的調節作用

如回歸結果表5所示，模型2中交易所對上市公司的信息披露評級（Dscore）能夠在關鍵審計事項和權益資本成本中起到負向調節作用，其中KAM×Dscore的系數b2=-0.002并且在10%水平上顯著，說明公司透明度可以減緩關鍵審計事項對權益資本成本的提高，H3成立。模型3中KAM×Big4的系數c2=-0.004，此時公司透明度在5%顯著性水平上能夠負向調節關鍵審計事項和權益資本成本之間的關系，經國際“四大”審計后的上市公司，投資者會對獲得的財務信息更加放心，這會使他逐漸降低對投資回報的要求。H3成立。模型4中用企業股權性質（Soe）來衡量公司透明度，KAM和Soe乘積項的系數d2=-0.003，且在5%的顯著性水平上說明公司透明度在關鍵審計事項與權益資本成本之間起到負向調節作用，H3成立。綜上所述，在模型2—模型4中，判定系數調整的R平方不斷增加，說明模型2—模型4中模型的解釋力不斷增加，三個模型都證實了公司透明度在關鍵審計事項和權益資本成本之間有顯著的負向調節作用，即檢驗了H3成立。

五、穩健性檢驗

參考燕洪國等[20]的做法，在穩健性檢驗中，本文用OJ模型替代PEG模型重新計算權益資本成本然后用其進行回歸分析。回歸結果發現，溝通關鍵審計事項與權益資本成本顯著正相關，且關鍵審計事項披露得越多，權益資本成本越高，與前文研究結論基本一致，說明本文的研究結果在一定程度上具有穩健性。

六、結論與局限性

財政部2016年新修訂的審計準則最顯著的變化就是關鍵審計事項的引入，而在我國大力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大背景下，對資本成本的研究隨之成為企業和各級政府關注的核心。對新審計準則實施后2016—2018年的全部A股上市公司進行研究，實證考察了關鍵審計事項、公司透明度和權益資本成本之間的關系，研究發現：關鍵審計事項與企業的權益資本成本顯著正相關，且關鍵審計事項溝通得越多權益資本成本會越高;進一步研究發現，公司透明度能負向調節關鍵審計事項和權益資本成本之間的關系。由于披露關鍵審計事項是新審計準則的新增舉措，本文一方面豐富了關鍵審計事項的相關文獻;另一方面，在全面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背景下，也為企業和政府“降成本”提供了建議：通過更嚴格的規范要求審計師披露相關關鍵審計事項，鼓勵上市公司聘用規模更大、審計程序更加嚴謹的會計師事務所，增強上市公司財務信息的可靠性，降低投資者對風險的心理預期從而降低企業的資本成本。由于關鍵審計事項實施僅僅三年左右的時間，所以選取的樣本數據在時間上有一定的限制，只能選到近三年的數據進行分析，隨著時間的推移關鍵審計事項與資本成本的關系還需進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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