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南嶺走廊是多民族雜居地區,民族間有著頻繁的交往交流,隨著交往交流的深入,族際間共同性因素不斷增多,民族關系也越來越和諧。南嶺走廊地區和諧民族關系的構建與國家的民族政策、交錯雜居的分布格局、深度交往基礎上的民族交融以及各民族的中華民族認同,是南嶺走廊地區各民族共同努力的結果。
【關鍵詞】南嶺走廊;和諧;民族關系;影響因素
【作?者】袁麗紅,廣西民族研究中心研究員。廣西南寧,530028。
【中圖分類號】C956? 【文獻識別碼】A? 【文章編號】1004-454X(2020)03-0103-007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西部項目“南嶺走廊的民族交往與構建和諧民族關系研究”(14XMZ045)。
在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過程中,要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建設社會主義和諧社會,離不開和諧的民族關系,沒有民族地區的和諧就沒有全社會的和諧。在一個多民族共居的國家或地區中,民族關系狀況對經濟發展、社會穩定有著重要的影響。我國是一個統一的多民族國家,而且少數民族大多分布在邊疆地區,民族關系直接影響到邊疆的發展和穩定。在多民族雜居的區域內,民族關系十分復雜,如果處理不好,很容易產生民族矛盾。
南嶺走廊作為多民族雜居地區,雖然歷史上存在著零星的民族隔閡和民族歧視的現象,但基本上能和睦相處,從來沒有發生過大規模的民族矛盾和民族沖突。新中國成立后,隨著民族平等政策的實行,民族平等的觀念深入人心,民族隔閡和民族歧視逐漸消除,民族交往交流向縱深發展。南嶺走廊地區各民族間有著頻繁的商貿往來、互惠合作和技術交流,還有族際通婚、擬制親屬關系、業緣關系、地緣關系等密切的關系,在深度交往的基礎上,各民族在信仰文化、居住文化、節日文化、人生禮俗、語言等方面相互影響、相互吸收,族際間共同性因素不斷增多,出現了民族文化的交融,民族關系也越來越和諧。南嶺走廊地區和諧民族關系的構建是各民族共同努力的結果,同時也與我們黨和國家的民族政策是分不開的。
一、國家政策的影響
政策是國家分配資源的手段和形式,“在政府扮演重要角色的國家里,政府的各項政策會直接或間接地影響各族群的社會、經濟、文化發展狀況和族群集團之間的關系”[1]486。國家政策是推動民族地區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手段,同時也會直接影響民族之間的關系。
歷史上,由于封建王朝采取民族歧視的政策,導致南嶺走廊地區民族之間不同程度存在民族隔閡,有時甚至出現民族對立的情況。“漢族對苗、瑤、侗等民族之稱謂,常在族之后加‘牯老,如瑤牯老、苗牯老、侗牯老、壯牯老,官文民書在族字偏旁寫帶有侮辱性的犬字,即猺、狷、猹。瑤、侗、苗、壯之間的交往,如遇事不遂,常出言不雅,互相譏為瑤腰、苗壓、侗牯、壯客。各民族之間互不通婚。”[2]117
明代實行的“以夷制夷”政策對瑤族與壯族的關系造成了很大影響。從洪武至嘉靖年間的200余年里,桂東北地區爆發了府江起義和古田起義等多次瑤民起義,明王朝采取“以夷制夷”的政策,從廣西慶遠府一帶征調戰斗力較強的壯族土兵前來鎮壓。在平定瑤民起義后,這些壯族土兵被留在當地,且耕且守,防止瑤民再次發生叛亂。現居桂東北地區的多數壯族就是由慶遠府一帶遷入的戍守土兵生息繁衍而來的。據《明史》卷三一七載:“瑤蠻不靖,往往仗狼兵,急則借為前驅,緩則檄為守御。”[3]8225因此,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桂東北地區的壯族與瑤族處于對立狀態,存在較深的民族隔閡和偏見,相互之間不通婚姻,矛盾沖突時有發生。據張一民等人的調查:“解放前龍脊地區的瑤壯關系不好,龍脊村的平安寨原是紅瑤住的,后來壯族從南丹慶遠府遷來才把紅瑤趕走,所以就把這個村稱為‘趕瑤寨。紅瑤被趕到距龍脊村三十多華里的大寨村中六屯。從此瑤壯關系很緊張,直到解放前,中六屯四周還砌有一米多高的石墻,并專門派人看守,若有外面生疏的人上去,他們就從上面滾石頭下來。”[4]178-179新中國成立后,壯族與瑤族之間的關系發生了根本性改變,逐漸由對抗走向和睦相處。“1955年,龍勝岳武壯族主動搗毀侮辱白水瑤族的石碑,此碑系兩地于解放前因山林水利糾紛打官司,壯族贏了官司而立,瑤族則忍氣吞聲。自毀石碑后,壯、瑤兩地團結互助,和睦相處。”[2]118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中國共產黨實行民族平等、民族團結和各民族共同繁榮的政策,在少數民族聚居地區建立民族自治地方。《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第四條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各民族一律平等。國家保障各少數民族的合法的權利和利益,維護和發展各民族的平等團結互助和諧關系。禁止對任何民族的歧視和壓迫,禁止破壞民族團結和制造民族分裂的行為。國家根據各少數民族的特點和需要,幫助各少數民族地區加速經濟和文化的發展。各少數民族聚居的地方實行區域自治,設立自治機關,行使自治權。各民族自治地方都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不可分離的部分。各民族都有使用和發展自己的語言文字的自由,都有保持或者改革自己的風俗習慣的自由。”[5]8《憲法》中關于民族問題的相關規定,是我們黨和國家處理民族事務的準則,也是民族政策的集中反映。中國共產黨的民族政策與歷朝歷代中央王朝的民族政策有著本質區別,真正實現了民族平等,但由于歷史的原因,在經濟、文化、社會發展方面仍然存在事實上的不平等。為此,國家對少數民族實行優惠政策,出臺扶持措施,幫助民族地區加快經濟社會發展,保障少數民族人民的各項權利,維護社會穩定和國家的長治久安,逐漸形成了“漢族離不開少數民族,少數民族離不開漢族,各少數民族之間也互相離不開”的新型社會主義民族關系。
民族團結友愛是民族關系和諧的重要體現。新中國成立70年來,民族團結進步創建活動在全社會廣泛開展,民族團結的觀念深入千家萬戶,民族團結進步之花處處綻放,極大地促進了南嶺走廊地區民族和諧關系的發展,南嶺走廊地區眾多“全國民族團結進步先進集體”和“全國民族團結進步先進個人”正是民族和諧關系的集中體現。70年來,南嶺走廊地區各族人民和衷共濟、和睦相處、和諧發展,展現出巨大的向心力和凝聚力。習近平同志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提出:“全面貫徹黨的民族政策,深化民族團結進步教育,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加強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促進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樣緊緊抱在一起。”這是習近平同志關于民族工作新理念新思想新戰略的集中概括,也是新時代中國共產黨民族工作的指導思想和總方針。按照黨中央的這一要求,繼續深化民族團結進步教育,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加強各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南嶺走廊地區的民族關系必將越來越和諧。
二、交錯雜居的分布格局
南嶺走廊地區是一個多民族聚居區,有漢族、壯族、布依族、瑤族、苗族、侗族、畬族、回族、仫佬族、毛南族、彝族、仡佬族、水族等10多個民族。雖然各民族有相對集中的聚居區域,但沒有明晰的分布界線,呈現出大雜居、小聚居的“混雜居住模式”。南嶺走廊地區各縣(區)基本上都有兩個以上的民族分布,甚至有不少多民族聚居村,這就為各民族的交往交流提供了便利條件。
居住格局是影響民族交往的重要因素。南嶺走廊是多民族雜居地區,有很多兩個以上民族雜居的村子。賀州市平桂區就有很多漢壯雜居、漢瑤雜居或漢壯瑤雜居的行政村;恭城瑤族自治縣竹山村有漢、壯、瑤三個民族雜居;融水苗族自治縣香粉鄉雨卜村有漢、苗、侗三個民族雜居,古都村有漢、壯、苗、侗四個民族雜居,像這樣多民族共居于一村的情況在南嶺走廊地區比比皆是,甚至有一個家庭里有四五個民族的情況。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共居于同一場域的不同民族,會形成互幫互助的責任和義務,因為他們是利益共同體和命運共同體,只有相互合作才能更好地發展。比如發生自然災害、戰爭等情況時,只要是同一地域的人,不管什么民族,都會成為受害者;如果政府進行架橋、修路等公共基礎設施建設,那么同一地域的人都會成為受益者。不同民族共居于同一地域有利于民族之間的交往,反之,如果兩個民族相距甚遠,處于隔離居住狀態,民族成員之間就無法進行大范圍的交往,也就無法相互深入了解。民族之間只有通過交往交流才能相互了解,只有相互了解才能消除民族隔閡和民族偏見,只有消除民族偏見,才能和衷共濟、和睦相處、和諧發展,才能像石榴籽一樣緊緊抱在一起。
南嶺走廊地區各民族均有自己的特色經濟,這些特色經濟的形成往往與居住環境有關。“漢人住街頭,壯侗住水頭,苗瑤住山頭。”這是對南嶺地區民族分布的形象概括,雖然這一說法不一定準確,但的確反映出了這些民族的某些特點。壯侗民族是南嶺地區的稻作農耕民族,他們往往選擇有河流的地方居住;漢人的經濟發展水平相對較高,掌握較為先進的技術,而且善于經商,因而往往在漢人聚居的地區形成集市貿易;苗瑤是山地民族,大多居住在山區,以耕山為主。這樣的民族分布格局使南嶺走廊地區各民族形成了自己的特色經濟,也使民族之間能夠互通有無,取長補短。如以漢族為主的富陽圩,“在很久以前,富陽就已成為這一帶地方漢、瑤、壯各族人民經濟交往的中心。瑤族出產的農副產品和他們所需要的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大都在這里進行買賣。”[6]253“瑤族進入恭城后,多居于山地,土地廣,林產豐富。漢族多居于丘陵及平地,農業生產發達,彼此互通有無,取長補短,關系是比較好的。”[7]160在廣東連南,很多漢族人到瑤山做生意,以前打鐵的、補破鍋的、用機器磨米的都是漢族過來的,現在有些漢人開車拉著水果、豬肉等物到瑤區去賣。[8]在乳源瑤山,“那些行腳商人通常是當地客家人,還有一些漢族手藝人在瑤寨駐村貿易,楊成志等人做調查時的方洞就有三個湖南漢族常年駐村貿易,其中兩個靠為瑤族打鐵為生,一個則靠編織漁網為生。”[9]這種族際間互通有無、取長補短的情況一直延續到現在。
三、深度交往基礎上的民族交融
交往理論與交往實踐觀是馬克思的基本方法論之一,社會交往理論在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中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交往是一個普遍的總體性范疇,包括個人之間、社會團體之間、民族之間、國家之間的物質交往和精神交往。[10]697民族交往是民族生存、發展的一種方式,在一個多民族聚居的國家或地區,族際交往是普遍存在的,一個地區的民族關系與民族之間的交往程度密切相關。民族交融作為民族之間交往和交流程度的標示,反映在民族縱向質的演進和橫向量的擴展過程中。在縱向上,不同民族之間的交往、交流,必然產生交融,交融現象積累到一定程度,必然會發生自然同化現象。從橫向上說,民族之間的交往、交流和交融表現于經濟、文化、政治、心理、社會和人口(血統)等各個層面。[11]
南嶺走廊是一個多民族聚居區,民族之間的交往極為普遍。不管是漢族與少數民族之間,還是不同少數民族之間都有廣泛的交往,既有通婚、擬制親屬關系、業緣關系等社會交往形式,也有經濟貿易往來、生產生活方面的互惠合作和技術知識的交流互補。隨著交往的增多,族際間的共同性因素不斷增加,各民族在宗教信仰、衣食住行、風俗習慣等方面相互影響、相互吸收,進而出現民族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南嶺走廊地區民族之間在深度交往基礎上出現的民族交融,集中體現在一些民族的部分成員已經完全融入另一民族當中。可以說,南嶺走廊地區的各民族基本上都融入了其他民族的成份,其中既有漢族融入少數民族之中,也有少數民族融入漢族之中,還有不同少數民族之間的互融。
第一,少數民族融入漢族當中。漢族能成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民族,就是在發展過程中不斷融合了其他民族成員而形成的。徐杰舜先生在《雪球——漢民族的人類學分析》一書中認為,漢族的形成經歷了夏、商、周、楚、越等族及部分蠻、夷、戎、狄融合成華夏民族的階段,最后形成于漢代;漢族的主源是炎黃和東夷,而苗蠻、百越、戎狄是漢族的支源。[12]20-30練銘志先生認為:“廣東漢族的出現、發展和形成跟廣東的三次民族融合有關,而且廣東漢族也為百越及其后裔和瑤、畬等族所融合,與瑤、壯、畬等族有著千絲萬縷的血肉聯系。”[13]明代至清代,是瑤、壯、畬等民族漢化的重要時期,他們的分布區域大為縮小,瑤族的分布由原來的7府44州縣減為2府4直隸州(廳)7縣,壯族由原來分布的4府19州縣僅余連山直隸廳及其毗鄰之懷集縣,畬族的分布由原有的3府15縣只剩下圍繞鳳凰、蓮花和羅浮等三山的7個縣有少量的分布。之所以發生這么大的變化,除了封建王朝的征剿和民族遷徙外,主要是因為其中一些少數民族融入了漢族之中。據《明實錄》載,永樂至正統的近50年中,先后有高州、肇慶二府屬縣天黃、大帽、曹運、茶峒、石栗諸山,德慶州新落山等處,懷集縣西家等處和連州連山縣黃蓮、大羅諸山等處有數量不等的瑤民“向化”,傳版籍,供賦役。壯融于漢者以德慶州為最早。正統四年(1439)十月,“德慶州雷鄉諸山僮、瑤何應山等順化隸籍,率類朝貢”;次為懷集縣,弘治六年(1493),知縣區昌到今藍鐘、下帥等鄉“開誠招諭”,瑤僮“各立牌甲者”可萬余。其余開建、東安、西寧(今郁南縣)等縣僮亦漸次與漢族融合。[13]據康熙五十五年(1716)《平樂縣志》載,平樂縣當時共有自然村300個,其中瑤村71個、壯村104個、漢村125個,瑤壯村寨共175個,占全縣總村數的58.3%,其中壯族村占三分之一強。后來許多瑤壯人民因受歧視而放棄了自己的民族語言,隱瞞了自己的民族成份。到1949年,平樂全縣只剩下14個瑤壯村寨。1981年國家發布文件《關于恢復或改正民族成份的處理原則的通知》以后,原來錯報或不敢承認自己民族成份的個人,經過縣民族事務委員會審批逐步恢復了原來的民族成份。到1987年底止,全縣共有自然村1339個,其中瑤村104個,壯村69個,瑤壯村寨共173個,占全縣總村數的12.92%。[14]701-702經過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民族成份恢復,凡是認同少數民族的基本上都恢復了少數民族身份,或者有一些祖輩與少數民族通婚的漢人,也改為少數民族。從平樂縣村寨統計的情況來看,經過200多年的發展,自然村總數比原來增加了4倍多,其中漢族村增加了1166個,瑤族村增加了33個,壯族村不但沒有增加,反而減少了35個。據民國《平樂縣志》載:“查本邑瑤壯兩族戶口本不止此數,但因與漢族同化已久者,自忘其為瑤族、壯族,外人幾難于辨。”[15]73可見,壯族村寨的減少并不是這些村寨消失了,而是居住在這些村寨的壯族融入到了漢族當中。現分布在封開、懷集兩縣交界處講“標話”的漢人,其語言“標話”屬于壯侗語族侗水語支的一種語言,說明其為越族的后裔,后來融入漢族當中,被視為漢族。鐘山縣城廂鎮的莫姓原來是瑤族,現為漢族,已沒有瑤族的特征,不懂瑤話,但家族中流傳有從千家洞遷移的傳說,說明其祖先是瑤人。
第二,漢族融入少數民族當中。歷史上,既有少數民族融入漢族之中,也有不少漢族融入少數民族之中。桂東北地區的平地瑤就吸收了很多漢族的成份,既有到此任職的漢族官員和戍守官兵,也有漢族流民。據清代成守廉的《藍山縣圖志》卷十四載:“凡平地徭類別又分為二種,一種由高山徭之進化者……(一種)由漢人之他處轉徙來藍(山)者,見徭俗淳,林業蕃,賦役較輕,科名易取,因投入徭籍云。”“漢人因避徭役誅求,舉家竄入,日濡月染,凡飲食、衣服、器用漸與真瑤無異。”[16]灌陽操平話的白領瑤,原居桂林府義寧縣(今臨桂、靈川兩縣交界地區),明代初年來灌陽平定“瑤亂”,因功封居鹽田源一帶(今灌陽西山境內)。后因長期與當地瑤族雜居,深受影響,他們逐漸被當地漢族視為“異己”的瑤族。[17]筆者在調研中了解到,恭城瑤族自治縣龍虎鄉實樂屯的王氏,其祖先明代從江蘇遷來,因長期與瑤族通婚,語言和風俗習慣與當地瑤族基本相同,以前一直是報漢族,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整個家族改為瑤族。“龍勝各族自治縣樂江鄉堂帽寨楊姓30余戶漢族,同化于侗族,消失其固有的漢族特征,近一百多年來,自稱人稱皆為侗族,在戶口冊上注侗族,旁人已不知其始祖是漢族,近年,發現該楊氏祖墳墓碑,方知其祖為漢族。平等鄉平等村的楊小軍,其曾高祖楊春松系浙江省龍泉縣安下村人,于清乾隆年間來平等村,在村東之‘棚嘎和長山扎棚伐樹培植香菇,經營多年,集資日豐,即在平等村購置田園定居,由楊春松至楊小軍僅6代人,已完全同化于侗族,自稱人稱亦為侗族。”[2]117-118羅城“石門鄉謝村張姓的祖先,原籍在廣東韶州府翁源縣,始祖張日隆,是個補鍋手工業者,在明神宗萬歷年間(1573-1619)遷居廣西羅城西鄉西七里九冬坪(在大梧村附近),后來遷到謝村。原本是講客家話的漢族,因與當地仫佬族雜居日久,其子孫已習用仫佬族語言。”[18]103在少數民族地區,類似這種漢族融入少數民族的事例還有不少,無法一一列舉。
第三,從一個少數民族融入另一個少數民族當中。在龍勝各族自治縣,由一個少數民族變成另外一個少數民族的情況有不少,“馬堤鄉布弄村潘寨銀吉慶等53戶,原系花瑤,居住湖南邵陽附近,南宋時遷來,近三、四代人,已同化于苗族,講苗語、穿苗服、行苗俗、居苗式吊樓,自稱人稱亦為苗族。泗水鄉潘內村楓木寨蒙順發,其曾祖父是和平鄉壯族,于民國初年遷居楓木寨,如今已消失了壯族特征,融入紅瑤當中,講瑤語(不會講壯話)、行瑤俗、穿瑤服,人稱自稱也為紅瑤。”[2]118湖南江華瑤族自治縣河路鎮嶺腳村是平地瑤聚居村,屬于上伍堡,據該村的石姓村民說,石姓先祖原本住在江華的清塘壯族鄉小圩村,屬于壯族,500多年前遷到上伍堡居住,由于長期與平地瑤居住在一起,已融入平地瑤之中。
第四,民族身份與民族血統的交融。在封建社會,由于統治階級實行民族歧視政策,一些少數民族不能入學和做官,因而被迫隱諱或更改民族。恭城“以前不準瑤族考舉人、秀才,并劃定地區,栗木觀音鄉叫瑤山口以內的觀音,獅塘十排瑤,凡瑤族不準考舉人、秀才,觀音以外的地區可以考舉人、秀才,所以上宅鄉有一部分文武官員,十排瑤可以考,但誰考要改姓才能考,觀音鄉盤炳清改為陳炳清。”[19]121“栗木上宅村的周姓,原屬瑤族,為了能考取功名,升官發財,隱瞞自己的民族成份,自稱為民人。永樂十八年(1420),周嘉賓庚子科中解元,重修譜書,修改內容,又曾經改過姓,原香火敬奉盤、毛、周,以后敬奉周為主,其他不敬奉,也不認自己是瑤人。再如觀音鄉的盤榮卿,在光緒年間,用金銀買一秀才,改為陳榮卿,不承認是瑤人,說是民人。”[19]119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由于實行民族平等的政策,經過民族識別,一些少數民族恢復和更正了原來的民族成份,也有一些已恢復少數民族成份的又報漢族。恭城“栗木鎮沿平川江東西兩岸的16個行政村的瑤族約一萬多人,有的原來在解放前自認為瑤族,解放后報漢族;有的本來是瑤族,解放前已改為漢族;有的解放后經調查已承認其為瑤族,后來自己又報為漢族。”[7]157
1981年國務院人口普查領導小組、公安部、國家民委下發了《關于恢復或改正民族成份的處理原則的通知》,因為國家對少數民族有優惠政策,很多少數民族群眾要求恢復或更改民族身份,相關部門在經過調查核實之后,幫他們更改了民族身份。“從1982年7月1日至1988年12月23止,恭城全縣恢復瑤族成份的共有28953人,隨母更改為瑤族成份的有28358人,合計57311人。”[20]462贛南的畬族也多是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以后才恢復畬族身份的,之前被當作是漢族客家人。“安遠在贛南是第一個成功恢復畬族身份的縣,正因為安遠的成功示范作用,此后各縣的藍、雷姓氏紛紛順利恢復了畬族身份。”[21]36-37據1997年修訂的藍氏族譜記載的《關于恢復信豐藍姓畬族成份的概況》載:“一九八六年元月,由安西田壟、正平球獅藍姓村民組成的包括藍建文、藍能武、藍吉森等100余名群眾在內的籌備小組聯名向縣委、縣政府寫報告,要求恢復改正藍姓的畬族成份。經政府調查核實,認定批準我縣藍姓5800人恢復畬族成份。其中先后批準正平球獅村、安西田壟村、古陂太平村、龍舌月談村為畬族村。”[21]35據村里其他姓氏的村民說:“我們住在一個村里,都是客家人,忽然藍姓人就變成少數民族了。其實以前我們都是漢族嘛,大家都一樣,藍姓人也沒什么不同啊。原來是有優惠政策的,藍姓人可以生兩個孩子,高考可以加10分。”[21]36
南嶺走廊地區的族際通婚極為普遍,族際通婚必然帶來民族血統的交融。族際通婚的家庭中,其子女有兩個民族的血統,有些家庭甚至幾代人與不同民族的人通婚,其后代因而有多個民族的血統。在那些漢族與少數民族通婚的家庭中,其子女的民族成份往往更傾向于少數民族;在壯族與其他少數民族通婚的家庭中,其子女的民族成份往往傾向于壯族以外的少數民族。在桂東北的平地瑤與漢族雜居地區,因為瑤漢通婚較普遍,因而原來的漢族村寨中也有不少瑤族。進入二十一世紀以后,已沒有大規模更改民族成份的情況,但還是有一些人要求更改民族成份。“如有一些父親是漢族,母親是瑤族的家庭,小孩出生的時候跟父親報漢族,上學以后特別是上中學之后就要求更改為瑤族,每個縣都有不少這種情況。”[22]筆者在恭城調研的時候,縣民族局為筆者介紹了一個漢族村,但筆者到村里調查采訪的時候發現,其實那個村只有一部分漢族,很大一部分是瑤族。鐘山縣花山瑤族鄉的板冠村,原來是壯族聚居村,現在仍講壯話,但絕大部分人的民族成份是瑤族。這既是民族血統和民族身份交融的體現,也是國家民族政策影響的結果。
馬克思認為:“民族是個歷史的范疇,有其產生、發展和消亡的客觀規律。”民族的產生、發展和消亡都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有些民族不斷發展壯大,有些民族則可能人口數量越來越少以至逐漸消失在歷史舞臺上。南嶺走廊地區這種從少數民族變成漢族,或從漢族變成少數民族,或從一個少數民族變成另外一個少數民族的現象,是民族間在深度交往基礎上民族交融的體現,是民族自然融合的過程,也是中華民族多元一體形成的過程。這種民族血統和民族身份的交融有利于增進民族團結和構建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四、中國認同與中華民族認同
中華民族是由56個民族共同組成的,南嶺走廊地區的各民族都是中華民族大家庭的一員,自古以來就認同中國,認同中華文化,認同中華民族。自秦代統一嶺南,在嶺南地區設置郡縣開始,南嶺走廊地區就處于中央王朝的統治之下,不管朝代如何更替,各族人民一直認同中央王朝,接受中央王朝的管理,從來沒有發生過民族獨立的事件,這正是南嶺走廊地區各民族國家認同的表現。
歷史上,為了維護祖國統一和國家利益,各族人民曾經并肩戰斗,共同對敵。如明代的壯族抗倭英雄瓦氏夫人,在倭寇入侵我國東南沿海的危急關頭,率領6000名狼兵奔赴抗倭第一線,痛擊倭寇,立下了赫赫戰功。抗日戰爭時期,各地涌現出很多抗日武裝力量,其中在柳北少數民族地區,中國共產黨建立了一支抗日武裝力量,這支抗日武裝力量的領導人之一、中共柳北特支副書記莫矝就是壯族人,成員有當地壯、漢等各族群眾;廣西桂系軍閥組建了一支聲勢浩大的學生軍,這些學生軍中就有廣西的各族群眾。
南嶺走廊地區雖然民族眾多,但民族間沒有民族隔閡,各民族的經濟發展水平沒有明顯的差距,只有風俗習慣等民族文化的差別,甚至有很多生產生活習慣已基本相同,民族界限不分明,各民族都認同自己是中華民族的一員。筆者在羅城仫佬族自治縣和恭城瑤族自治縣調研的時候就發現,很多群眾對自己的民族成份不怎么在意。四把鎮是仫佬族的主要聚居區,同時有漢族、壯族雜居。筆者在四把鎮沖灣屯調研時了解到,該屯是黃姓客家人聚居的屯,除了嫁進來的婦女外,沒有別的姓氏,村民們都說自己是客家人。后來我們在屯長家遇到幾個黃氏族人正在商量族里的事,于是采訪了他們,當問到他們客家人和仫佬族有什么不同時,好幾個人都異口同聲地說他們就是仫佬族,這說明他們同時也認同仫佬族。當地客家人與仫佬族通婚的情況很普遍,而客家男子娶仫佬族女子為妻的家庭,其子女基本上都是仫佬族,再下一代自然也就是仫佬族。這些客家人與仫佬族通婚的后代,他們的民族身份是仫佬族,也認同仫佬族,但在內心深處,他們同時還是認同自己是漢族客家人。在桂東北平地瑤與漢族雜居地區,由于兩者長期的交往交流,尤其是血緣的交融,民族文化早已相互影響、相互吸收,在生產生活方式、風俗習慣等方面并沒有很明顯的區別,即便當地人有時也分不清誰是漢人誰是瑤人。筆者調研的時候,問一個村民是什么民族,他說:“我的父親是漢族,母親是瑤族,我也是瑤族,其實是漢族還是瑤族,并沒有什么區別,反正大家都是中國人。”在南嶺走廊地區,有兩個民族的家庭非常多,三個民族的家庭也不少,有些家庭甚至有四五個民族。對多民族家庭的成員來說,不管戶口簿上的民族身份是什么,都沒有什么區別,都是中華民族的一員。
在全球一體化過程中,民族間的交往交流越來越廣泛,越來越深入,各民族的生產生活方式也越來越趨同,共同性因素越來越多,民族差別越來越小。但與此同時,由于國家對少數民族實行優惠政策,因而人們更傾向于獲得少數民族身份,有些人甚至想方設法把民族成份更改為少數民族。凡是少數民族與漢族通婚的家庭,其子女的民族身份大多為少數民族,有一些人報戶口時填報了漢族,后來又去更改為少數民族,這一現象就說明了這一點。各市縣的民族部門經常收到要求更改為少數民族的申請,但幾乎沒有原來是少數民族后來要求更改為漢族的。總的來說,南嶺走廊地區出現了民族身份少數民族化、民族文化漢族化的現象,但不管他們是什么民族,都認同中華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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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CONSTRUCTION?OF?HARMONIOUS?ETHNIC?RELATIONSHIPS?IN?THE?NANLING?CORRIDOR?AND?ITS?CAUSE?ANALYSIS:
The?Third?of?Studies?on?Ethnic?Relationships?of?the?Nanling?Corridor
Yuan?Lihong
Abstract:The?Nanling?Corridor?is?a?multi-ethnicity?mixed?region,?and?there?are?frequent?contacts?and?communications?between?different?ethnic?groups.?With?the?deepening?of?contacts?and?communications,?common?factors?between?different?ethnic?groups?keep?increasing?and?the?ethnic?relationships?have?also?been?more?and?more?harmonious.?The?construction?of?harmonious?ethnic?relationships?in?the?Nanling?Corridor?region,?the?national?policy?for?ethnic?people,?the?distributive?pattern?of?mixed?habitation?of?different?ethnic?groups,?the?ethnic?integration?upon?deep?contacts?and?communication,?and?the?identification?of?all?ethnic?groups?with?the?Chinese?nation,?are?the?results?of?joint?efforts?of?all?ethnic?groups?in?the?Nanling?Corridor?region.
Keywords:The?Nanling?Corridor;harmonious;ethnic?relationship;impact?factors
﹝責任編輯:黃潤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