賠償糾紛背后的“蛋殼腦袋規則”

顧健

八旬老人遇車禍，出院當日不治身亡

湖南省祁陽人楊燁駕駛的車輛在中國平安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祁陽支公司（以下簡稱“保險公司”）投保了機動車第三者責任保險（不計免賠）和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強制保險，保險期限分別是自2018年4月7日起至2019年4月6日，以及自2018年4月8日起至2019年4月7日止。

2018年12月18日10點30分，楊燁駕駛該小轎車從祁陽果園小區左轉彎開往白竹湖廣場方向，將正在斑馬線上行走的八旬老人朱立昌撞倒，造成車輛受損、朱立昌受傷的道路交通事故。

三天后，祁陽縣交警大隊作出道路交通事故認定書，認定被告楊燁承擔此次道路交通事故的全部責任，朱立昌無責任。

事故發生后，朱立昌到祁陽縣湘南中西醫結合醫院進行檢查，后又到祁陽縣中醫醫院住院治療至2019年1月29日，共住院治療42天，花費醫療費用63504.04元。其中，楊燁為其墊付了醫療費用合計18339.88元，保險公司墊付住院醫療費40000元。

2019年1月30日，朱立昌轉院至南華大學附屬第一醫院住院治療至2019年2月10日，花費醫療費用120179.45元。令人遺憾的是，朱立昌從該醫院出院回到家中后，不幸于當日15點15分死亡。祁陽縣公安局交警大隊委托永州市中泰司法鑒定所對朱立昌的死亡原因進行了鑒定，結論為朱立昌因交通事故致右股骨頸骨折，誘發水電解質紊亂、肺部感染、膿毒血癥、感染性休克導致全身多器官功能衰竭死亡。

朱立昌死亡后，楊燁墊付了鑒定費1503.5元，并向死者家屬預付了4萬元用于辦理喪葬事宜。此外，朱立昌住院期間，由護工鐘敏進行護理，楊燁與鐘敏約定護理費為170元/天，護理天數為54天，楊燁已支付護理費5100元，尚欠4080元。

朱立昌的子女朱華、朱萍在料理完喪事后，因賠償問題與相關方發生分歧，遂以保險公司和楊燁為被告，向湖南省祁陽縣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

事故損傷參與度三成以下，一審法院判決保險公司全賠

損傷參與度是指在有外傷、疾病（包括老化和體質差異）等因素共同作用于人體，損害了人體健康的事件中，損傷在人身死亡、傷殘、后遺癥的發生上所起作用的比例關系。

在一審訴訟過程中，保險公司申請重新鑒定，要求對死亡參與度和非醫保用藥費用進行鑒定，一審法院依法委托湖南省芙蓉司法鑒定中心（以下簡稱“芙蓉鑒定中心”）進行鑒定。后芙蓉鑒定中心出具鑒定報告，稱朱立昌死亡與交通事故致其右股骨頸骨折存在一定因果關系，損傷參與度為20%—30%。

一審法院經審理認為，本案道路交通事故的事實存在、證據確鑿。該事故經祁陽縣公安局交通警察大隊認定楊燁負事故全部責任。由于楊燁駕駛的車輛在保險公司投保了機動車第三者責任保險（不計免賠）和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強制保險，故保險公司應首先在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強制險限額范圍內承擔賠償責任，超出交強險限額的部分，由其按照第三者商業責任險的保險合同條款約定在第三者商業責任險的賠償限額范圍內承擔相應的賠償責任，仍有超出的部分由被告楊燁承擔賠償責任。

關于被告保險公司提出事故損傷參與度為20%—30%不因承擔全額賠償責任的主張，一審法院認為，從交通事故受害人發生損傷及造成損害后果的因果關系來看，本起交通事故的引發系肇事者楊燁駕駛機動車穿越人行橫道線時，未盡到安全注意義務碰擦行人朱立昌所致;本起交通事故造成的損害后果系受害人朱立昌被機動車碰撞、跌倒發生骨折所致，事故責任認定朱立昌對本起事故不負責任，其對事故的發生及損害后果的造成均無過錯。盡管朱立昌年事已高，其體質狀況對損害后果的發生具有一定的影響，但這不是侵權責任法等法律規定的過錯，朱立昌不應因個人體質狀況對交通事故導致的死亡后果存在一定影響而自負相應責任。因此，受害人朱立昌對于損害的發生或者擴大沒有過錯，不存在減輕或者免除加害人賠償責任的法定情形，故被告保險公司的這一主張一審法院不予支持。

一審法院遂判決：保險公司在交強險限額內賠償原告朱華、朱萍損失人民幣12萬元;在機動車第三者責任保險限額內賠償原告朱華、朱萍損失人民幣329455.49元;兩項合計449455.49元，減除保險公司已先行支付的4萬元，余款409455.49元應在判決生效后十日內履行完畢;朱華、朱萍在領取保險理賠款后十日內返還楊燁67519.88元。

因受害人體質脆弱，保險公司上訴要求減責未果

明明鑒定機構認定事故損傷參與度只有20%—30%，一審法院卻判決保險公司全額賠償，保險公司自然不答應了。2020年1月2日，保險公司向湖南省永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以案涉交通事故致傷右股骨頸骨折非致死性損傷，朱立昌死亡系因自身基礎疾病多所致為由，要求二審法院改判對朱華、朱萍超出交強險以外的損失297021.83元，由保險公司按照損失參與度20%賠償。保險公司同時上訴要求改判對朱立昌的非醫保用藥32433.66元由楊燁賠償。

二審法院在審理過程中，保險公司再次申請重新鑒定，要求對死亡參與度和非醫保用藥費用進行鑒定。二審法院依法委托芙蓉鑒定中心進行鑒定，后芙蓉鑒定中心出具司法鑒定意見書，稱朱立昌死亡與交通事故致其右股骨頸骨折存在一定因果關系，損傷參與度為20%—30%。

針對保險公司按照損失參與度20%賠償的上訴請求，二審法院經審理認為：受害人朱立昌的右股骨頸骨折系交通事故直接所致，與交通事故存在完全因果關系，朱立昌因右股骨頸骨折引發肺部感染致其自身基礎疾病發作而造成多器官功能衰竭死亡屬于自身體質問題，系個體差異，不能作為減輕侵權人責任的法定情形;且朱立昌的死亡原因并不是其自身基礎疾病的發展和轉化。故認定一審法院不采納鑒定意見中的損失參與度結論并無不當。遂作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的二審判決。

（文中當事人為化名）

編輯：黃靈? yeshzhwu@foxmail.com

法官點評

一般而言，交通事故發生后，法院在審理中會根據肇事方與受害人自身的過錯責任來確定肇事方最終的賠償金額。也就是說，如果受害人對事故發生也有過錯的，亦要按其責任比例自行承擔相應的責任，而肇事方可因此減輕相應的賠償責任。

本案中，按照鑒定結論，雖然死者朱立昌的個人體質狀況對損害后果的發生具有較大的作用力，但朱立昌畢竟是年逾八旬的老人了，體質走向衰弱也是符合客觀規律的。按照上述法律規定，判斷肇事方的賠償數額是否應當扣減，應當根據受害人對損失的發生或擴大是否存在過錯進行分析。也就是說，無論死者朱立昌的體質有多差、鑒定結論顯示其體質因素對死亡參與度有多大，只要其在事故中沒有過錯，就不需要由于體質原因承擔賠償責任。因此，法院依法判令由機動車肇事方承擔事故引發的全部賠償責任是正確的。

本案裁判蘊涵了一個叫“蛋殼腦袋”的裁判規則，這個規則的主要含義是：對一個腦殼薄如雞蛋者而言，通常不會對正常人造成傷害的打擊卻會對該人造成致命損害，在受害人沒有過錯的情況下，肇事者要百分之百地承擔全部賠償責任。通俗地講就是，如果你輕輕地扇了別人一巴掌，而碰巧他的腦袋薄如蛋殼，結果他頭破血流，最終斃命，那么你就必須對他的死負責。法律要求我們必須接受每個個體的特征，即使受害人的體質不正常或過于脆弱，加害人還是要對他的行為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