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慧婷
摘要:在數字媒介、電子媒介迅猛發展的時代背景下,電視媒體以它獨有的影像手段以及高速、范圍廣的傳播方式在眾多傳播媒介中拔得頭籌,同時,全球化的經濟互通在給各國帶來可觀的物質利益的同時,也給文化多樣性增添了陰霾,世界各國為挽救文化遺產做出不懈努力,在多個領域展開有效的活動,其中影視領域取得了不俗之效,影視藝術以其獨特的傳播方式為人們豐富精神世界做出極大貢獻,在這其中有著較高的社會認證價值、文獻史料保存價值和文化傳承交流價值的電視紀錄片,對文化精神延續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對人類學研究領域也有著不可否認的貢獻與價值,人類學家用不同的方式來審視藝術①,以人類學為起點,以紀錄片為終點,用人類學這一獨特的視角去審視中國紀錄片,既是一種新的嘗試,也是一種有益的挑戰。
關鍵詞:人性? ?紀錄片? ?人類學? ?人文關懷
中圖分類號:J905?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文章編號:1008-3359(2020)15-0146-04
一、緒論
(一)何為人類學
人類學,興起于19世紀,“人類學”一詞來源于希臘文中的“人”和“科學”,“人類學”作為研究名詞第一次被廣大群眾所關注是在1501年,此時的“人類學”可以說是狹義的,僅僅是對人類體質方面的調查,但仍關注有關于人的體質的多個角度,因此從人類學研究初期其便具有了多視角、跨學科的顯著特征,直到1850年后,人類學這一領域才逐漸發展為一門獨立的學科。人類學,顧名思義,強調“人”在研究中的作用,著眼于人文信息,著重于文化對人類的影響的研究,致力于研究一個群體特定的文化,對一個群體、一個民族或者一個組織有深入的內涵的了解,從人本的角度出發,結合其中的文化內涵,研究群體的特質,而不僅僅是概念化或者數字的分析。人類學從誕生發展到如今,在無數位人類學家的共同努力下,已形成了較為清晰的理論基礎,當今時代下的人類學內涵豐富,涵蓋多個領域,被定義為“研究人類本身的體質特征、類型、種族差異及其創造的物質文化和精神文化的起源、形成和發展規律的科學”,是“包括人的各種知識分支的學科”②,無論是狹義的人類學還是廣義的人類學,它們都不是封閉自守的,均與其他學科有著緊密的聯系,例如哲學學科、社會學學科等,各學科之間互相交流,彼此進步,都得到了長足的發展,近些年,視覺人類學一詞進入大眾視野,視覺人類學又稱“影視人類學”,從屬于文化人類學,主張站在視覺的角度來對人類學進行全新的定義與闡釋,這極大的豐富了人類學的內涵。
(二)何為紀錄片
紀錄片是以非虛構的人物、事件(即真人真事)為對象,通過藝術的剪裁與加工,用畫面這一獨特形式來表達難以敘說的真實,紀錄片在《中國大百科全書》中被定義為“以真人真事為表現對象,不經過虛構,直接反映生活的電影片種。”③此詞首次出現在大眾的視野里是約翰·格里爾遜評價影片《摩阿那》時,并將其賦予了“對真實事物做創造性處理”的界定,紀錄片的開山之作,被公認為是美國導演羅伯特·弗拉哈迪拍攝的紀錄片《北方的納努克》。中國第一次在紀錄片這一題材上做出積極嘗試可以追溯到1905年的電影《定軍山》,這也是我國發展史上的第一部電影,影片中對清代末期的社會現實刻畫及真實人物的塑造使影片帶上了紀實的色彩,可以說是紀錄片的雛形,新中國成立之后我國紀錄片的拍攝進入了百花齊放的階段。紀錄片在體裁上可以分為電影紀錄片和電視紀錄片,涉及的跨度非常廣,它既可以記錄歷史,對歷史中涉及的文明現象及文化遺產進行傳神的刻畫,使文化得到更好地傳承,同時也立足于當下,著眼于現實生活中的人類生存現狀,通過影像呈現出來,引發人們的共鳴與思考,在題材的選擇上十分廣泛,涉及人類社會的各個部分,近些年隨著人們對精神文化的需求高速提升,紀錄片創作者也在不斷推陳出新,迎合大眾口味,創造出豐富樣式,使得紀錄片這一行業煥發出新的色彩。
(三)何為《最后的棒棒》
題目中的“棒棒”二字,這里指的是一種工作,主要集中于川渝地區,以重慶最為典型,“棒棒”實際上就是搬運工,由于川渝地區地形以丘陵、山地為主,重慶更是享有“山城”之稱,這種獨特的地貌特征,“棒棒”這一職業便應運而生了,棒棒軍的成員一般來自鄉下,他們的典型特征便是肩膀上的那根“棒棒”,他們主要通過這根竹棒沿街招攬細碎生意,活的種類非常繁多,一般情況下就是搬東西,這一行業被稱為“棒棒軍”,同時也成為了川渝地區的獨有的文化符號。在1997年,以棒棒軍為主角的方言劇《山城棒棒軍》全國播出,“棒棒軍”這個只流行于川渝當地的民間稱呼被全國人民所熟知,就此引發了國內外人民對這一行業極大的關注,但近些年來,隨著川渝地區經濟水平的騰飛、各種大眾交通工具的普及、人們生活水平的提升,對棒棒的需求量日趨遞減,時至今日,這一曾經輝煌的職業漸趨落寞,大量的棒棒軍消失在大眾的視野之中。《最后的棒棒》是轉業正團級軍官何苦放棄了體面的工作,潛入山城重慶棒棒軍的隊伍中,“臥底”到自力巷53號,加入棒棒大軍,與棒棒們生活在一起,一邊開始棒棒艱辛的生活,一邊拍攝棒棒生活,歷經13個月拍攝出的高分紀錄片,在重慶工作期間,何苦對當地的棒棒軍產生了特殊的情感,為了挖掘棒棒軍這一團體背后蘊藏的時代精神和這一職業在時代浪潮中的艱難掙扎,何苦決定用紀錄片這一形式來進行真實的記錄,這也是《最后的棒棒》成型的根本原因。
二、從人類學視角審視《最后的棒棒》拍攝過程
(一)主位與客位的選擇
紀錄片的敘述角度是多樣且靈活的,但多數以第三人稱為主要敘述角度,這是對事實的客觀描述,可使敘述更加客觀,也更直白、真實地突顯文章的中心,但也存在使觀看者很難迅速融入情景、缺少濃重感情色彩等缺點。而《最后的棒棒》區別于其他紀錄片的最大特點就是故事的敘事者并沒有高高在上審視現實中的人和事,而是深入拍攝的主景地并成為紀錄片中的一員,這從很大程度上彌補了紀錄片生硬、缺少人情味的特點,何苦成功從一個紀錄片的記錄者轉變成了紀錄片的主人公,紀錄片也從頭至尾以第一人稱,即從何苦的角度進行,這種從客位轉向主位的方式,在近些年的中國紀錄片市場,是極為少見的。紀錄片的記錄者立足于主人公所處的陰暗潮濕的生活環境,他是記錄者的同時也是參與者,《最后的棒棒》的主景地選擇于解放碑自力巷53號的危房里,在自力巷里,生存的都是重慶這所繁華都市里最底層的人們,也是棒棒們的聚集地,他們都是靠著自己的雙手,在這座燈火輝煌的城市艱難生活著,紀錄片中所有的故事都是圍繞這條巷子展開的,何苦和其他棒棒一樣,入行先拜師,他選擇拜資深棒棒老黃為師,一開始還沒有錢可拿,只是為了學技術,更好地了解棒棒這一職業,第一天只挑了幾單生意便腰酸背痛了,這和何苦原本設想的棒棒生活截然不同,鏡頭對準了一個在陰暗危房里滿頭大汗和其他棒棒一起做飯的何苦、對準了通過靈活運用學校所學知識使自己極快速度成為棒棒中的主力軍的何苦,導演的直接參與,將客觀敘述者變為主觀承受者,這無疑增添了這部紀錄片的真實感與融入性,同時何苦在后期制作紀錄片時沒有刻意去鋪設故事線或者設計故事情節發展,讓觀眾更好地了解社會最底層大眾的酸甜苦辣。
(二)敘述模式的選擇
《最后的棒棒》呈現出龐大的棒棒群體中發生的一個個細微的故事,紀錄片以資深棒棒老黃為主線,其他人物通過都居住在自力巷53號這一線索依次出現,13集的紀錄片,便是圍繞何苦和這幾位居住在自力巷53號的棒棒們老黃、老金、老甘、河南以及53號的房屋所有代理房東大石所展開的,紀錄片中所有的鏡頭都沒有搶拍或者是補拍,而是將每一個人物最真實的狀態在同等時間內記錄了下來,紀錄片對每一個人物的故事的敘事選擇交叉敘事的方式,以老黃和何苦為主線,以其他棒棒們的生活為副線,彼此穿插故事,既有不同,又存在千絲萬縷的關系,人物的故事沒有局限在固定的集數,每一集都有每位棒棒的生活的展現,老黃在掏過下水道之后用力地搓洗著雙手,老甘和老金吵架之后倆人翻臉的模樣,瘦骨嶙峋的河南躺在床上拿著撲克牌神采奕奕地講述著自己的賭徒風云,這些在生活里最真實的樣子,棒棒們毫無編排的畫面,將這些故事更加生動真實的講述出來,感動大眾。雖然紀錄片中涉及的人物眾多,但除何苦外,仍有一個中心,所有的故事和人物之間的聯系都與他有關,那就是棒棒的代表——老黃,紀錄片主線的選擇是非常謹慎的,需要串起整部紀錄片也需帶有自身獨特的閃光處,老黃可以說是這群棒棒軍的領軍人物,但他當棒棒并非心甘情愿,而似乎更加是無可奈何,1949年新中國成立初期出生的老黃,從出生起家庭就被劃定為地主階級,童年時期備受嘲諷,青年時期無人愿意嫁與這個地主身份的男子,中年時期女兒意外懷孕,迫使本應享受天倫之樂的老黃必須走上當棒棒這條路,老黃坎坷的一生似乎就像電影劇情刻意安排好的情節發展,可實際上這都真實發生了,從家世到家事,老黃的故事復雜又坎坷,頑強又勵志,再加上其他棒棒們各種心酸離奇的來歷,將整個混亂的敘事線整合在一起,在他們身上,有著一股“負重前行、爬坡越坎、敢于擔當、不負重托的‘棒棒精神”④,棒棒們的眾生百態更真實生動、更有深度地表現出來。
(三)藝術手法的獨特
1.細節的刻畫
在這部紀錄片拍攝時,拍攝者有意識地將鏡頭對準了棒棒生活中點滴細節,通過一個又一個近鏡頭的刻畫,可以使主題更好地凸顯出來,令觀看者為之動容。紀錄片中老黃得了高血壓和腦梗塞,為了節省醫療費,他放棄了去大醫院治療,只好在小診所里拿點藥,不知是身體的不適還是想到這些年的艱辛過往,這位老人對著鏡頭流淚了,那寫滿風霜的臉龐上還有白天做工時留下的灰塵,混著淚水一起滾落下來,轉瞬間鏡頭轉換為窗外的瓢潑大雨,窗外的雨,窗內的淚,鏡頭的交替,場景使人為之動容。45歲的棒棒河南沒有真名,只因為出生于河南被大家笑稱河南,20多歲時因跟小混混打架左腳落下了殘疾,河南有些文化,愛看報紙,但更愛的是牌桌,認為打牌才能發家致富,鏡頭中的河南只愛趴在自己狹窄陰暗的床上做兩件事:睡覺、看報紙,只有說起打牌來他才有了精神,瘦骨嶙峋的河南經常躺在床上拿著撲克牌神采奕奕地講述著自己的賭徒風云,講述時鏡頭對準了河南的眼睛,那一瞬間從他的眼睛里先是可以看到少有的光亮,轉而是深深地無奈,打了那么久的牌終于摸到了三個貓,可就是因為沒有“子彈”錯失了成為有錢人的絕好機會,這估計是河南心中最大的遺憾了吧,雖然他想改變命運的想法用錯了地方,但是面對這樣的河南,觀眾似乎也不忍心批判他,這是他生活的唯一希望。《最后的棒棒》拍攝對準人物的生活與點滴細節,聚焦于人物的動作與眼神,深化了主題。
2.敘述語言的選擇
紀錄片的語言選擇是多樣的,為了更好表達出紀錄片所傳達出來的思想理念、符合紀錄片的情景,拍攝者一般會選擇與之適應的敘述語言,并不局限于普通話。《最后的棒棒》選擇了以何苦的普通話敘述作為旁白,而何苦與棒棒們的日常交流,均采用重慶話,方言和普通話的穿插使用,成為本部紀錄片的亮點之一。這樣的選擇,是十分巧妙的,以何苦的普通話作為旁白,可以使全國各地人民都更容易接受紀錄片所講述的東西,增加了紀錄片敘述的嚴謹性,是冷靜真實的紀錄,那種在生活面前無奈但又堅持的矛盾通過何苦的第三方敘述更真實地傳達出來,同時將旁白設定為片中的主人公,也更加加深這種真實感;而紀錄片中,除了旁白,大多數時間還是由重慶話充斥著的,方言之所以形成,與人們因風俗習慣、宗教信仰、生活方式、自然地理環境、政區劃分而建構的獨特文化是分不開的⑤。以方言為紀錄片的主要敘述語言,最大的作用就是為了增加觀看者的共鳴,激發內心認同感,與此同時也可以使紀錄片更具真實性,對紀錄片方言的使用有著這樣的評論:“聽著同宗同源的重慶四川話,我在這部紀實的紀錄片里找到了很多熟悉的東西。我看到了父親、母親、爺爺、外公們的影子,我看到了很多人的影子”⑥。地方語言所帶有的獨特的魅力是普通話不曾擁有的,它可以喚起一部分漂泊在外的游子的歸屬感與認同感,同時增強了影片的人情味,拍攝者的鏡頭對準了操著不同方言的底層人民,棒棒的形象更加明晰,邊緣人物的特征也更加明顯了,這些都大大刺激了觀眾的神經。
三、結語
影視人類學通過視覺媒介(圖像、影視等)對他者的再現來反觀自身,通過對各個社會角色及其社會互動觀察來理解文化與精神。因此視角不同帶來的不僅僅是所見內容不同,更重要的是帶來觀者社會角色的改變,進而通過移情更好地感知人類學信息⑦。有人說,《最后的棒棒》就是演活了余華的小說《活著》,這群生活的苦難者,在為了生計活著、為了家人活著、為了未來活著,隨著社會的高速發展,社會對棒棒的需求日趨減少,但棒棒們并非坐以待斃,他們也在努力與時俱進,為適應急劇變化的社會做著改變。紀錄片從完整的人類學視野來思考審美活動,探討美和藝術的人文基礎,思考人類的命運、人的自由、人性的完善和人類社會的合目的演進⑧。通過紀錄片,希望更多人放下眼中的優越感,對生活對人生有更深層次感悟,在別人的苦難中再次反省升華,對他們有一個平等的對待和尊重,對勞動人有一種尊重,大寒過后,一定立春。
注釋:
①[英]雷蒙德·弗斯、海力波:《藝術與人類學》,《廣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05期,第36-46頁。
②莊錫昌、孫志民:《文化人類學的理論構架》,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8頁。
③《中國大百科全書》總編委會:《中國大百科全書(第二版):第 11 卷》,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9年,第89頁。
④劉靖:《紀錄片<最后的棒棒>:品味山城棒棒的悲喜人生》,《視聽》,2016年,第12期,第54-55頁。
⑤楊樹喆、朱常紅:《略論民俗與方言的關系》,《廣西師院學報》,2002年,第04期,第109-112頁。
⑥《<最后的棒棒>短評》
⑦趙華森:《虛擬現實對人類學紀錄片及影視人類學的影響》,《北京電影學院學報》,2018年,第05期,第127-131頁。
⑧龍曉添:《何為傳統?——希爾斯論“傳統”的本質與特征》,《廣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05期,第42-48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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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劉靖.紀錄片《最后的棒棒》:品味山城棒棒的悲喜人生[J].視聽,2016,(12).
[4]馬磊,叢紅艷.如何講述小人物背后的故事——淺析紀錄片《最后的棒棒》[J].電視指南,2018,(13).
[5]楊陽,江虹.紀錄片《最后的棒棒》空間敘事芻議[J].當代電視,2017,(10).
[6]白真智.李克強:中國發展需要負重前行的“棒棒精神”[J].南方農業,2014,(11).
[7]劉麗群.品讀《最后的棒棒》及其作者[J].軍事記者,2016,(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