類型視野下對職業教育特性與發展的再審思

[摘要]類型教育的確立是對職業教育再認識的一次突破和飛躍，是具有分水嶺意義的大事件，標志著職業教育將開啟一個全新的發展階段——后類型化時代。類型化視野下，我們需要更加清晰地審思和把握職業教育的類型特性。文章從類型構成要素、職業教育特征、知識論的形態、技能形成方式、國際教育標準分類、學習方式區別六個維度對職業教育的類型特性進行了分析研判，并就職業教育類型化發展提出了培養路徑類型化、學習內容類型化、學習方式類型化、創新突破類型化、條件保障類型化的“五化”對策。

[關鍵詞]職業教育;類型視野;類型特性;類型化

[作者簡介]張健（1955- ），男，山東郯城人，滁州職業技術學院，教授。（安徽 滁州 239000）

[基金項目]本文系2018年國家社科基金（教育學）一般項目“新時代中國職業教育社會學學科體系構建研究”的階段性研究成果。（項目批準號：BJA180101，項目主持人：張社字）

[中圖分類號]G710[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4-3985（2020）14-0026-07

一、確立職業教育類型說的意義

所謂類型，現代漢語詞典的解釋是“具有共同特征的事物所形成的種類”①，它是從各種特殊的事物或現象抽取出來的共同點構成的類別。職業教育類型就是基于職業教育共同特征形構而成的種類。視野即目力所及的范圍和領域，比喻人的認知界域或思想空間。類型視野是由特定類型所給定的一種認知領域、邏輯框架和價值取向。本文所要討論的類型視野問題是由《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以下簡稱《方案》）開宗明義強調 “職業教育與普通教育是兩種不同教育類型，具有同等重要地位”所給定的。這是國家層面首次對職業教育類型屬性的明確認同與肯定，其意義是多方面的。從宏觀層面看，職業教育是國家經濟發展戰略、人力資源戰略、創新驅動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中國發展“強起來”的時代使命，需要職業教育的心臟和著時代的脈搏強勁律動，需要創新的、高質量的職業教育跟進和支撐經濟轉型升級發展的需要，需要職業教育與祖國的發展進步相匹配、相適應。類型教育的確立是黨和國家對職業教育高度重視的表現，有利于職業教育戰略目標的實現。從中觀方面看，類型視野的確立，是對職業教育再認識的一次突破和飛躍，對職業教育的社會地位、辦學定位和功能定位都具有積極意義。它“從國家政策的高度肯定了中國職業教育的類型身份與地位，也規劃了職業教育類型化改革的行動綱領”②。從社會地位看，確認職業教育是一種類型而不是一種層次，將徹底改變職業教育作為普通教育的附庸和高等教育的從屬地位，明確了它是一種獨立的、不可替代的存在，有利于打破人們對職業教育的鄙薄和歧視。從辦學定位看，類型視野的確立，是“對職業教育本質認知的重要推進，甚至由此可能開啟職業教育的嶄新圖景”③。它使人們更加有理由認同職業教育是能力本位的“賦能”教育，更加堅定職業教育培養技術技能人才的辦學定位、人才培養目標的規格定位，理直氣壯地辦好職業教育。從功能定位看，“類型說”使職業教育與經濟發展聯系緊密、不可替代的功能定位更加凸顯，使它提高生產力、造就勞動者的價值屬性更加突出。從微觀層面即教育本身看，“類型說”有助于人們進一步審思和厘清不同教育的特點和屬性，突出職業教育的類型特色，避免同質化發展，提升職業教育質量和促進不同類型教育的協調發展。從實踐意義看，通過類型視野看教育，“有助于國家、地方教育行政部門和舉辦者按類型教育的特點和規律進行頂層設計、分類施策、分類管理，分類制定教育標準、分類評估等;有助于教育機構樹立類型教育理念，按照類型教育的特點和規律辦教育，科學制訂教育教學規范和制度，因材施教，提高教育教學質量”④。

二、職業教育類型特性的再思考

對職業教育類型屬性的確定，是具有分水嶺意義的大事件，標志著職業教育將開啟一個全新的發展階段——后類型化時代。后類型化時代，人們將以類型教育思維思考職業教育的問題、現象與對策，以類型教育的眼光和策略看待和應對職業教育的發展、改進與提升。也就是說，在類型化視野下，我們需要更加清晰地把握職業教育的類型特性，更趨自明、自覺。誠然，揭示和澄明特性并非易事，但并不妨礙我們甚至激勵我們參與其中、努力探索。

（一）從類型構成要素看類型

要素是構成事物必不可少的因素。要素視角是指從職業教育的內在構成上審視職業教育的類型。有學者認為“類型由實體、對象、特征、關系、一致性、不一致性、描述七個要素構成。當一個事物具有以上幾個要素時，也就能夠成為一種獨立的類型”⑤。歐陽河對職業教育相關要素的研究頗有心得和見地。他認為“職業教育的相關要素即與職業教育相互關聯、影響職業教育獨立和發展的必不可少的、最基本的因素”⑥。職業教育是一個相對獨立的系統，它本身有著決定其特征的獨特構成要素，以及與這些要素相互作用的規律和機制。他將這些要素界定為勞動、技術、人的職業發展、普通教育、教育法規“五要素”。對此，他作了以下邏輯闡述：職業教育有許多功能，其中最為突出的是把潛在的勞動力轉化為現實的勞動力，培養個體的勞動熱情、勞動態度和勞動能力等，并使之運用到勞動中。職業教育是適應技術傳遞和推廣的產物，它與受教育者之間相互作用的實質性內容就是技術。技術作為職業教育的主要內容，使職業教育區別于普通教育。人的職業發展就是人的職業化，而人的職業化又是其社會化的核心內容，促進人的職業化是職業教育最直接的目標。任何一種教育類型都不能獨立發揮教育的全部功用，職業教育作為一種類型，在教育目標、教學方法、教學模式和教學手段等方面必須與普通教育相互溝通、參照、銜接、補充。如果不把普通教育作為職業教育的一個相關要素，職業教育就是一個封閉的系統。職業教育與政治的關系最直接體現為教育法規的制定和實施。把教育法規作為職業教育的一個相關要素，無論是從邏輯上還是現實意義上看，都有充分的理由。顯然，基于這樣的要素理論分析和闡釋，對我們認識職業教育類型屬性是大有裨益的。

三、職業教育類型發展的再思考

進入后類型化時代，職業教育應按照類型化發展的特性和要求，遵循職業教育的發展規律和應然邏輯，更加合理規范地做好職業教育的“轉方式”“調結構”“能創新”“促發展”工作，進一步提升職業教育的發展水平和質量。

（一）培養路徑類型化

類型路徑是涵蓋宏觀的路徑設計、中觀的路徑生成、微觀的路徑實施的邏輯集成的類型化之路，是職業教育類型特色的根本。落實到具體層面，就是“產教融合、校企合作、工學結合”的職業教育核心特色。宏觀的類型政策引領是“產教融合”。劉曉指出：產教融合是“搭建部門之間、產業之間、行業之間、區域之間的合作架構，將校企合作從職業教育內部延伸到整個社會經濟體系，上升為國家教育改革和人才開發整體制度安排，推動職業教育從發展理念向制度供給落地”⑩。中觀的類型平臺打造是“校企合作”，是連接宏觀的產教融合和微觀的工學結合之間的邏輯紐帶。沒有這一中間環節，產教融合沒有連接主體，無法實施落地，工學結合也會失去平臺依托。微觀的類型實施路徑是“工學結合”。它通過工作與學習相結合的課程改革實現類型化的人才培養，使技術技能人才培養得以落地。正如《方案》所要求的，類型化的人才培養要“促進產教融合，校企‘雙元育人”。2017年6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的《新時期產業工人隊伍建設改革方案》也提出“完善現代職業教育制度”“堅持產教融合、校企合作、工學結合、知行合一，創新各層次各類型職業教育模式”。可以說，這些政策要求為職業教育人才培養類型化改革指明了方向。職業教育只有按照這樣的類型化設計路徑，才能強化中國職業教育的類型特色，走出中國特色之路，實現中國特色的本我創新。

（二）學習內容類型化

類型化后的職業教育課程學習內容應進一步改革，適應類型化要求，彰顯職業教育特色。比如，基于職業教育的能力本位屬性，我們一直奉行其理論知識教學“必需、夠用”的原則，核心和實質內涵是強調少講和精講理論性知識。這誠然是必要的，但也僅僅是“治標”之舉，因為仍然講授的是學科化理論體系知識，與技術技能性知識并不在同一邏輯和頻道上，依然是錯位的、對技術技能培養支撐力不強的“去類型化”、邊緣性知識。因此，職業教育學習內容類型化改革一定要由這種錯位的、間接性知識學習轉向直接生成性的技術性知識、工作化知識的學習。這樣的知識才是真正姓“職”和“能”本的知識。技術技能知識不同于文字符碼記載和傳播的顯性知識，它在很大部分上是物化在實體（產品）或稱為“人工物”上的知識，貝爾德稱之為“物性知識”。他認為技術人工物是運載、體現或承擔的知識。對于工作化知識，徐國慶認為：“所謂工作知識，就是關于工作原理、工作過程、工作方法、工具材料、工作訣竅的知識，人們用它來表達工作過程中具有實踐功能的知識。”工作知識的特征“一是工作過程所使用的知識;二是工作行動所表征的知識;三是工作任務所組織的知識”11。顯然，這樣的知識才是隸屬于職業教育的類型化知識，才是與人的能力培養邏輯自洽的知識，也是職業教育應當傳授的知識。

（三）學習方式類型化

學習方式是指教與學的方法。職業教育是以培養學生的職業能力、實踐能力為本位的教育。這種能力是人在一定的現實問題情境中，綜合運用已有的知識和能力解決處理問題的能力，即“它不是由書本知識傳授而得到的，而是由生活經驗、知識和實踐活動磨煉形成的”12。能力的生成有自身的規律和邏輯，并不完全依賴于識記、理解、記憶的學科路徑，主要通過躬行實踐、知行合一、理實一體的建構路徑來獲取。按照海德格爾“在手”和“上手”的論述，理論在手的東西，無論多么敏銳，都缺乏對上手狀態的揭示和領悟，所以“當下上手”是一種不可或缺的認知方式和明智法則，對職業教育而言尤其如此。黃炎培先生也指出：“只從職業學校做功夫，不能發達職業教育;只從農工商職業界做工夫，不能發達職業教育。”所以，學習方式類型化，一要遵循建構主義的“圖式”同化理論實施學習方式改革。圖式同化建構理論是瑞士心理學家皮亞杰提出的，指主體已有的心理結構機能或先在的經驗，包括認知圖式和技能圖式。尤其是緘默知識構成的技能圖式，有職業教育屬性，教學時要注意激活、喚醒學生已經了解或掌握的相關程序性知識、做某事的方法技巧、隱性經驗等，與新學習的技能相互作用、彼此吸收，從而使新學習的能力找到經驗之根、理解支撐，實現技能學習的內化和同化建構。二要倡導產教融合、學做一體的課程改革。這樣的課程就是工作過程系統化課程，它將企業真實的工作任務與課程相整合，“是將職業化因素——工作和教育化因素——課程融為一體的過程，是課程工作化和工作課程化的雙向轉化和整合”13。這樣的學習方式是在工作過程中、任務完成中進行的行動導向學習，有助于能力培養的生成。這樣的學習是在工作情境中、職業崗位上的沉浸式學習，是職業教育本然的學習方式。這樣的學習是指向未來就業和職場的“學以致用”的學習，學生學得主動、自覺、投入。

（四）創新突破類型化

任何事物的發展都離不開創新，職業教育也不例外。應然的職業教育創新一定是遵循職業教育邏輯前提的類型化創新，這樣的創新應當是為解決職業教育問題或彰顯職業教育特色而進行的創新。比如，“產教融合、工學結合”是職業教育的核心特色，但目前仍不夠出彩，癥結就在于缺乏創新。對此，國務院出臺了《關于深化產教融合的若干意見》《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目的在于推進深化改革，實現創新突破。令人欣喜的是，后續的配套跟進舉措非常務實得力。2019年4月頒布的《建設產教融合型企業實施辦法（試行）》意在精準施策，推進融合，破解“校熱企冷”的問題。2019年9月頒布的《國家產教融合建設試點實施方案》要求“通過5年左右的努力，試點布局建設50個左右產教融合型城市，在試點城市及其所在省域內打造形成一批區域特色鮮明的產教融合型行業，在全國培育1萬家以上的產教融合型企業”。這種建設融合城市、融合行業、融合企業的“三位一體”的建設試點舉措，是產教融合建設的重大創新和突破，體現了協同融合、綜合施治的戰略眼光和創新智慧，是職業教育特色的類型化創新。下位創新是基于辦學實體的、呼應理論和政策創新的一種自主創新，這種創新是基于經驗和群體的創新，是職業教育類型化創新之源、職業教育類型化創新的深厚根基所在。雖然我國職業教育的偉大實踐不乏創新經驗和智慧，但缺乏概括、凝練、提升與形構，創新性強的、普適性強的、值得推廣的經驗并不多。這是職業教育類型化建設過程中必須面對的挑戰和解決的問題。

（五）條件保障類型化

職業教育類型化的建設、培育、完善，是需要條件保障的。具體來說，一是改變歧視職業教育的社會環境。我國一直存在“重道輕器”“道本器末”的思想，導致職業教育雖然是一種須臾不可離開的教育類型，但一直難以被社會認同和接受。職業教育要想健康可持續發展，必須改變這種扭曲的觀念，堅持道器并重、協同發展。這就要求在現實中廢除對技術技能人才的歧視性政策規定，保證技術技能人才在落戶、就業、升職等方面的平等合法權利，真正保證“同等重要地位”的理念踐行落地。二是提升技術技能人才的待遇。原民進中央主席嚴雋琪曾撰文指出：“很多人羨慕歐洲的職業高中那么受歡迎，我也關注，看了不少材料。總結起來，一方面，歐洲的職業教育教出來的‘藍領的工作待遇不低，可以體面生活，在不同職業之間有個人興趣和專長的差異，待遇差別卻不大。”14我們欣喜地看到，2018年3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關于提高技術工人待遇的意見》，在提高技術技能人才經濟待遇、按勞分配和績效工資等制度、探索技能等級工資制度、提高其社會地位方面均做出了明確規定和政策承諾，這是撬動職業教育類型化發展的最關鍵支點，也是職業教育的福音和治本之舉。三是創設“勞動光榮、技能寶貴、創造偉大”的社會氛圍。“要按照習近平總書記對產業工人隊伍建設‘政治上保證、制度上落實、素質上提高、權益上維護的總體要求，破除阻礙產業工人技能形成的身份藩籬，穩步提高技能人才的福利待遇和工作保障，構建暢通的職業發展通道。”15此外，還要建立國家級職業教育表彰制度，宣傳和表彰對職業教育有突出貢獻的人才，形成激勵導向機制;“探索建立技能專家、首席技師、特級技師等崗位”。同時，大力宣傳和表彰大國工匠的業績、勞模精神和能育文化，形成全社會崇尚技能、追從大師、努力出彩的共識和氛圍。

[注釋]

①中國社科院.現代漢語詞典[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2：687.

②李鵬，石偉平.中國職業教育類型化改革的政策理想與行動路徑——《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的內容分析與實施展望[J].高校教育管理，2020（1）：113.

③路寶利.職業教育“類型教育”詮解：質的規定性及其超越[J].職業技術教育，2019（10）：6.

④黃斌.職業教育作為類型教育的內涵、特征及其培育[J].中國職業技術教育，2020（1）：68.

⑤阮文善.類型學視野中的同一、差異與相似[D/OL].上海：華東師范大學，2007[2020-04-11].https：//kns.cnki.net/KCMS/detail/detail.aspx？dbcode=CDFD&dbname=CDFD9908&filename=2007082841.nh&v=MDE2NDNMdXhZUzdEaDFUM3FUcldNM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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⑥歐陽河.職業教育基本問題研究[M].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2006：115.

⑦徐國慶.確立職業教育類型屬性是現代職業教育體系建設的根本需要[J].華東師范大學學報：教育科學版，2020（1）：4.

⑧⑨和震.職業教育產教融合制度創新[M].北京：科學出版社，2016：18.

⑩劉曉.職業教育中的校企合作——行為機制、治理模式與制度創新[M].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9：代序Ⅸ.

11徐國慶.工作知識：職業教育課程內容開發的新視角[J].教育發展研究，2009（11）：60.

12趙荷花.學會學習教學策略[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141.

13張健.職業教育價值的理論追問及實現路徑[J].職業技術教育，2014（4）： 15.

14劉洪一.文化育人（第三輯）[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4：2.

15楊子舟，荀關玉.技能何以形成：類型探討與模式分析[J].清華大學學報，2020（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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