佉盧文書所見鄯善國流民安置政策

摘 要?魏晉時期受諸多因素影響，各地流亡人口不同程度地存在，地處西域的鄯善國也不例外。從新疆出土佉盧文書反映的內容看，鄯善國流亡人口分為兩大類：鄯善國內部的流亡人口和來自其他城邦國家的流亡人口，鄯善國對不同類型流亡人口的安置政策各不相同。鄯善國的流民安置政策，為西域農業發展提供了一定數量的勞動力，客觀上或多或少地促進了綠洲國家農業的繁榮。

關鍵詞 佉盧文書 鄯善國 流民安置 農業發展

中圖分類號 K289 文獻標識碼 A 收稿日期 2019-05-13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新疆出土佉盧文人口買賣文書及相關問題研究”（14YJC770043）。

★作者簡介：張婧，陜西中醫藥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歷史學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民族史。

Abstract Refugees existed to different degrees in Wei and Jin Dynasties， influenced by many factors， and Shanshan state in Xiyu was no exception. According to Kharosthi documents， refugees of Shanshan state can be divided into two categories： refugees within the state and refugees from other city-states. The state has different resettlement policies for different kinds of refugees. The Shanshan's resettlement policies for refugees provided a certain number of work forces for the agricultural development in Xiyu and more or less promoted the prosperity of agriculture in oasis states.

Keyword Kharosthi documents; Shanshan State; resettlement of refugees; agricultural development

魏晉時期各地戰亂不斷，戰爭在破壞經濟的同時帶來了一系列問題，再加上土地兼并、奴隸逃亡等因素，致使社會上存在大量流亡人口。《晉書·毛璩傳》中所記載的“亡戶窘迫，悉出詣璩自首，近有萬戶”[1]2126中的“亡戶”指的就是流亡人口。據葛劍雄先生統計，見于記載的兩晉流民近二十萬戶，一百五十萬口，約占全國總戶數的八分之一，占人口輸出區總戶數約二分之一左右[2]12。西域地區也不例外，從新疆出土的佉盧文書等資料可見，鄯善國因各種因素導致形成大量流亡人口。

一、鄯善國流民的分類

鄯善國流民的存在給西域社會帶來了很大影響，如佉盧文149號文書[3]34-35中提到，流民摩舍伽拿走了別人的財產，共計粗布衣服四件，毛布衣服三件，銀飾一件，短外衣二件，帶子二條，中國式長袍三件。流民的存在很明顯是社會不安定的因素之一。因此，各政權都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對流民進行安撫，例如曹魏統一北方后，實行大力招徠流民的措施：京兆尹張既“招懷流民，興復縣邑”[4]472，金城太守蘇則“與民分糧而食，旬月之間，流民皆歸，得數千家”[4]491，揚州刺史劉馥也因為政策得力而使“流民越江山而歸者以萬數。”[4]463因此，統一管理和安置流民，對于穩定社會秩序意義重大。

鄯善國對于流民總的來說是統一安置，統一管理。從佉盧文書反映的內容來看，可以分為兩類：第一類，鄯善國內流民：即鄯善城邦國家內部的流亡人口。這種流亡人口又可分為無主流民與有主流民兩類：其中無主流民流亡之前的身份可能是自由人也可能是奴隸，只不過這些奴隸相對于有主流民而言流亡之后其主人國家已無法尋找或者無法確定;有主流民指的是流民在流亡之前有主人，其身份相當于奴隸，而且國家通過一定的途徑可以尋找到其原來的主人。第二類，來自鄯善國以外的流民：即來自其他城邦國家的流亡人口。針對不同形式的流亡人口，鄯善國有不同的安置政策。

二、鄯善國流民安置政策

1.對鄯善國內流民的安置。

（1）對無主流民的安置。據龍顯昭先生考證，西晉惠懷間，益、梁地方為加強對流民管理：“有從原地以本官直接率民流徙的，也有從益梁人士中授以荊湘守令統率徙民的。”[5]64而東晉政府不但大量吸收北方流亡官吏參加政權，而且為區別土著與僑民，還曾分立黃、白二籍。據《隋書·食貨志》載：“晉自中原喪亂，元帝寓居江左，百姓之自拔南奔者，并謂之僑人。皆取舊壤之名，僑置郡縣。”[6]673以上均說明魏晉時期流民對社會負面影響極大，無論哪個政府都鼓勵或默許地方官吏加強對民戶的控制，地處西域的鄯善國也不例外。據佉盧文書載，對于無主流民，鄯善國安置措施大致有兩種。

第一，統一安置墾荒。為了把流民束縛在土地上，鄯善國將無主流民統一安置、開墾荒地，如佉盧文136號[3]32、217號[3]53以及248號[3]58-59文書都是對這類問題的反映。流民一經被發現，國家要求由信差送至統一地方由政府發落：即統一管理、統一安置。至于如何管理與安置，292號文書[3]68做了說明：國家將流民統一安置并給予田地和房屋，發給耕地所用的種子，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讓他們耕種更多的土地。無主流民無疑成為為國家耕種、屬于國家所有的人口。

第二，由國王賞賜給功臣。鄯善王不但擁有可賞賜臣下的土地，還擁有可賞賜臣下的人口，這些被賞賜的人口很大一部分來自流亡人口，這在佉盧文161號[3]38、296號[3]69和355號文書[3]89中有所反映。如161號文書中“汝處有男逃亡者一名，前由國王陛下賞賜給予。”從這一句可看出，這名男性逃亡者被國王賞賜給了臣子;在296號文書中，國王曾經將一名叫做達摩迦錫伽的男人賜給了伐沒都村的莫遮迦摩，后又繼續給伐沒都村男逃亡者一名，用來代替已經賜給莫遮迦摩的達摩迦錫伽。國王賞賜的流亡人口是受法律保護的私有財產，在375號文書[3]97中，國王將支那犀那的家屬賞賜給德牟色伐沒多，但婆笈沙摩從支那犀那的家屬中帶走了五人。國王敕諭地方政府，如果確屬事實，這些賞賜人口應歸還德牟色伐沒多，這說明國王賞賜的人口是受法律保護的。

因此，無主流民的一條出路是為國家墾荒、耕種，另一個出路是賞賜給臣下，為莊園主們種地，服務。

（2）對有主流民的安置。安置流民一方面決定著流民的生計前途，另一方面更直接關系到人口流入區的社會穩定。《晉書·王如傳》中有對關中流民遣返鄉里的記載：“時諸流人有詔并遣還鄉里，如以關中荒殘，不愿歸。征南將軍山簡、南中郎將杜蕤各遣兵送之，而促期令發。”而在鄯善國，對于可查實主人的流民，一經查清其主，流民則回歸原主處。在佉盧文216號文書[3]53中，莊園主阿沒提的莊園中有一名叫做缽利僧達的人逃走，從前后文意判斷逃亡者被德羅迦和基啰耶祗所得，莊園主阿沒提得到消息后將之告官，官員認為德羅迦和基啰耶祗無權私自留用。這說明對于有出處、有主人的流民，當地政府的做法是讓流民回到原來工作的地方繼續為莊園主服役。而491號文書[3]124反映了蘇毗人入侵劫掠奴隸，這些奴隸被劫掠之后如果逃走了就成為流民，這部分流民經過仔細盤查，如果有主人就歸還原主，對于無主奴隸則為國家所有。

2.對來自鄯善國以外的流民的安置。鄯善國對于來自城邦國家外部的流民，其安置和對城邦國家內部流民的安置政策不同，對于來自城邦國家外部的流民政策似乎更優惠、更寬松一些。如471號文書[3]119-120中提到邊防哨兵從于闐難民處所取到的任何財產，應該歸還于闐人，于闐難民的財產不能由邊防哨兵拿取。當時的政策是：未經法律判決而拿取國外難民財產，屬于不合法行為。如果有人違反規定，就要被送至皇廷監禁。在這件文書中，國家對于于闐難民的財物予以保護，并沒有隨便將其財產和人身作以處理。333號文書[3]81-82提到過了橋的于闐流民應該先由專人管理，然后再做統一安置。在幾乎同時期的622號文書[3]167中也涉及到于闐流民問題，這件文書提到：現將這些流浪者送至統一地點進行統一管理，然后再由國家作出統一安置。關于如何安置，629號文書[3]168和471號文書都強調：不得取其財產。這說明，相對于國內流民而言，鄯善國對于來自外邦的流民的安置措施更寬松。

三、魏晉時期鄯善國農業發展狀況

1.鄯善國對農業的統一管理。為了發展農業，鄯善國不但讓流民統一墾荒，而且農時會統一配給水源和種子。例如160號文書[3]38就反映了這一問題。種子不足的可以借貸種子種地，但是借貸需要付息，如142號文書[3]33反映了這種情況。而100號文書[3]24提及貸放的谷物，后面又提到兩筆分期支付的利息，據此可以推知，缺乏種子的耕種者可以向有種子的人借貸，借貸的種子可以用分期支付費用的形式取得，但是這種分期支付要繳納一定的利息，被借貸的谷物有賬目，有收據，較為規范。當時有耕種和播種的專業人才，如320號文書[3]77-78中不斷提到關于耕種和播種的合適之人，這反映了當時社會中有耕種和播種的專業人員存在。人們已經會使用水源灌溉土地，如72號文書[3]20中提到小麥曾灌水二、三次，緊接著還附有灌溉登記表。農業耕種已經非常講究，如83號文書[3]21-22中對于什么時候灌水澆地，怎樣犁地都有涉及，甚至用于播種的種子都是選出來的，專門用于播種的谷物使用時有專門的人登記并將登記的東西作為賬目保存。

2.流民安置對農業發展的影響。據史書記載，鄯善“去陽關千六百里，去長安六千一百里。戶千五百七十，口萬四千一百”[7]3875。雖然相對于其他西域國家而言，鄯善國人口較多，國家較為富裕，但是事實上“地沙鹵，少田”[7]3876，而且人口和廣袤的國土并不成比例，因此用于發展農業的勞動力其實較缺乏。再比如同樣地處西域的烏秅國“山居，田石間。有白草，累石為室。民接手飲。出小步馬，有驢無牛。”[7]3882這說明烏秅國主要以農業經濟為主，但農民在山間的石頭中尋找可耕之地，所以條件非常艱苦，其土地質量并不高[8]45。因此，總體而言，西域土地質量普遍不高，而在土地質量不高的地方耕種，勞動力是增產的重要因素。佉盧文295號文書[3]68-69中提到“蘇耶迷多羅又訴稱，男人樓偷（Luthu）已在宮廷當gusura及諸執政官前面反駁彼曾向蘇耶迷多羅莊園借用女孩鳩提（Kuti）（之事）。當汝接此泥封契形文書，應迅將女孩給彼”，這反映出莊園主之間有借用勞動力的現象存在。所以，鄯善國的流民安置政策，特別是對國內流民中無主流民的安置，讓他們統一墾荒，這在當時，或多或少增加了國家的農業勞動力，對綠洲國家農業的發展有一定程度的促進作用。

3.鄯善國農業的繁榮。考古發現樓蘭古城有古水道從西北至東南穿城而過，附近則有寬丈余、高二尺、直通于河的古渠道及斷河引水柳堤[9]111-112，古城中甚至還發現有厚達70厘米、寬約1米的糜子堆積，并夾雜有少許的大麥和小麥粒[10]160，這表明當地不僅有農業生產的傳統，而且在西漢時已形成了一定的規模。鄯善國對流民的統一安置以及墾荒使得該國農業獲得了更大程度的發展，如27號文書[3]8-9反映的是鄯善國的王后帶著駱駝、牝馬等出行，而637號文書[3]170-171是一份王后去于闐旅行的開支記錄，這份記錄涉及大量的酒、谷物、面粉等物品。這兩件文書參照閱讀不難發現，在鄯善國，無論農業還是畜牧業都有了很大程度的發展，否則不會出現大量糧食被用來釀酒和王后出行帶著很多駱駝和牝馬的史實。當時人們掌握了農時，如565號文書[3]144-145提到“于亥（豬）naksatra，宜耕種，播種及翻耕葡萄園。定能結果增產。”這反映出地方政府重視農業生產，對于耕種、播種及翻耕等問題已經摸索出一定的規律。甚至隨著農業的不斷發展、繁榮，僧人也擁有自己的葡萄園和耕地，如473號文書[3]120中提到“僧人僧伽尸羅將屬彼所有之葡萄園一所及耕地一塊抵押給他人。”當時不但存在大量田園，而且這些田園需要繳納一定的稅收，國家財富不斷增加。如211號文書[3]51提到田園主人正在侵吞自己田園需要繳納的稅收，這也反映了田園需要繳納一定的稅額。

鄯善國農業繁榮、國家安定，農場主們過著奢侈的生活，如358號文書[3]90-92中提到“聽說昆柯羅伐啰（Viharavala）正在揮霍和破壞彼自己之佃戶（Kilmeciyana）之酒肉。”大量糧食用來釀酒，如168號文書[3]42中不斷提到“欠酒”問題，567號文書[3]145涉及稅吏偷飲作為稅收的酒。而633號文書[3]168-169提到所釀之酒并不是當年飲完，這也表明釀酒數量較大，否則不會有存下的酒，這也是對農業繁榮的一個印證。甚至當時地價也以酒來支付，如652號文書[3]173-174提到“彼得酒10希及agisdha 3作為地價。”272號文書[3]63-65反映的是主管酒的稅務官將所收之酒全部飲完的事實，這無疑說明酒已經成為當時生活中必需品，如果不是農業發展，糧食產量增加，社會生活中無論如何也不會出現如此數量的酒。

對于來自城邦國家外部的流民和城邦國家內部的流民，鄯善國的安置政策有很大不同。鄯善國的流民安置政策，為西域農業的發展提供了一定數量的勞動力，客觀上或多或少地促進了綠洲國家農業的繁榮。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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