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如月
摘?要:《寂靜之地》通過極簡的人物、震撼人心的奇觀敘事,在“發聲即死”的故事中顛覆了傳統女性的形象,展現了父權視閾下女性意識的覺醒。影片逾越科幻題材與恐怖元素本身,旨在突出極端狀態下、父權管制中女性形象的嬗變,具有強烈的寓言性質和啟迪作用。導演對女性人物別具匠心的塑造,對女性成功突圍父權話語的巧妙著墨,均對中國的女性題材影視作品有著極強的借鑒意義。
關鍵詞:父權視閾;女性形象;女性意識
中圖分類號:J97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8122(2020)11-0087-03
電影是視聽的藝術,在“非默片”時代,《寂靜之地》卻以“噤聲”為影片核心,開創了全新的視聽體驗先河。該影片講述的是一個家庭在神秘生物侵襲下奮力逃亡的故事:影片前半段,丈夫外出打獵、通過電波對外求助、拯救家人于危難中,他肩扛保護整個家庭的重擔,同時也構建了家庭中不可動搖的父權話語體系;而影片后半段,隨著丈夫的遇難,父權話語解構,妻子和女兒占據了父親(權威)的空位,承擔起了保護家庭中男性的責任。顯而易見,這并不是一個簡單的科幻片抑或恐怖片,而是一個父權視閾下女性意識覺醒的故事。整部影片中,保持安靜是生存的唯一法則,正如在父權的震懾下,認同丈夫的家庭地位是生活的唯一出路。但是,在更大的聲音(如瀑布聲、水流聲)掩蓋人聲(父親與兒子的對話)時,人又可以毫無顧忌地用聲音進行交流,如同在威嚴的父權話語體系中,女性也可以通過外界的幫助發出自己的聲音?!都澎o之地》巧妙地通過對聲音的處理,利用噤聲與發聲、活著與死亡的二元對立,凸顯了父權視閾下女性“被建構”的獨特形象,以及父權解構中女性意識的覺醒。
《寂靜之地》中女性形象的嬗變是在父權權威的基石上完成的,導演運用大量的細節來彰顯丈夫至高無上的家庭地位,以此奠定影片鮮明的父權底色。故事一開端便用三組鏡頭的切換強化丈夫在家庭中作為“引路人”的重要地位:在“返家”的這場戲中,低機位的仰拍視角下,高大的丈夫協同二兒子一同走出房間,被刻意增強的風聲呼嘯而過,畫面中帶有“Its Sound”字樣的報紙也在隨風飄動,并且發出“沙沙沙”的響聲;隨后鏡頭上移,報紙在畫面中消失,風聲也逐漸弱化,此時妻子從房間中走出來,逆光的平拍鏡頭中看不清她的面貌,導演通過這組鏡頭的對比,運用風聲、報紙來隱喻丈夫在家庭中的話語權,視聽上強烈的對比更加凸顯女性在家庭中卑微的地位。緊接著,影片通過一系列景別的變化來呈現這個家庭的歸家之路:俯拍鏡頭中丈夫帶領全家人穿過白色沙子鋪成的蜿蜒小路;全景鏡頭下全家人跟隨丈夫的腳步沿著鐵軌走向遠方;特寫鏡頭中,一雙雙赤裸的腳在丈夫的引領下,從畫面的左側移動到右側,直至移出畫面……多變的鏡頭、多樣的場景,唯一不變的是丈夫始終走在隊伍的最前端,引領著這個家庭的前進方向??v觀整部影片,在“發聲即死”的環境中,所有人的臺詞寥寥無幾,但均由男性發出。相反,女性只能在手語和沉默之間二者擇一。導演在視聽上匠心獨具的細節處理,奠定了丈夫在家庭中的絕對話語權,為女性形象的刻畫做了堅實的鋪墊。
一、父權視閾下的女性形象
《寂靜之地》人物極簡,整個故事圍繞一個家庭展開,而女性形象最直觀、最充分、最真實的表達,就是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在這個“逃亡之家”,濃厚的父權主義色彩裹挾著家庭中所有的女性——妻子與女兒。影片開端重復蒙太奇的多次運用、四位男性與兩位女性的人數差異都在凸顯女性卑微的家庭地位。在這種時刻充斥著父權管制化、男性定義化的環境中,妻子與女兒又展現出迥然不同的獨特個性。
(一)屈從現實的妻子
“主流商業電影中,女性形象只是充當著構成奇觀、誘發欲望觀看的視覺動機”[1]。正如《寂靜之地》中的妻子,在平靜安逸的生活表象下,一直屈從現實,承擔著“被觀看”的功能。小兒子遇難時,出手相救的是距離小兒子最遠的丈夫。反觀妻子,面對小兒子的罹難,她只能驚慌地捂著嘴注視著悲劇的發生。時光如梭,盡管全家人一直沉浸在失去小兒子的痛苦中,但是所有人都在盡力正常生活。妻子洗衣做飯、教書育人,身上散發著傳統“賢妻良母”的美德之光,而這些都是從丈夫的視角展開描繪:先是做家務的妻子端著木盆出現在丈夫制作的監控中,在此,導演巧妙地運用監控錄像強調了妻子的雙重“被觀看”。第一層“被觀看”是指,妻子做家務的一系列舉動,是在丈夫的監控錄像中完成的;同時,該影片的觀影者對劇中妻子的觀看,構成了妻子的第二層“被觀看”。無獨有偶,緊接著畫面一轉,從丈夫后側的過肩鏡頭中,全家人坐在飯桌前做禱告、吃妻子做的烤魚。此時,攝影機充當了丈夫的眼睛,在這組過肩鏡頭中再次完成男性對女性的觀看。
作為“被觀看”的對象,“性”始終是女性的象征符號,《寂靜之地》并沒有脫離常規,反而通過隱喻的方式增強了對“性”的刻畫?!皯言?跳舞”的元素組合在充分完成女性“被觀看”功能的同時,既顛覆了傳統影視作品中對“性”的常規敘述,又以一種更高級的形式強化了“性”的暗喻。妻子將一只耳機分給丈夫,在溫柔的音樂聲中,兩人隨著舒緩的節奏晃動著身體。緩緩響起的音樂充當了妻子的言語,它包含著妻子對目前“被觀看”狀態的無限滿足。緊接著鏡頭一轉,影片迎來父權地位的最高峰。隨著新生的到來,生育的偉大、分娩的痛苦被弱化,反之被強化的是妻子在分娩中對于聲音的克制,而這份克制,再次將女性推向“被觀看”的頂峰。處于危險中默不作聲的妻子,與在瀑布邊隨心所欲、閑適聊天的父子形成鮮明對比。父權在無聲無息間剝奪了女性(妻子)的話語權,即使極度痛苦,女性也只能屈從父權,默不作聲。
(二)我行我素的女兒
相比認同父權、屈從現實的妻子,女兒則從影片一開始便展露出她的叛逆性格,并因為這種叛逆,使得家人頻頻陷入多重困境。戴錦華認為,“女性具有雙重意義,即作為欲望的對象,成為被渴望的、完美的、攜帶著幸福而來的和作為威脅的、制造不幸與帶來毀滅的力量”[1]。正如《寂靜之地》中的女兒,她在滿足父親擁有“父親”這個身份的同時,還使整個家庭置于危難中。影片的第一場戲中,小兒子想要會發聲的玩具飛機的欲望被父親制止,而這份欲望卻在女兒這里得到了滿足。姐姐違背父親指令的我行我素,使弟弟(小兒子)因飛機發出巨大響聲而喪命。弟弟的去世讓姐姐內疚萬分,但是,這依舊不能夠成為她停止叛逆的理由。失聰的她面對父親制作的耳蝸,用極度憤怒的表情,在手語的傳達中義正言辭地拒絕父親的心意。被父親回絕外出捕魚的請求時,她更是叛逆地轉身就走,并帶著行李離家。女兒我行我素的性格,使得母親獨自一人面對分娩的痛苦以及隨時喪命的危險。
屈從現實的妻子是傳統“賢妻良母”的真實寫照,我行我素的女兒則是一個極度叛逆的少年,此時,她們身上的女性意識還是沉寂的。相比父權的中心位置,二人仍處在家庭的“邊緣”,她們對父權的遵從、對男性的依附依舊牢不可破。
二、父權的解構與女性意識的覺醒
隨著丈夫的犧牲,家庭中的妻子協同女兒被迫承擔起了保護家人的重擔。此時,父權解構,女性意識開始覺醒。但是,影片中對女性的“雄化”以及“女英雄”的呈現始終擺脫不了父權的枷鎖,覺醒的女性身上仍帶有父權的影子。
(一)打破陳規的“女英雄”
波伏娃曾指稱,“定義和區分女人的參照物是男人”[2],同樣,判斷女性意識覺醒與否的參照物也是男性。女性意識的覺醒不是噴泉般的瞬間迸發,而是逐步積累后,量變促成質變的結果。分娩中的妻子,在二兒子燃放的煙花聲(比人聲更大的聲音)的幫助下,伴隨著新生命的降臨,喊出了內心郁結已久的痛苦,這種痛苦不僅僅是生理上的痛苦,更是一種父權壓抑的痛苦。為母則剛,這是女性意識覺醒的開端。新生命(男孩)的啼哭聲被消隱,女性(妻子)的叫喊聲被無限放大,男性聲音的消亡以及女性聲音的強化處理,更加突出了女性意識的覺醒。隨后,丈夫與妻子在相對安全的環境中展開了言語上的交流。這是影片中女性唯一的一次,也是臺詞最多的一次言語交談。而這段交談以妻子命令式的語句“你得保護他們”畫上句號。多線敘事中,站在房頂的二兒子與女兒正在等待父親的救援,兩人因“是否自救”的話題產生爭執,最終在弟弟面臨被谷物埋沒、被神秘生物殺死的危難情境下,姐姐挽救了他的生命。
父權的逐漸解構成為影片敘事的節拍器,不難發現,女性意識覺醒的巔峰出現在影片最后:丈夫淪為“被觀看”的對象,他犧牲自我、拯救孩子的壯舉,通過監控錄像傳達給妻子以及觀眾,顛覆了先前作為觀看者的形象。面臨神秘怪物的侵襲,妻子讓兩個兒子躲在門后,自己拿起手中的槍,女兒也拿起具有干擾怪物聽力的耳蝸。妻子用槍聲代替了自己的語言,發出了影片中超越任何男性的最大聲響。女兒也將揚聲器的聲音調到最大,為這場生死存亡的決斗做好準備。仰拍鏡頭中,妻子像一位女英雄一樣,扣動扳機,熟練地讓子彈上膛,一系列動作利落干脆,打破了之前屈從現實、依附父權的形象。女兒也收斂起自己的叛逆,像一個大人一樣與母親并肩作戰。
(二)“女英雄”身上殘留的父權枷鎖
“女英雄形象第一個而又是最明顯的特征是‘像男人,因此,塑造這類形象的基本修辭策略是‘雄化”[3]。盡管妻子和女兒均展現出了一反常規的英雄形象,但是,這些形象的評判標準來自男性。無論是妻子手中的槍,還是女兒手中的耳蝸、揚聲器,它們的制造者是男性,最早的使用者也是男性。在丈夫為挽救孩子生命犧牲后,妻子和女兒披上男性的鎧甲,成為拯救整個家庭的女英雄。她們之所以被稱之為“女英雄”,是因為評判的標準是傳統且常規的“男英雄”,她們做著與“男英雄”相同的舉動,有著與“男英雄”同樣的堅韌品格和犧牲精神。因此,她們值得被贊嘆、被褒獎,而這些認可依舊出自于男性視角,依舊帶有父權的影子。拿起武器戰斗的女性、躲在門后被保護的男性,這些一反常規的畫面,不僅僅是妻子和女兒角色轉變的暗喻,也是父權解構后殘留的父權色彩的直觀體現。
三、結?語
《寂靜之地》像一把柳葉刀,精準地刺向現實生活中對女性的刻板印象,它雖然沒有完全顛覆女性“被觀看”的命運,但是對推動女權主義的發展打開了一扇明窗。影片中的女性由“被觀看”的形象轉變為觀看者的角色,她們并不是完全依附于男性的附屬品,雖然覺醒后的她們仍帶有強烈的父權色彩,但是,這種覺醒的意識是一種值得肯定的巨大改變。怎樣塑造獨一無二的女性形象?怎樣使女性題材的影視作品緊扣時代精神?這些問題在《寂靜之地》中的獨特詮釋,對中國的女性題材影視作品有著極強的借鑒意義。
參考文獻:
[1]戴錦華.電影批評[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123-124+135-136.
[2](法)西蒙·波伏娃著.鄭克魯譯.第二性2[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9.
[3]陳順馨.中國當代文學的敘事與性別[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5: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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