薺麥青青
李誠儒和郭敬明已經“吵”了兩年了:“演技派”與“流量派”各持己見,針鋒相對,但李誠儒始終沒有妥協。
在《演員請就位》中,郭敬明將一張S卡發給了一位毫無經驗,現場表現亦不佳的男團成員。
場外的李誠儒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不知道導演的選擇取向是什么。演員是該演得好呢,還是要努力討導演喜歡呢?”
郭敬明立即奉上了冠冕堂皇的雞湯警句:“你可以不喜歡你不喜歡的東西,但是還是請允許它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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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已經不是李誠儒第一次與郭敬明交鋒了,在《演員請就位》第一季的終極盛典里,李誠儒就重現了《大腕》里的經典臺詞,“刀刀見肉”的內容對郭敬明充滿了揶揄:合作過的導演,不是詹姆斯卡梅隆就是斯皮爾伯格,你要是只和郭敬明合作啊,你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你說,這樣的演員得多少錢?
要我說怎么也得一百萬吧。
一百萬?一千萬起!
我們成功投資人的口號就是:不求戲好,但求流量!
兩種背道而馳的意見對抗,無疑是社會上兩種價值取向的較量。
有媒體評價:郭敬明,才是這檔綜藝節目真正的“財富密碼”。
盡管李誠儒最后以緊閉雙眼表達了自己的無奈,但畢竟沒有違心而行。馮小剛演的老炮兒說過:“我能玩得起,也能收得住,我可以專一到讓你驚訝,也可以花心到讓你害怕,我喝過最烈的酒,也放棄過最愛的人 ,我可以像個瘋子一樣的玩,也可以像個爺們一樣工作 ,更可以在家里做賢夫良父。”
李誠儒雖然近年來“混跡”于影視圈,卻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老炮兒”。耿直、仗義、瀟灑、較真兒,但始終守著自己的“道”。李誠儒是老北京人,家境寒微,父親在他兩歲時就去世了,母親含辛茹苦,扛枕木,砸路釘,賣包子,將11個孩子養大成人。在李誠儒的記憶里,他一直處于饑腸轆轆的狀態,從沒吃過一頓飽飯。
“北京城沒有哪一樣野菜是我沒吃過的”,為了果腹,他甚至吃過驢剩下的豆餅。在最困難的時候,他家里有兩個孩子被餓死。他永遠也忘不了,母親在相繼失去兩個孩子時那種悲慟欲絕的眼神。為了幫助家里,1970年,年僅16歲的他去了一家服裝廠,成為一名縫紉工,每月工資16塊錢。
因為家和北京人藝離得近,所以閑暇時他就去看話劇,遂對表演產生了濃厚的興趣。1972年,李誠儒看了老戲骨董行佶的一出話劇,便欲罷不能:“那種聲音,那種好聽,一定要跟這個人學!”癡迷至極的李誠儒,有一天跑到北京人藝的門口,看到演出結束正要出門的董行佶,激動地上前攔住他,“董老師,我特別喜歡您的藝術,想跟您學!”經過重重考驗,董行佶才收下李誠儒。他也果然沒給師父丟臉。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凌晨六點半到八點半,李誠儒會準時站在故宮城墻根下練臺詞。從十八歲,到二十八歲,他用十年的時間練就出了無比扎實的功底。
1980年,已經26歲的李誠儒考進了北京電影學院進修班。畢業后,李誠儒“野心勃勃”,想進中央電視臺大施拳腳。那時電視劇《西游記》正在緊張籌備中,李誠儒很渴望在里面扮演一個角色,但導演楊潔認為他不是劇團出身,使得李誠儒的演員夢“折戟沉沙”。不過鑒于李誠儒腦子活泛,又能說會道,楊潔就給他安排了一個跑腿打雜的劇務工作。演員當不成,但能留在劇組,也是在最大限度地接近夢想。于是,他欣然接受。
他在劇組一干就是五年,很多棘手的問題都是他一手搞定的:人參果樹需要的大樹根,是他從成灌高速修路的現場雇車拉回的;唐僧的坐騎白龍馬,是他千里迢迢去內蒙買的;拍戲時劇組遇到山路塌方,一籌莫展時,是他一個人走了十四公里夜路,把挑夫帶過來的……楊導對李誠儒的踏實能干非常欣賞:“拍《西游記》缺了李誠儒就如同我缺了手啊!我發現他是個人才!”
在這期間,他不僅要到全國各地選景,還負責整個劇組的吃喝拉撒,同時,他也沒忘記“偷師學藝”。在與各色人等打交道的過程中,日益提高了他左右逢源、善于協調的處世能力。
再加之天生一副熱心腸,廣結善緣,也為他日后在生意場上如魚得水打下了重要的根基。
《西游記》拍完后,劇組解散,他意識到,以他的資歷還是無法被重用去演戲。于是,他在當年下海經商的潮流裹挾下,當了一名商人,這也成為了他的一條“曲線救國”之路:一方面能維持生存,一方面,他希望將來掙到大錢后“帶資進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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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誠儒當時掏出了全部的身家,開始倒賣水果,先去批發市場進貨,然后賣給一些需要節日慰問禮品的企業和公司,以此獲利。賣完水果,通過賣魚,他又賺了一筆。有了“第一桶金”后,他準備做服裝生意,畢竟他有過在服裝廠工作的經驗。從南方進面料,委托原來的工廠加工,然后將成衣拿到北京的商場里去賣。財富廣積,身家日厚。上個世紀90年代初,李誠儒就在北京寸土寸金的西單,開了一家“特別特”商場,有將近1000平米的面積,堪稱“全國之最”。因為商場采用的是開放式貨架,“特別特”也因此成為北京第一家自選式服裝店。作為中國服裝店的“首開先河”者,他眼光超前,緊跟潮流。
那時,他經常去大街和商場里溜達,以及時發現流行趨勢,捕捉到商機后,回來馬上加工生產。因為當時市面上流行的都是寬松版的歐式風衣,無法修身,李誠儒就根據中國人的身材,進了10萬件日式風衣。結果創造了前所未有的奇跡,日式風衣全部售罄。他的服裝店最火的時候,一天的營業額就高達五六十萬。九十年代,李誠儒就開上了奔馳560,一條領帶一萬多,在北京人均月工資50塊錢的時期,他賬戶上的存款高達1300萬美金。當時有個“北京四李”的說法,說的是北京四個有錢人都姓李,李誠儒就是其中的一個。隨后,他又在酒店、桑拿、古董等行業全面開花。
在心理學上,有一個概念,叫“未完成情結”。“未完成情結”,是指在人的成長過程中,那些“未能完成”的、“不成功”的事件,一直固置在人們心中,難以釋懷。當他在商場上呼風喚雨,賺得盆滿缽滿時,又重新想到了演戲。于是他邊做生意,邊演戲。
李誠儒先在《編輯部的故事》里飾演一個騙子,后來又在《過把癮》中演錢康,飾演的都是暴富的大款。這對于他來說,因為是本色出演,所以駕輕就熟。在劇中,他有段經典臺詞:“我圖她什么?圖她敢跟我急,敢像訓三孫子似的訓我,說翻臉就翻臉,我還得上趕著哄她,嘿,來勁,過癮!”一個活脫脫的乍富后精神空虛的大款形象,看后令人忍俊不禁。
中國老話講“否極泰來”,但也有一個反律:“盛極而衰”。當年北京富豪圈流行“炒外匯”,骨子里自有冒險精神的李誠儒也欲欲躍試。最初入局,他還是蠻謹慎的,只拿出一部分錢投資,但幾個小時就能掙幾萬塊美金的高回報,讓他感覺來快錢太容易了,于是加大了投資的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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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他將自己1300萬美金的全部身家都投了進去,但因為1993年的美日貿易戰,最后,導致李誠儒血本無歸。那年,李誠儒39歲。
這種斷崖式的落差對李誠儒的打擊當然巨大,放在別人身上也許是毀滅性質的,但因為他的“樂天派”性格,除了頭發掉光外,他仍保留了當初的一口傲氣。1995年,他重新回到影視圈拍戲。為了養家糊口,他不介意重新來過。原來演戲是玩票性質,但破產后,他將演戲當做了“救命稻草”。他依靠以前的人脈關系,四處物色機會。
1995年,他在趙寶剛執導的《東邊日出西邊雨》里,出演了吳永民。幾年后,他找到導演徐慶東,共同策劃了《重案六組》。在電視劇里,李誠儒飾演亦正亦邪的曾克強。這個人稱“大曾”的警察不是那種高大全的形象,有時會飆臟話,但正直能干,講義氣,又風趣幽默,他通過真實的演繹,把一個很容易演得非常“扁平”的角色演活了!
作為這部劇的策劃,第一份劇本范本就是李誠儒寫的。能拍戲,也能寫戲。多年愛讀書的習慣讓他的表演不浮,不躁,不假,不空。演員何冰就曾借用過相聲界的一個說法:“演戲講究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其實,任何一個行業,拼到最后,都是在拼文化。因此,有人說沒有李誠儒,就沒有當年創造收視神話的《重案六組》。在其他的影視劇里,他很少當主角,雖然大多數是配角,但他都用心去演。
2001年,馮小剛于找到李誠儒,邀請他出演《大腕》里的一個精神病,雖然是一個配角,卻大放異彩。其中有一段臺詞,堪稱經典:“成功人士,就是買什么東西,都買最貴的,不買最好的。”1分26秒,340多個字的臺詞,他一條就過。整個過程行云流水,干脆利落。
“你這20分鐘要把各方面的問題全準備好,千萬別中間再出什么差錯。什么攝影對焦虛了,燈光不合適,群演不配合了,千萬別有。您就萬無一失地讓我一條過,如果一條沒過,第二條第三條就永遠過不了。”他要的就是那種一氣呵成、酣暢淋漓的感覺,如果一次次NG,那種精氣神就會被消磨掉。表演結束后三個小時,他的手仍在不斷顫抖。因為他把整個靈魂都仿佛夯進去了,入戲甚深的結果,就是出戲也難。李誠儒曾說:“人家請你來演戲,是給你飯吃!”
他不想成為那個“蹭飯吃”的人,因此,對自己有著一股格外的狠勁。“如果我李誠儒在現場,哪天下不來臺詞了,我一定不在現場裝孫子,我回家抱孫子。”他友情出演過《黑洞》里的律師,五場戲,里面有大段的辯護詞,也展示了他強大的臺詞功底。演完《大腕》后,李誠儒戲約不斷,之后,他又開始嘗試做導演、制片人。享受過“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無限風光,也有過從云端跌下谷底的落魄潦倒,但他骨子里,始終是那種“老派人”。
這種老派,并非指的是迂腐古板,不知變通,當年商海弄潮,他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什么三教九流沒接觸過,但他無論做人,還是演戲,都能本著一個“真實”和“真誠”的原則。
他曾和鄭少秋合作過《清明上河圖》。鄭少秋普通話說得不好,對戲時為了跟上對方的節奏,就念“1234”。
李誠儒氣得當場拂袖而去:“怎么演戲呀?我都不知道對方臺詞是什么”。在訪談里他表示,強烈反對演員在演哭戲時,現場用眼藥水的行為。要靠眼藥水去制造悲傷的情緒,要靠現場的助理幫忙提詞,他無法接受這樣對演戲的“大不敬”。他曾在導演《龍須溝》時,要求演員不能化妝,幾天不刷牙,要有真實的牙漬,走路必須含胸弓背。
所求無非是一個“真”字!
多年前,他在接受采訪時直言,我覺得敢于說,肯于說的人是好人,我現在特別希望有人劈頭蓋臉地爆踹我一頓。他因為有時太直接,得罪了一些人,但很多朋友了解他的直率,知道他的古道熱腸,從不屑做那種虛假和奸佞之事。曾經,生活的沉重賦予了他堅強,商場里的經驗讓他學會了精明,戲臺子上教會了他“游戲”人生。這三者疊加,形成了他的基本風格,從骨子里反映出來的東西,便成了“不買賬”、“混不吝”、“愛叫板”,他也因此成為京城有名的“頑主”。雖然吃過苦,受過難,遭過白眼,被現實重重地打過“耳光” ,但他始終較真。
這讓他的真實在一個假話、大話流行的背景下,很多時候顯得很“刺眼”,很不合時宜。有人說,把看不慣的看慣,就是成熟的標志。
從世俗的意義上看,他始終沒有真正地“成熟”起來。他就像《皇帝的新裝》里,那個說真話的孩子,揭穿了成人世界的謊言和荒謬,在現實中,猶如一個格格不入的“異類”。
如果在一個社會里,說真話,都要成為值得贊美的品質,那么,他的言行恰恰彰顯著一種反諷的存在。
但一個時代一定有所敬畏,才能讓真話有人信,規則有人遵,底線有人守。“遵守規則就叫老實,不遵守規則就叫變通,那還要規則做什么呢?”他希望在一個公開競技的舞臺上,求得一個公平公正,畢竟,一個“唯流量馬首是瞻”,“唯利益馬首是瞻”的社會,是不會給那些勤勤懇懇搞專業的人,給那些實實在在做事的人以前途和希望的。在《演員請就位》第二期之后,有人在微博上感慨:“盜亦有道,今天是盜亦有道道,不再尋道,都去尋道道。”
在電影《老炮兒》中,馮小剛扮演的六爺說:你有你的規矩,我有我的規矩。在我們這個認知、原則、底線一次次被挑戰和洞穿的社會語境下,李誠儒只想告訴人們一件事:這是規矩!
哪怕最后,他沒有贏。
(摘自鳳凰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