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毓藍
摘要:對近代新聞教育的歷史發展脈絡進行梳理,就會發現新聞教育究竟要培養何種新聞人才一直是重要議題。滿足社會對“全人格”新聞人才的需求成為近代新聞教育的重要內容;跨學科性使得當時新聞專業學子的知識視野得到了拓寬;高標準的職業道德要求是近代新聞教育中人文精神的更深層次表現;民族主義家國觀的形成是近代新聞教育中人文精神的升華。在新技術快速發展的今天,增強文科教育對人文精神的關注和重視,是對高等教育的基本要求,也是對新聞傳播教育極具參考意義的觀念。
關鍵詞:新聞教育 人才培養 人文精神 新文科
辛亥革命之后,中國教育近代化步伐加快,新聞教育也隨之發端。“中國報界俱進會于民國初年在上海舉行會議,提出成立報業學堂。這可以看作是我國正式倡導新聞教育的源頭。”民國初期,中國處于半封建半殖民地狀態,“五四運動”以后,西風東漸,西方文化開始傳入中國,因此我國的新聞教育大量借鑒了西方教育模式。北京大學于1918年率先創辦新聞專業后,5年時間內有12所大學先后開展新聞教育,而他們基本都采用了美國新聞教育模式,在培養目標、課程設置和教學內容安排方面,多有對美國的模仿。當時,中國的新聞教育界對“美國模式”的理解主要集中在技術、技能上,尤其對專業主義格外推崇。報館經營和發行的實利化也使得當時的報館機構為吸納新聞從業人員而辦起了新聞教育,以至于新聞教育在當時十分紅火。而到了20世紀三四十年代,社會動亂加劇,媒體在社會變革中的使命感上升,我國新聞教育開始反思其價值目標。
“培養什么樣的新聞人才、如何培養新聞人才、為誰培養新聞人才”成為新聞教育的重要議題。圍繞著這一議題,我國近代的新聞教育開始了新的探索,在新聞人才的人格教育、通識教育、職業道德和家國情懷等方面的培養上形成了特色鮮明的時代印記。
“全人格教育”理念最早由梁啟超提出,他認為教育的目標“在養成一種特色之國民”,不是個人才智學識的培養,而是“使其民備有人格”,具體說就是智識、情感、意志相統一的“全人格”。雖說我國新聞教育起步之初,該教育理念尚未萌發,但在實際的新聞教育實踐中“全人格教育”的影子早已有跡可循。
民國初期,新聞業競爭加劇,各種手段層出不窮,比如說用“黃色新聞”來吸引讀者,導致新聞業泥沙俱下的現象日益嚴重,這與西方大眾化報業期間出現的情況十分相似,造成了不良的社會影響。不容忽視的一個現象是,當初從事新聞報道工作的大多數從業人員并未受過系統的新聞教育或新聞專業訓練,他們中有相當一部分是從封建帝制時代走出來的舊文人,有些將報館新聞當成生計來對待,出現了以擅長寫“鴛鴦蝴蝶派”小說的舊文人參與報館編輯的現象;還有一部分是受傳統文化影響很深的國文專業的學生,這就很難保證他們在新聞內容上的取舍,也意識不到新聞職業的社會價值。對此,謝六逸曾指出:“惡劣的報紙,正如毒物一般,在每天的早晚,殘殺最有為的青年,頹廢健全的國民……一切受苦受難之聲音,被虐被榨的實況,國際情勢的變遷,近代學術的趨向,是永遠和中國的閱報者無緣的。”在此種情況下,凸顯人文精神的“新聞教育”就顯得非常重要。
1918年以來,新聞教育界不斷提及、思考和討論新聞教育的目標為何。比如,謝六逸認為,新聞教育的目的“在養成本國報紙編輯與經營人才”;戈公振則指出,新聞學的主要目的在于給其一種精神上的立足點,告訴其“能夠站且應該站的地方”。前者討論的是職業資格,后者討論的是社會責任。新聞教育家們開始重視新聞人才的社會道德意識,認為一方面新聞教育需要教授大量專業的新聞理論知識,另一方面要培養新聞人才的高尚人格。戈公振指出:“高等教育的目標不僅在于研究高深學問和訓練專門人才,而且要培養陶冶高尚的人格。”張君良認為,從常識的豐富程度,思想的純潔程度,意志的堅定程度等方面來說,受過新聞教育的人,“實較過去許多騷人墨客強勝多多”。這些言論無不氤氳著該時代的人文精神,反映出對新聞從業者的人格要求。滿足社會對具有“全人格”和社會責任感、使命感的新聞人才的需求,成為近代新聞教育的重要內容。
西方新聞專業主義的理念認為,新聞報道需要涵蓋到社會的各個方面,反映社會的真實存在。因此,對于新聞從業者來講,所掌握的知識必將是多學科交叉融通的,否則難以應對職業需求。近代以來,高校新聞專業教育在課程安排上非常強調社會學科和人文學科的融通結合,希冀每個學生都能成為全才通才,在一些新聞院校中甚至明顯出現了跨學科的勢頭,以燕京大學新聞系為例,“其主修課程仍以新聞專業課程為主,但是也增設了許多輔修課程”。這些輔修課程既有人文方面的內容,也有理工方面的內容;一方面格外重視培養學生的專業技能,另一方面也強調對學生綜合知識的考察。
當然,在民國時期,除了大學里的新聞系之外,還有大量用來培養職業型人才的新聞職業專修學校。這些學校致力于讓學生能夠掌握多方面的知識技能,既能夠自己采訪撰稿,又能夠學會排版印刷。燕京大學新聞學系在1934年還增設了傳授現代宣傳的原理與技巧的實用宣傳與公共關系課程。由此而知,出于對社會的需求和職業的要求,新聞教育的跨學科性特征在當時已經逐步形成,這種跨學科性立足優秀傳統文化,傳統文化是近代新聞教育的“根基”和“靈魂”;同時兼學其他經濟、法律、管理等學科知識,使報人首先是文人,同時也是兼通其他知識的“雜家”。因此,當時新聞專業學子的知識視野得到了拓寬,世界觀、價值觀得到了很大的改變,這在當時殊為難得。
新聞業從誕生以來,就兼具著市場性和公共空間性質。一方面,新聞作品的可讀性在當時是報業競爭的一個很重要的指標;另一方面,新聞職業操守在當時也非常重要。受西方大眾化報業的影響,近代很多報館熱衷于報道兇殺、緋聞、黑幫、迷信等內容,以至于假新聞滿天飛。這種現象在當時的新聞教育中很快上升為一種職業倫理層面的思考。因此,當時在北京、上海的一些開設新聞專業的高校中,較早開展新聞倫理道德教育,強調新聞從業者的人格獨立,強調新聞傳播的獨立性;在新聞報業的職業化過程中,記者們全心全意地為報業服務,報業逐漸邁向專門化、專業化和市場化方向,新聞職業道德也日漸成為學者們關注探討的話題。
新聞教育的價值不在于技巧性的實踐,更遑論為人們提供通向仕途的捷徑,而在于要給人以精神性的內涵。民國時期的新聞學者蔣蔭恩指出,所謂新聞教育,至少須包括知識教育和精神教育兩方面。而新聞教育中的精神教育,要求新聞人才不僅要有扎實的新聞專業技能,更要有高標準的職業道德。新聞人才只要走出學校,就應當傳承發揚新聞界優良的傳統,去除好高騖遠、功利思想和低級趣味,用專業的知識考量,用職業的操守衡量,用工作的經驗丈量,做一個不斷進步的新聞人。在新聞教育過程中,要讓學生清楚了解新聞事業的性質,“報紙有指導社會,監督政府的功能,為人民喉舌,為輿論先鋒,使命之大責任之重”。
新聞職業道德是一種行業自律,有著豐富全面的內涵,主要包括對待新聞職業的理念、態度、責任、紀律等方面。新聞職業道德與新聞法規不同,它是一種軟性的從業者的自我管理和約束,主要以個人的自覺和行業內部的相互監督來抵御外界的各種誘惑,規避不良行為發生,并借助于輿論的威懾督促新聞工作者自覺地遵守。較之其他職業道德,新聞職業道德對個人道德標準的要求更高,是在新聞傳播活動中個體的一種特殊的規范和調節系統。近代以來的新聞研究者對新聞職業道德也有過不少論述。胡庶華認為新聞記者要明辨是非,“故應養成高尚人格,不為利誘,不為威屈,而樹社會楷模”。吳灌聲指出:“新聞記者為一種神圣的職業,除必具有超人之德行外,尚須博學深思,養成學者風度,又須機警穩健,勇于克服一切障礙,感染社會而不為社會所同化。”高標準的職業道德要求,使新聞從業者不僅要有自身高尚的修養,廣博的知識存儲,更要有自由獨立的職業理念,以及推動社會進步的理想,而這些正是人文精神的更深層次表現。
鴉片戰爭后,我國內外交困、民族災難日益加劇,有識之士憂國憂民,急切需要通過民族主義意識和思潮的影響,來喚醒民眾對民族國家的意識覺醒和理念認同。一批先進知識分子為了救亡圖存、喚醒國民精神,積極投身于辦報事業。當時維新派代表汪康年提出,要“以言論救人國”;王韜認為,“以筆墨代袞鉞,固儒者份內事也”。他們試圖將“報紙”和“教育”合二為一,希望通過培養新聞人才,在開展救亡圖存、實現民族國家獨立的歷史中立下一份功勞,表現出強烈的具有民族主義色彩的家國情懷和天下為公的傳統士人精神。
以成舍我為代表的一代新聞家向記者們發出“立在社會之前,創造正當之輿論”,“我們要發揮輿論威力,一要建立自由民主的國家;二要改造封建腐惡的社會”等號召。當時,新聞教育家們不僅重視新聞專業的技能訓練,而且十分關注民族社會和家國利益,將民族之覺醒獨立視為自己安身立命的前提。而當時的報紙不僅是提供消息的來源,同時也承載了教育公民的功能,具備了體現政治傾向、表達政治主張、傳播民主意識、培養現代國民的時代使命。這種“救世濟民”的社會責任感和挽救民族危亡的使命感貫穿了整個近代新聞教育,成為近代新聞教育中人文精神的一個顯著特征。
因此,近代以來新聞教育對“全人格”人才的培養、跨學科知識體系的要求、對高標準職業道德的推崇以及對民族主義家國觀的探求,從某種意義上說,是當時知識分子“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的一種社會責任感,也是中國傳統文化中強調的人本精神在新聞職業上自然而然的延續,呈現出多層次、多角度、宏大寬泛又貼合時代價值的精神內涵,“家國天下”成為其最高要求。
所謂新文科,“是文科教育的創新發展”,其核心要義,首要是具備人文精神和價值引領,其次是需要現實關懷和實踐印證,再次是體現國家大義和世界格局。也就是說,新文科教育對人才的培養,具有傳授知識和引領價值的雙重目的。培育人才是新文科建設的重要目標之一,因此新文科建設理應回歸到人的培養問題上來。新文科背景下加強新聞人才的培養,要從近代以來的新聞教育實踐中汲取經驗,把人文精神的培養放在突出位置。回首近代新聞教育史,思考當前新聞教育的發展,可以得到如下啟示。
一是以史為鑒,新聞教育要注重立德樹人。我們要堅持以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為指導思想,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為目標,以新聞人才的知識、情感和意志為切入點,培養具有“全人格”的新聞人才。培養新聞傳播人才應“重拾人文精神”,這與近代以來我國新聞教育中所包含的人文精神不謀而合。反觀當下,一些新聞院校在開展教學活動時將新聞傳播理解為純粹實踐之學,這種觀點帶有強烈的技術中心主義色彩,工具性導向取代了價值性引領,人文精神被忽視或被邊緣化。以工具性導向培養出的人才確實有助于貫徹有效性,但如果培養出的人全部是工具的、甚至功利的,就導致思想的缺失、價值的缺失,培養目標也會缺失,從而導致實踐主體人文精神的喪失,高等教育立德樹人的根本任務就很難實現,國家民族的未來更難以說起。
二是與時俱進,新聞教育要強化學科交叉。當前,人工智能、大數據、算法與經濟、文化和社會高度交融互嵌,其“專業化、技術化和復雜性使得非專業人士難以感知和判斷其中的風險和不確定性”。算法社會里“囚徒”風險日益顯現,人們的認知、判斷與決策日益受到技術的影響和干預。面對這些情況,新聞教育何去何從?從學科特性來講,新聞傳播學是“具有明顯寄生特點的學科”,能夠“集所有其他學科之長來滋養自己”。加強對新聞人才的跨學科知識融通教育既是近代新聞教育發展史的印證,也是當下跨學科融合發展的大勢所趨。在技術中心主義甚囂塵上的今天,我們更需要在堅持新聞學本體的基礎上,強化新聞傳播學天然的學科交叉屬性和新聞人才的跨學科教育。只有加強學科交叉,才能在人才培養上更好地服務國家戰略與社會需求,更好地實現創新發展,也更好地反思和解決技術時代下人工智能、大數據、算法等帶來的風險。
三是面向未來,新聞教育要突出時代價值。時代價值的引領是新文科建設的根本要求,它關系到人文精神的培養、理想信念的樹立和家國情懷的傳承,同時也關系到新時代哲學社會科學人才的培養和教育價值的實現。我國社會正處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當中,文化的世界性和文化的民族性在全球化進程中相互激蕩,技術中心主義、文化沖突、價值認同等問題日益突出,多種觀念交流碰撞,一些新聞從業人員受到西方個人主義思潮的侵蝕,為了獲取經濟效益放棄職業道德的現象頻頻發生。在此背景下,重拾近代新聞教育提出的“高標準職業道德”,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四是以我為主,新聞教育要體現中國特色。新文科建設與改革,必須要符合時代要求,適應發展大勢。我國新聞媒體是黨和人民的耳目喉舌,建設具有“中國特色”的新聞隊伍,強化新聞人才以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為己任的新時代家國觀,是全面提升我國新聞教育話語權的應有之義。而新聞傳播人才如何肩負起國家使命,做好中華文化的傳播者,講述好中國故事,也是新聞傳播學科在新文科建設中的重要命題。借鑒過去,我們體悟近代新聞教育發展中有識之士的熱忱和期盼;展望未來,我們要挖掘、拓展、總結、提煉當代我國新聞教育的特色發展之路,積極構建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哲學社會科學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
面對時代的呼應、未來的需求,身處媒介融合向縱深發展的時代背景,新文科建設更加迫切,優秀新聞人才的培養更加艱巨和光榮,如何培養和造就一支“政治堅定、業務精湛、作風優良、黨和人民放心的新聞輿論工作隊伍”成為新文科背景下新聞人才培養的重要目標。回首近代以來新聞傳播發展的百年多歷程,感懷新時代新起點新征程,我們唯有將人文精神貫穿在新聞人才培養的始終,打造出一支人格高尚、融通多能,具備優良職業道德、深切家國責任和未來全球視野的優秀新聞傳播人才隊伍,方能適應我國日新月異、不斷發展的新時代的要求。
作者系蘇州大學人文社會科學處副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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